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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如是别传-第2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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调。似殿台之清虚,识宜春之朗曼。乃登舟而呜咽,愁别去其漫漫。又若红粉羽林,闢邪独赐。同武帐之新宠,后灞岸之放归。紫箫兮事远,金缕兮泪滋。更若长积雪兮闭青海,嫁绝域兮永乌孙。俨云蝉于万里,即烟霓之夕昏。雁山晓分断辽水,红蕉涩兮辞婵媛。至若灵娥九日兮将梳,苕蓉七夕微波。月暎哲(晰?)而创虹缕,露流澌兮开房河。披天衣之宵斜,忽云旗之怅图。亦有手纤阿于缁(淄?)右,期玉镜于邯郸。甫珊瑚之照耀,亲犀络之缠绵。悼亭上之春风,叹上巳于玉面。本独孤之意邈,绕窦女之情娟。至有虾蟆陵下之歌,燕子楼前之雨。白杨萧萧兮莺冢灰,莓苔瑟瑟兮西陵土。怆虬膏之永诀,淡华烛而终古。顾骖驔之莫攀,止玉合之荐处。岂若西园无忌,南国莫愁,始承欢而不替,卒旷然而莫达。君歌折柳于郑风,妾咏蘼芜于天外。异樱桃之夜语,非洛水之朝来。自罘罳之雀暗,怜兰麝之鸭衰。据青皋之如昨,看盘马之可哀。招摇蹀躞,花落徘徊。结绶兮在平乐,言别兮登高台。君有旨酒,妾有哀音,为弹一再,徒伤人心。悲夫同在百年之內,共为幽怨之人。事有参商,势有难易。虽知己而必别,纵暂别其必深。冀白首而同归,愿心志之固贞。遮乎延平之剑,有时而合。平原之簪,永永其不失矣。
寅恪案:此赋之作成时间及地域并所别之人三事,茲综合考证之。若所言不误,则于赋中之辞义,赋主之文心,更能通解欣赏也。
此赋既以“别”为题,自是摹拟文选壹伍哀伤类江文通“别赋”之作,无待赘论。昭明太子既列文通此赋于哀伤类中,而江赋开宗明义即云:“黯然销魂者,唯别而已矣。”河东君以斯旨为题,则其构思下笔时之情感,三百年后犹可想见也。然则作此赋当为何时耶?据赋中“秋风兮在林”、“抚襜幄之霏凉,拂银筝其孰写”(寅恪案:王右丞集壹伍“秋夜曲”二首之二云:“桂魄初生秋露微”及“银筝夜久殷勤弄”。故赋中“银筝”之语,亦与秋有关)、“伭之早寒”(寅恪案:“伭”疑当作“泫”。文选贰贰谢灵运“从斤竹涧越岭溪行”诗云:“花上露犹泫。”)、“明河欲坠”等语,皆足证此赋为秋季所作。至于河东君此赋所别之人为谁,则观赋末自“悲夫”至“不失矣”之结语,其人之为卧子,自不待言,盖他人必无资格可以当河东君所言“虽知己而必别”之“知己”也。考河东君与卧子离别虽不止一度,但最重要者实有二次。第壹次在崇祯八年首夏河东君离去南楼别居横云之时,前论卧子满庭芳“送别”词等已详言之。姑不论此次首夏之节物与赋中秋季所摹写者不合,且“会当远去,瞻望孤云”之语,与南楼横云尚同在松江,其距离极近者,地望亦不相符。第贰次在崇祯八年秋季河东君离去松江迁往盛泽归家院之时,此次乃真为杨陈二人生离死别最重要之关键,而此赋所言景物皆与秋有关,故知此赋乃崇祯八年秋深河懂君离去松江迁往盛泽镇,用以训别卧子抒写离怀并诉衷情,希冀重好之文,可以断定无疑者也。又赋云“度疏林而去我,隔江水之微波”,更可与卧子此年岁除所赋“桃根渺渺江波隔”之句(见陈忠裕全集壹壹平露堂集“乙亥除夕”七古)相证发也。
复次,卧子于崇祯十一年秋所赋“长相思”七古(全文及论释见下引陈忠裕全集壹壹湘真阁集)略云:“美人今在秋风里,碧云迢迢隔江水。别时余香在君袖,香若有情尚依旧。但令君心识故人,绮窗何必常相守。”疑取赋中辞旨而为之者。赋之“既解佩所邅延,更留香之氤氲”,即诗之“别时余香在君袖,香若有情尚依旧”,赋之“虽知己而必别,纵暂别其必深”,即诗中之“但令君心识故人,绮窗何必常相守”。此赋此诗关系密切,读者取以并读自能得其意旨所在也。至龚芝麓鼎孶定山堂壹肆“挽河东君夫人”诗“朱颜原独立,白首果同归”一联(全诗见第伍章所引),上句疑取卧子“上巳行”诗“垂柳无人临古渡,娟娟独立寒塘路”(全诗及论释见下引陈忠裕全集壹壹平露堂集),下句疑取河东君“别赋”中“冀白首以同归,愿心志之固贞”二句而为之者,盖卧子湘真阁集及河东君戊寅草龚氏当日必曾见及之,斯亦今典古典合用,世人读定山堂集者不可不知也。
又陈忠裕全集贰有“拟别赋”一篇,其前为“拟恨赋”,后为“和汉武帝伤悼李夫人赋”及“妒妇赋”。此“拟别赋”为何年所作,今难考知,若作于距崇祯八年秋以前颇久之时间,则河东君必已早见卧子之作,其“别赋”情思辞语之相类似者,乃受卧子作品之影响,自无可疑。若陈杨二人之赋为同时写成者,则此两篇乃唱和训答之作品,其关涉类似之处颇多,更不足异。茲以陈集流播较广,仅择有关语句节录之于下,以见一斑。
卧子赋略云:
漫漫长道,悠悠我心。扬舲极浦,总辔荒林。与子言别,怆然哀吟。仰视浮云,倏忽难寻。我有旨酒,慷慨酌斟。况秋我兮渡河,又落日兮在野。叶萧萧而群飞,泉淙淙而始泻。指寥廓于翔鸿,愬悲鸣于去马。睹徒御之纷驰,倾芳樽而不下。含别绪兮孔多,欲陈辞而难写。于是揽袪徙倚,执手踟躇。会当去我,顷刻相逾。听车音而绝响,望襜帏而载徂。怳怀人之极目,愧送子之贱躯。掩金镜而罕御,理瑶琴而常孤。仰明月之迅迈,恨重关之崎岖。寄锦书于雁外,啼玉箸于烟途。聊侧身而四望,岂离魂之尽诬。言念古昔,谁与为此。至若庐江少妇,文园小姬。恩方胶固,义当乖离。痛宝玦之既赐,出金屋而长辞。岂若上宫丽质,邯郸名倡。皎皎窗牖,盈盈道傍。解杂佩兮赠君子,折芳馨兮心內伤。则有烟林花堕,平皋草长。青衣蹀躞,红袖徬徨。远与君别,各天一方。飘摇分袂,杳若参商。嗟夫别何地而不愁,愁何年而能散。陋群游于麝鹿,壮遐征而羽翰。苟两心之不移,虽万里而如贯。又何必共衾帱以殿欢,当河梁而长叹哉?
河东君于崇祯八年秋深离松江赴盛泽镇,此行踪迹见于戊寅草中者共有诗三题四首,辞语颇晦涩,非集中佳作,以其为关涉河东君与卧子之重要资料,故悉数移录,并择取卧子诗有关河东君此行者综合论释之于后。
“晓发舟至武塘”二首云:
木影固从混,水云脱众冷。鱼波已相截,凫景信能冥。漠甚风聊出,滋深雾渐形。远思论异者,(自注:“时别卧子。”)何处有湘云。
间态眷新鲔,靡靡事广洲。九秋悲射猎,万里怅离忧。大泽岂终尔,荒交真少谋。愧余徒迈发,丹鸟论翔浮。
寅恪案:光绪修嘉善县志贰乡镇门“魏塘镇”条略云:“明宣德四年巡抚胡槩奏分嘉兴六乡置县于魏塘镇。魏武帝窥江南,驻跸。旧有五凤楼,故一名武塘。”据河东君“还思论异者”句下自注,恐是卧子自松江亲送河东君至嘉善,然后别去。假使所推测者不误,则卧子由松江至嘉善一段水程实与河东君同舟共载,及距盛泽镇不远之嘉善不得不舍去河东君,一人独游,经历苏州无锡然后还家也。盖不仅已身不便与河东君同至盛泽镇之归家院,且此次之送别河东君当向家人诡称以亡女之故出游遣闷为借口,应与崇祯八年春间之游憩南园南楼,虽暗与河东君同居,其向家人仍以读书著述为托辞者,正复相同。若取此次卧子送河东君由松江至嘉善,与后来崇祯十四年春间牧斋送河东君由虞山至鸳湖,两者相比映,固可窥见当日名媛应付情人之一般伎俩。然杨陈之结局与柳钱迥异,而别赋及戊寅草遂不能与有美诗及东山训和集并传天壤,流播人口矣。
陈忠裕全集壹叁平露堂集“秋居杂诗”十首之后“立春夜”之前共有三题,为“夜泊浒墅”、“将抵无锡”及“舟行雨中有忆亡女”三首。又同书壹陸平露堂集七律“乙亥九日”、“九日泊吴阊”及“薄暮舟发武邱,是日以淮警,中丞发师北行”三首,疑皆此次卧子送河东君由松江至嘉善,然后还家,舟行所经之题咏。
其“舟行雨中,有忆亡女”(自注:“家以俗例,是日飨之。”)云:
犹是吴山路,回思便悄然。归时开玉锁,谁与索花钿。录蕙繁霜夜,丹枫梦雨天。未衰怜庾信,哀逝赋空传。
寅恪案:陈卧子先生安雅堂稿壹贰“瘗二女铭”云:“陈子长女名颀,生崇祯庚午之二月,殇于乙亥之七月,凡六岁。”虽未言颀殇于七月何日,但如前所推测,卧子以秋深送河东君至嘉善,则此诗当作于崇祯八年十月。然则所谓俗例者,或是指逝后百日设祭而言也。
卧子“九日泊吴阊”云:
画阁长堤暮水平,寒云初卷阖闾城。楚天秋后花犹润,吴苑人归月正明。雁度西楼金管歇,霜飞南国玉衣轻。谁怜孤客多惆怅,耿耿千门永夜情。
又“薄暮舟发武邱,是日以淮警,中丞发师北行”七律云:
横塘此路转孤舟,十里松杉接武邱。愁客卷帘随暮雨,美人采菊荐寒流。樯帆气壮关河夜,鼓角声衔江海秋。闻道元戎初为镇,可能寄語问神洲。
寅恪案:“薄暮舟发武邱”诗“美人采菊荐寒流”句之“美人”殆指河东君而言。观“九日泊吴阊”诗“谁怜孤客多惆怅”及此诗“横塘此路转孤舟”等语,则崇祯八年重九卧子独棹孤舟至苏州,遥想新别之河东君,殆亦王摩诘“九月九日忆山东兄弟”诗意也。(见王右丞集壹肆。)河东君对诸名士往往自称为弟,前已详论之,然则卧子以弟目河东君实非无因矣。一笑。
戊寅草“月夜舟中听友人弦索”云:
云涂秋物互飘萦,整月华桐变欲并。石镜辩烟凄逾显,红窗新炥郁还成。通人戏羽嫣然落,袅草澄波相背明。已近鹍弦第三拨,星河多是未峥嵘。(自注:“弦声甚激。”)
又“秋深入山”云:
将翻苍鸟迥然离,昃木丹峰见坠迟。清远欲如光禄隐,深闲大抵仲弓知。(自注:“陈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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