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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如是别传-第3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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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寅恪昔尝读钱肇鳌所著质直谈耳一书(参光绪修嘉定县志贰陸艺文志杂家类),颇不解钝夫于河东君游嘉定百五十年(钱书载其从兄大昕序,序末题“旃蒙大荒落如月”,即乾隆五十年乙已二月。)何以尚能传述其轶事如与徐三公子宋辕文等之关系,猥琐详悉,一至若此。迨检方志,始知弄陌旧名、风流佳话,劫灰之后犹有未尽磨灭者,故钝夫以邑子之资格,得托诸梦寐(见竹汀序中所记钝夫自述之语),留布天壤间也。
崇祯七年暮春至首夏之时间,河东君游嘉定之地及往来酬酢之人既已约略考定,茲再移录朝云诗前五首全文并分別论证之,盖此五首所赋咏者即河东君在此时间之本事也。
程孟阳耦耕堂存稿诗中“朝云诗”八首其一云:
买断铅红为送春,殷勤料理白头人。蔷薇开遍东山下,芍药携将南浦津。香泽暗霏罗袂解,(列朝诗集“霏”作“菲”。)歌梁声揭翠眉颦。狂真被寻花亦恼,出饮空床动涉旬。
寅恪案:松圆赋朝云诗,与杜少陵“江畔独步寻花七绝句”(见杜工部集壹贰)关系至为密切,读者取杜集参之自见,不须征引原诗于此也。松圆所用杜句甚多,颇有生呑活剥之嫌,其所最注意之辞语为朝云诗八首之主旨者,即杜诗原题中“寻花”二字。松圆耦耕堂集自序云:“(崇祯七年)甲戌冬余展闵氏妹墓于京口五州山下,过江还,则已逼除,因感老成之无几相见,遂留此。日夕与唐兄寻花问柳,枺谖髌裕缡钦叨辏菩忠嘞扇ァ!保ㄇ耙岩裰芈肌#┟涎羲湓瞥珈跗吣甓广墒厦媚购螅欣铣芍藜赶嗉蛄艟蛹味ㄓ胧宕镏钲湃障τ窝纾逃胁糠掷碛伞G砸珊佣ざㄖ赜瘟反ㄖ迹罄春佣诔珈蹙拍瓯诱鲁踔炼履┰僮骷味ㄖ危醇淝按酥菖嫡咭病G奥鄢剖耸资低瓿捎谄吣甓洌仕稍泊耸被橙烁惺轮钏急馗由酰炀鲆饬舢湥M糜胄孪嘀叵嗉窠鑫铣扇缡宕锉仓藜赶嗉言眨狂罡么娓迨小埃ǔ珈跗吣辏┧脑露展成易鳌鼻耙惶馕按宏驮暗葡驴茨档ぜ词隆保觳诺骷及拙右浊刂幸鳌澳档ぁ币惶猓资衔募∽鳌奥蚧ā保耸拙洹奥蚨锨臁敝锉赜氪宏吞每茨档な掠兴枷胫怠J奔却壕。思浠ㄊ乱蚜耍焐舷奢夂隼矗汗庥淘冢恃浴拔痛骸币病I倭辍敖隙啦窖盎ā逼呔渲啤拔葱肓侠戆淄啡恕保稍惨住拔葱搿蔽耙笄凇保淌欠雌湟猓嗟榔涫怠8嵌殴盎ú还既宦耍庞蜗惺剩烫评钪罾显虮甲叱牾。【#吮舶淄啡酥枰笄诹侠恚杂攵殴囊煲病
此诗第壹联上句,其古典为李太白“忆东山”二首之一“不向东山久,蔷薇几度花”(见分类补注李白诗叁叁),其今典则“蔷薇”乃四五月开放之花(见本草纲目壹捌上草部“营实蔷薇”条)。“东山”谓鹤槎山,盖薖园在鹤槎山西,据薖园之方位言之此山可称“东山”,且暗用谢安石东山妓之故事及李翰林诗语。下句之“芍药”自用诗经郑风溱洧篇“赠之以芍药”之语,“南浦”乃指槎溪,即“上槎中槎下槎三浦”,以其在嘉定城南之故,且兼用王子安滕王阁诗“画栋朝飞南浦云”及楚辞九歌河伯“送美人兮南浦”之出典,暗寓“朝云”及“美人”之辞,以此两者皆河东君之字与号也。
第贰联上句用史記壹贰陸滑稽传淳于髠传,其文云:“日暮酒阑,合尊促坐,男女同席。履鞋交错,杯盘狼藉。堂上烛灭,主人留髠而送客。罗襦襟解,微闻芗泽。当此之时,髠心最欢,能饮一石。”松圆易“罗襦襟解,微闻芗泽”之“襟”为“袂”,盖广韵侵韵“襟”字下云:“袍襦前袂。”“襟”为平声,“袂”为去声,松圆易平为去,所以协音调音。又松圆用太史公书此传之典,其“男女同席,履鞋交错”等语固是当时实况之描写,然“堂上烛灭,主人留髠而送客”,则松圆于此大有野心,独不畏唐李诸老之见耶?夫河东君以妙龄之交际名花来游嘉定,其特垂青眼于此穷老之山人必非有所眷恋,自不待言,但使之“颠狂真被寻花恼,出饮空床动涉旬”者,当亦别有其故。
列朝诗集丁壹叁松圆诗老程嘉燧小传云:“谙晓音律,分寸合度。老师歌叟,一曲动人,灯残月落,必穿其点折而后已。善画山水,兼工写生。酒阑歌罢,兴酣落笔,尺蹄便面,笔墨飞动。”及嘉定县志贰拾侨寓门程嘉燧穿略云:“善画山水,笔墨飞动。书法清劲拔俗,时复散朗生姿。”然则河东君于歌曲点折必就孟阳有所承受,至其书法,顾云美河东君传虽云为陈卧子所教,然卧子笔迹寅恪未见,无从证实。河东君“楷法瘦劲”(见耦耕堂存稿诗下“次牧老韵,再赠河东君,用柳原韵”诗,孟阳自注),是否更受松圆作书“清劲拔俗,时复散朗生姿”之影响?以无确据,亦未敢臆断也。
其二云:
城头片雨浥朝霞,一径茅堂四面花。十日西园无忌约,千金南曲莫愁家。林藏红药香留蝶,门对垂杨暮洗鸦。拣得露芽纤手沦,悬知爱酒不嫌茶。
寅恪案:此诗前四句上已论证,茲不复赘。后四句“垂杨”之“杨”及“爱酒”之“爱”是否暗指河东君姓名而言,姑不必考辨,唯七八两句则应是当时当地之本事也。本草纲目叁陸“山茶”条云“(李)时珍曰,其叶类茗,又可作饮,故得茶名”,又引格论云“花有数种,宝珠者,花簇如珠,最胜”,及周宪王救荒本草云“山茶嫩叶熟水淘可食,亦可篜晒作饮”,可与前引嘉定县志薖园条云“宝珠山茶,百余年物”互相参证,共足为河东君此次游嘉定寄寓薖园之确据,并得借是窥见当日河东君之情致矣。至河东君爱酒一端,详见前论卧子集杨姬馆中诗,于此可不具论。
其三云:
林风却立小楼边,红烛邀迎暮雨前。潦倒玉山人似月,低迷金楼黛如烟。欢心酒面元相合,笑靥歌颦各自怜。数日共寻花底约,晓霞初旭看新莲。
寅恪案:此首乃述河东君檀园游宴之实况也。“小楼”当指檀园中之“山雨楼”,此楼之命名当取义于许用晦“山雨欲来风满楼”之句(见才调集柒许浑“咸阳城东楼”七律),松圆“林风”、“暮雨”等语足为旁证。第壹联上句与第贰联上句相关,言河东君之醉酒。第壹联下句与第贰联下句相关,言河东君之唱曲,且暗以杜秋娘目河东君,盖“花开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乃“金缕衣”一曲辞中之语,与“低迷”、“黛烟”及“歌颦”诸辞相证发也。七八两句乃指松园等早起与河东君共看檀园芙蓉泮中新荷之本事。
南翔镇志壹壹园亭门檀园条附李元芳“清晨独过檀园观荷”七律云:
新荷当书便含光,要看全开及早凉。帯露爱红应爱绿,迎风怜影亦怜香。林深鸟宿声还寂,水涨鱼游队各忙。
寅恪案:茂初此诗题中之“清晨”并诗中之“新荷”、“迎风”,及“爱红”、“爱绿”、“怜影”、“怜香”等辞,皆可与松圆诗语及河东君之名相印证。茂初此律似即为松园此诗同时之作。但茂初诗题中“独过”二字,不知是否指诸老及河东君“数日共寻花底约”外之别一次,抑或实与诸老及河东君共同游赏,而于僧筏缁仲诸侄辈有所不便,特标出一“独”字以免老伯父风流本事之嫌耶?
观孟阳此诗所述,乃诸老与河东君在檀园山雨楼中晚宴,酣饮达旦,如史记陸陸滑稽传淳于髠传所谓“长夜之饮”者。次日清晨诗老名姝余兴未阑,同赏楼前泮中之新荷,亦极自然之理。不过此为一次之事,既得新荷宜于侵晨观赏之经验,故遂有数日共寻之约欤?夫老人少寐,侵晨即起,乃生理情况所致,本不足异,但妙龄少女如当日年仅十七岁之河东君,转不似玉溪生所谓“无端嫁得金龟婿,辜负香衾事早朝”者(见李义山诗集上“为有”七绝),则由其生性若是,非勉强早起追逐诸老作此游赏也。关于河东君特喜早起一端,可参散见前后论述卧子诗词中涉及河东君早起诸条,茲不更赘。
其四云:
邀得佳人秉烛同,清冰寒映玉壶空。春心省识千金夜,皓齿看生四座风。送喜觥舩飞凿落(列朝诗集“凿”作“错”),助情弦管斗玲珑(列朝诗集“情”作“清”)。天魔似欲窥禅悦,乱散诸华丈室中。
寅恪案:此首第壹句及柒捌两句足以证明是诗乃松圆自述邀约河东君夜饮于其所居之处极歌唱酣醉之乐也,盖河东君当日之游嘉定,程唐李辈必轮次作主人以宴此神仙之宾客,斯乃白头地主认为吴郡陆机对于钱塘苏小所应尽之责任,如天经地义之不可逃避者。
考孟阳此时其家实在嘉定西城,昔日惯例城门夜必扃闭,时间过晚,非有特许颇难通行。此首既无如第伍首“城晚舟回一水香”之句,复无第陸首“严城银钥莫相催”之语,则此次孟阳邀宴河东君夜饮必不在其城内之寓所,可以推知。若在城外,恐舍张子石之已园莫属,亦即孟阳过张子石留宿诗及朝云诗第壹首“出饮空床动涉旬”句等所指言之事之地也。然此诗中无显著之痕迹,姑记所疑,以俟更考。
此首第壹联上句可参絚云诗第肆首“方信春宵一刻争”句,其出处皆为东坡“春宵一刻值千金”之语(见东坡续集贰“春夜”七绝),玩味松圆语意,应指河东君而言。但当时珍惜春宵之心者恐只是孟阳而非河东君,松圆竟作此语,何太不自量耶?下句则颇为实录。前引宋让木秋塘曲序云“坐有校书,新从吴江故相家流落人间,凡所叙述,感慨激昂,绝不类闺房语”,据此可知河东君往往于歌筵绮席议论风生,四座惊叹,故吾人今日犹可想见是夕已园之宴,程唐李张诸人对如花之美女,听说剑之雄词,心已醉而身欲死矣。
又列朝诗集丁壹叁松园诗老程嘉燧小传云:
孟阳读书不务博涉,精研简练,采掇菁英。晚尤深老庄荀列楞严诸书,钩纂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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