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御前总管升职手札-第27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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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记得我们到达大黑山时太阳快要落山了。大黑山房屋的影子远远看去就像一群野猪。李开珍一回到那里,见着她的人就会”哎哟”大叫一声说:“你还活着?”我们把她送回家。她的两个孩子正在玩耍,两个各抱了一只鸡,让它们互相斗。她男人坐在炕头吸烟,一见了李开珍,他就跳下地骂她:“别的采蘑菇的娘们儿都没丢,你怎么就丢了?你个大傻瓜!你真是连狗都不如,狗还记得回家的路!”黄主人他们都愣了,谁也没想到这男人会这样对待李开珍。

    我们在大黑山只住了一宿。那天晚上,黄主人他们在李开珍家受了冷落后,另找了一户人家住下。那天正赶上放电影,我见两棵树之间挂着一块很大的白布,一些人影就在上面一抖一抖地说话了。黄主人他们没看电影,他们洗澡、刮胡子、喝酒、补充给养。我呢,就在大黑山四处闲逛,那里家家都有狗,我对它们很友好,可它们对我却不理不睬。我记得那天晚上我在主人寄宿的人家的院子里趴着,他家的狗很嫌弃我,老是冲我叫,我只好躲到门口蹲着。夜深的时候,李开珍哭着来了,她喊醒了我的主人们,给他们跪下,说:“你们帮帮我,跟我家老爷们说说,我是清白的!他非说你们能把我给送回来,是把我给睡了!他不让我上炕,把我踹下来了,我以后怎么过呀?”黄主人很生气,他对她说:“你男人疑心这么大,我看你别跟他过了!”小优嘟囔道:“你告诉你家老爷们,就是把你白给我们,我们也不睡,也就他胃口好吧!”那晚,黄主人他们没去李开珍家,她又哭着走了。我不知道她回家之后,那男人会不会让她上炕。不过,我能证明,我的主人们在丛林里没和她睡,是我和她睡了,可我不会说人话,就像人不会说狗话一样。

    6

    那时我还不知道,我以后又会来到大黑山。

    我们在大黑山又弄到一些吃的和用的东西。黄主人他们换上了秋衣,还各备了一套棉衣。他们怕下雪前走不出丛林。白马身上的负担就更重了,我觉得它太可怜了。它的铁掌都走碎了,主人在大黑山又给它挂了个新掌。我看着那个叼着烟的瘦男人给它钉铁掌时,真想咬那人一口。我心疼白马。我去灶房偷了一个窝头,把它叼给白马。它吃了,冲我甩了甩尾巴,我也跟它摇了摇尾巴。从大黑山回到丛林后,我和白马就格外亲密了。晚间我趴在它身边,渴了时和它一起到河边喝水。它知道我爱吃虫子,一看到树洞的虫子爬进爬出的,它就歪着头召唤我。

    林地的落叶更加厚了。那树没了密密麻麻的叶子的覆盖,山雀落在上面就看得格外明显了。不像夏天,雀儿落在树上,你以为雀儿也是叶子。现在树枝秃了,雀儿在上面就是雀儿了。别看河流瘦了,鱼却多了。只要站在河流转弯处,我就能看见一条条漂游的鱼。我不捉它们的时候,喜欢看它们漆黑的脊背和一甩一甩的尾巴。我和白马只有高兴了或者轰赶蚊子时才摆尾巴,可鱼却时时刻刻地摆尾。我很奇怪它们那么用尾巴,尾巴还没碎,出水时没见有缺尾的鱼。有些鱼尾与燕子的翅膀很像。我不明白为什么有翅膀的东西不能在水底生活,而像我们这些长着尾巴的却上不了天?这让我琢磨不透。比如我,能在河里凫水,能在丛林中跑,但不能像鸟一样飞。鱼呢,它要是光着身子上了岸,就得死了。我捉鱼时喜欢捉那些游得慢的,我觉得这样的鱼很懒,活该被我们吃掉。

    丛林下霜了。霜附在落叶上,白色的,很滑。不只是人爱栽跟斗,我和白马也打趔趄。霜就像手一样拉着我们的腿。不过这霜只是清晨时有,太阳一出它就化了。很多虫子死了,它们掉在草丛中,像一粒粒沙子。那种爱在花间飞的蝴蝶,它带花纹的翅膀也丢了,只剩下一个黑黑的大虫子,半动不动的,也是要死的样子。黄主人对我说,冬天一到,蛇和熊就睡长觉了,它们可以不吃不喝地睡整整一个冬天。

    有天早晨,我们刚出发,一只狍子跑了过来。小优举枪要打,黄主人说狍子很呆,用不着浪费子弹。几个人飞快地跑到狍子周围,各拿一根木棒,把它圈在中央。那狍子支棱着耳朵,瞪圆亮晶晶的眼睛,竟然连跑都不跑,轻而易举就被他们给捉住了!捉了它,小优说把它宰了,让白马驮着,晚上烤狍子肉吃。可黄主人说白马身上的东西够多了,再加上一只狍子,还不得把它累趴了。黄主人说不如牵着它走。于是,这狍子就被拴上一条绳子,由小优牵着走。它也真是傻,人怎么摆弄怎么是,乖乖地跟着。它长得比我高,毛发看上去很涩,因为那么亮的阳光照在它身上,我却没看见一点亮光。小优牵着它,不时地拿话取笑它,说它闻到了人味,本想来偷吃人带的食物的,不曾想自己却成了人的食物。那狍子温驯极了,它不知道死到临头了,中午时还跟我和白马到溪边喝水。它边喝水边看我和白马,它的眼睛湿漉漉的。

    我忘不了人是怎样杀我们这些动物的。以前我只见过他们杀鸟,用枪,一瞄准,”叭……”地一响,鸟就栽跟斗下来了。那时我觉得这是游戏,很高兴,还帮着主人去叼被打下来的鸟。在走出丛林后,我又见过杀牛马猪羊、鸡鸭鹅狗,但没有哪一次能比得上那次杀狍子给我带来的伤痛大,现在想起来,我依然很难过。

    那天我们很早就宿营了。主人们选择背阴山坡支好了帐篷。那周围是片白桦林,树叶已落得一片不存,光光的,那些张牙舞爪的树杈看上去就像是人伸出去的一只只手。

    在杀狍子前,主人们先争论了一番,有人说要用刀捅脖子,有人说不如像勒狗一样吊在树上勒死,还有人说不如让它吃颗子弹。这狍子不知道人要拿它怎样,还欢蹦乱跳地看着小优划拉柴火,它哪知道这柴火就要烤它的肉呢!

    它被拴在一棵树下。我和白马走近它,我用舌头舔了一下它的脸颊,白马则用尾巴拂掉了附在它身上的虫子。最后主人们决定用刀宰它,说是放了血的狍子肉鲜嫩。

    那是把白色的亮亮的尖刀。这刀的亮光和狍子眼睛里的亮光一样。以往主人用这刀削过桦树皮,剖过鱼的肚膛,剜过野菜。现在小优和孙胖子却举着刀向狍子走来了。那边的篝火已经点起来了,火苗像鸟的翅膀一样一扇一扇的。白马被牵到帐篷背后,我则被吆喝到黄主人那里。黄主人坐在一块石头上脱鞋,一股臭气从鞋里跑出来,好像他把屎拉在鞋里了。黄主人对我说:“阿黄,我们杀的是狍子,不是你,你不要害怕。”

    我见孙胖子把狍子骑在身下,将它摁倒在地。狍子没有反抗,大约以为人在和它戏耍吧。接着,小优大叫一声,把刀插/进狍子的脖颈!我奔跑过去,见黑色的血一汪一汪地从狍子身上涌了出来。孙胖子说小优:“你真行,一刀就结果了它!”说着,将拴在狍子身上的绳子解了下来,狍子瘫倒在地,拼命动着四蹄,突然,它站了起来,站得不直,歪斜着。它哆嗦着,看着我,满眼都是泪。它身上流下的黑血越来越多,一团一团的,像一片飞舞的乌云。我以为它会逃跑,至少跑上几步,可是没有,它就打着哆嗦站了一会,”噗……”地一声倒在地上了。它的脸和身子已经被血给弄脏了。小优说这傻狍子,倒能挺!”孙胖子说:“这回它死透了,剥皮吧!”他们把狍子抬到水边,剥了皮,剔下净肉,用铁丝穿成串,放到火上。他们离开水边后,立刻就有一群乌鸦飞了过去,享受着被人遗弃的那部分狍子肉。

    天黑了,狍子肉烤好了,黄主人他们吃得高兴极了。他们分给我一块,我没吃,跑到白马那里。白马贴了贴我的脸,我们并排站着听乌鸦的叫声,听主人们的欢声笑语,我想白马跟我一样哀伤。

    从那天起,有一段时间,我情绪低沉,很蔫。黄主人了解我,他对小优说:“那天不该让阿黄看你杀狍子。”小优说:“我又没杀它,它难过个屁!一条狗,能难过几天!”小优说得也对,当我又遇见一件高兴的事情后,对他们的怨恨就烟消云散了。

    一天傍晚,小优带着我和白马去河边喝水,到了河边,发现那里也有个喝水的家伙!它没有白马高大,但比我和狍子要高,它的头上长着漂亮的像树杈一样的角。它听见响声,回头朝我们望了望。它的眼睛是我见过的动物中最漂亮的,那么的黑,那么的亮,又那么的温柔。它昂着头站在那里,就像开在丛林里的一枝花。小优叫道:“鹿!鹿!鹿!”他没有奔向鹿,而是返身往回跑,我以为他去帐篷里取枪去了,白马也这么以为。我和白马靠近它,想让它逃掉,可它不以为然地又垂下头喝水去了。它喝得很悠闲,喝着喝着就要抬头看一眼我,再看一眼白马。我想它没有见过我们,好奇呢。不一会,小优带着黄主人他们跑了过来,黄主人叫道:“它太美了!”刘红兵也说:“我们终于见着野生的鹿了!”这鹿抬起头望了望人,动了动身子,接着喝水。它喝足了水,转过身,看了一眼白马,看了一眼我,又看了一眼人,就蹦蹦跳跳地走了。它走路的样子很有趣,像是走不稳的样子。黄主人他们没动那鹿一下,这使我和白马格外高兴。鹿的出现,使我和主人又像从前一样友好了。

    我们把树走秃了,把草走枯了,把花走落了,把蝴蝶走死了。我们也走来了一些东西,像霜,像冷风。

    主人不喜欢霜和冷风,他们要穿上厚衣服。他们抱怨自己不像我和白马,有那一身密密实实的毛,什么冷风也穿不透。我想他们要是真的变成了马和狗,他们就不乐意了。而我呢,也不太想变成人。人太麻烦了!水要烧开了喝,鱼要烤熟了吃,脸要天天洗,还得穿那一件一件里嗦的衣服。更让我害怕的是,人要天天说话,看着他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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