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采茶记-第3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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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茶眼中泛泪,哽咽着说了声“保重”,深深地凝望了冥风一眼,两颗大滴的泪珠滚落。
她紧咬了嘴唇,毅然决然地拨转马头,扬鞭喝了声:“驾!”飞驰而去,再也没有回头。马蹄扬处,唯余烟尘。
冥风怅然走上眺望楼时,百里玄月依旧向着山茶离去的方向静默伫立,顽石般一动不动。
“她走了。”冥风说。
百里玄月没有做声。
“二哥要我问的话,我问了。”
“……她怎么说?”
百里玄月终于开口,声音中透着颤抖不安,似乎正带着挣扎与不甘在等候着早已明知结果的宣判。
“她说……她心里,只有恨。”
片时的沉默。
百里玄月直直地望山下已然淡远、消散的烟尘,冰寒的脸上毫无表情,似是在对自己、又像是在对早已远去的山茶说:“那就恨吧。恨到如此刻骨,就只有一个结局——走到天涯,你也忘不了孤!”
冥风面上微有不忍:“二哥,为何不告诉她……”
“何苦!告诉她又能怎样?她仍旧会毫不犹豫地离开。没有善始,何求善终?留不住的人,不如放手;不能挽回的事,不如沉默。”
王廷。日殿。
百里玄月走进来的时候,正赶上一个人往外走。
那人一见是他,先是吃了一惊,紧接着便有些惶然地闪避一旁,躬身俯首:“王,您回来了?”
百里玄月也是一愣:“乐离?你怎么来了?”
不等乐离作答,百里迟日开口道:“月,乐离是来禀报几件乐氏家事的。顺便看了看思。”
百里玄月微微蹙眉看向乐离,乐离将头垂得更低。
“你想见思?”
“回禀王,乐离已经见过了思,这就预备要走了。因王不在王廷中,没能当面求王的允准,还请王恕罪。”乐离不敢抬头,恭敬地请罪。
短暂的沉默之后,百里玄月转身向外走:“来和孤说说话吧,孤也许久没见你了。”
乐离一怔,抬头惑然望着百里玄月的背影,又迟疑地望向百里迟日,迟日面色平静地向他摆摆手:“去吧。”
乐离这才赶忙摄衣追了出去,紧步赶上了百里玄月,躬身跟在他后头。
“你姐姐好吗?”
百里玄月蓦然发问,乐离怔了怔,忙低头道:“回王,不好。”
百里玄月顿住脚转回头:“哦?”
“那日她被废,深夜还家,我们阖家都震惊得不得了,不知究竟出了什么事。怎么问她也不肯说出原委,只是一会儿哭一会儿笑,跟疯了一般。直到第二日,天佑王遣人送来文书,这才知道她是做了失德之事,被王废弃。父亲当场便气得昏死过去,夜里竟撒手去了。大哥怒斥她无耻不孝,不得再见容于乐氏家门,将她配给了城中的一名铁匠,再不准踏进乐氏家门一步。她临出门前,求我进王廷为父亲报丧时,替她再看一眼思。”
百里玄月益发沉默,乐离心中不安,试探着了唤了声:“王?”
百里玄月转眸看着他:“思知道这些吗?”
“回王,不知。乐离没有对她说,只说她母亲在家里很好,但因为有罪,不可再出入王廷来见她。思很懂事,虽然难过,也掉了些眼泪,但并没有哭闹追问什么,还说,她母亲做过的事,她都知道。”
百里玄月面上现出疼痛的神色,半晌说了句:“跟孤喝两杯吧。”
喝两杯?他们?
乐离颇惊讶地望着他:“王,您……不怪罪乐离?”
在他印象中,这实在不像是这位身为西夜王的姐夫一贯的性情和行事风格。
“怪你做什么?你姐姐做下的事,与你何干?”
百里玄月望着乐离不敢置信的目光,不由苦笑一声:“乐离,有人告诉孤,一人债一人偿,不该迁怒无辜。可惜,孤悟得太迟了。如今大梦方觉,已是人去楼空。”
作者有话要说:
☆、空谷足音
礡山。
再站到自家的茅屋前时,明明只离开了几个月,山茶却觉得像隔了几世一般恍惚遥远。
当日娘冲出屋门冲她挥着手喊叫时突然被飞掷而来的利剑刺中倒在血泊中的凄惨景象,此刻又无比清晰地回放在眼前。
可是屋前空寂一片,什么都没有,甚至连一点血痕都看不到。记忆中的画面褪去,仿佛那一切都从来不曾发生过,只是幻觉。
可是她知道,那都是真的。
她一步一步走向自己的家,伸出手迟疑着推开了门——这房子怎么……像被修葺过了一样?
屋内不复灭门那日的血腥和凌乱。屋角处她爹的尸首早已不见,也寻不出一丝血迹。家中原有的桌凳器物全都摆放得整洁有序。
山茶用手指在桌子、凳子、橱柜上一一抹过,竟都是一尘不染。
她满心狐疑地走进两间内屋。
她爹娘的那间,还同当日在家的时候一样,一点没动,只是也处处收拾得很干净,不落灰尘,仿佛还带着昨日的气息,让人觉得他们只是出门还未归家。
山茶鼻子发酸,掩了房门退出来,走进自己的屋子。
一推开门,她便怔住了。
正冲着屋门的床榻上……
她如何能忘记!当日就是在这里,那个禽兽夺走了她的一切,就连床帐子都被他扯下裹了她。被掳走时的最后一眼,她只记住了这间屋子里的破败凌乱,和染在床褥上的落红……
可如今,当她再回来,看到的却是整齐洁净的被褥,焕然一新的床帐……枕头上,还摆放着两套新衣裳。
屋子里明明整洁得赏心悦目,比她当日在家时还好。可是落在山茶眼中,却觉得分外刺目又刺心。
是风和星叫人来安排的吗?就算他们是好心,她也不能领受!
从此,她再也不要西夜王廷里的任何东西,再也不要看见、想起!
所有的悲酸与屈辱、愤恨翻涌而来,她一把扔掉了手中的细软包裹,大哭着冲上前,奋力将那崭新的床帐与被褥扯下来掀到地上。
可不知道是她力气不够,还是西夜王廷送来的布料太好太结实,她怎么撕扯也撕不破。
山茶越发崩溃,她疯了似的爬起身从屋角箱笼的笸箩里翻出往日做针线用的剪子,抓起地上的床帐、被褥和新衣,颤着手一阵狂剪乱铰,直到它们变成了一片片零碎的布片,飞扬着落在四周,她才力竭般伏地痛哭。
山茶不知道自己哭了多久。等她从地上踉跄着爬起身时,天色已经有些微沉了。
腹中空空,但她什么也不想吃。
爹娘的首级已经被弃在了西夜,他们的尸身去了哪儿、有没有坟地,她无从得知,也就无法祭拜。
从此她就要一个人在这山中,守着这间茅屋独自过活了。
吃什么、穿什么、一应物资从哪儿来,都要靠她自己筹谋、解决。
再难她也不怕,只要能逃离西夜的魔窟、逃离那个魔鬼,她就能咬牙活下去。
这间屋子里,有着她最不堪的记忆。她无法再睡在这里、睡在那张记载着她失去贞洁的巨大屈辱的床榻上。
山茶走出她睡了十年的屋子,将门掩上。反手推开了旁边的屋门。
以后,她还是住在爹娘曾经住过的屋子里吧。
她翻出了爹娘的几身旧衣裳,怔怔地发了会儿呆。
以后,在家就穿娘的旧衣裳吧。
她走到外屋,揭开米缸、面缸看了看,里面还有大半缸米、约摸半缸面,够她吃些日子了。至于菜,她可以每日在山里挖野菜、去山溪里摸鱼,饿不着。
爹当日砍柴用的斧子还立在门后,往后,就要她把它重新拿起来了。要是米面都吃完了,她就砍柴捡草拿到山下镇子里去卖了换钱粮布匹、油盐酱醋。只是,下山的时候要穿爹的衣裳,扮作男子,免招是非……
样样都打算好了,山茶从里面上好了屋门和房门,和衣躺在了爹娘早先睡过的床榻上,带着疲惫凌乱的思绪恍惚睡去。
西夜王廷。月殿。
“父王,母后走了,茶姑姑也走了,就剩下思跟父王了。父王不要再回垂光殿了,对着空空的屋子,会伤心的。你跟思一起住在月殿好不好?”
久久不肯入眠的百里思悲伤地拉着父亲的衣袖恳求着。
百里玄月眼中发湿,强作无事地摸了摸女儿的头:“好,父王陪着思留在这里。以后,就咱们父女俩相依为命,好不好?”
思往父亲怀里偎了偎,小手紧紧贴着父亲的胸膛:“父王,我知道你心里一定很难过、很伤心。我也舍不得茶姑姑,她那么好。她为什么一定要走?她是不是还在生我跟母后的气,气我们害她没了自己的孩子?”
百里玄月觉得自己的心揪得生疼生疼,疼到难以呼吸。
他怜爱地抚弄着女儿柔顺的头发,哑声说道:“乖,思,别胡思乱想。不怪你。她怎么会恨你呢?她也一直那么喜欢你。离开这里,她心里一定也舍不得你。她恨的是父王,父王对不起她。”
思仰起脸,一双大而明亮的眼睛定定地望着父亲:“父王,你对茶姑姑很不好吗?为什么?是因为茶姑姑的父亲杀死了王祖父、害得王祖母跟着自刎的吗?”
百里玄月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女儿的问话。为什么,为什么那么对她,他觉得自己永远也解释不明白。更解释不明白他此刻的悔恨。
见父亲直着眼睛愣神,不答话,思懂事地不再纠缠追问,而是换了个问题:“父王,我听大王伯说,母后犯下的大错,是再也不能回到这里来了。可茶姑姑并没有犯错啊。你说,茶姑姑会去哪儿呢?时间久了,她会不会就原谅我们、想我们了?她会回来吗?”
会吗?百里玄月在心里问自己。
答案几乎不必思考。可对着思企盼的目光,他突然觉得说出实情是件很残忍的事。于是,他勉力整理了下自己的情绪,唇角的苦笑带着剧痛的痕迹:“也许会吧。父王也盼着她有一天会回来。”
百里思似乎看懂了父亲的痛,将头埋进父亲胸口,低低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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