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指匠情挑-第7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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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忽而清醒,忽而以为自己仍身在布莱尔的卧室中;忽而是克里姆太太家中;忽而是疯人院的病床,身边还有个身型硕大却令我倍感安慰的护士。 
  我惊醒了数百回。醒时呻吟,渴盼昏睡——因为每每到最后一刻,回忆浮现,我身在何处,如何抵达,我是何人,有何身份。如此种种,锥心刺骨,令人恐惧。 
  最后我醒了,再也无法入睡。黑夜的颜色淡了些。先前窗外有街灯闪烁,照亮了挂在窗前的披肩,披肩的线条清晰可见;此时那街灯熄灭。街上照入的光亮转为浑浊的粉红色,粉色很快又变成令人恶心的黄色。 
  黎明悄悄潜进,还带着潜行的声响——初始时是轻响,随后是参差错落的声响,愈来愈嘈杂:打鸣的公鸡,哨声和铃声,狗吠,婴儿啼哭,粗暴的呼喝,咳嗽,吐痰,脚步踢踏,无休止的马蹄声和车轮的吱呀声。愈来愈响,自伦敦的心肺之中喷薄而出,愈来愈响。 
  这是清晨六七点时分。萨克丝贝太太在我身旁沉睡,而此时我已完全清醒,心中痛苦不堪,胃里非常不适。我起身——尽管时值五月,这里比布莱尔还暖和些——我还是打了个冷战。 
  我仍戴着手套,而我的衣裳鞋帽和皮包都给萨克丝贝太太锁进一只箱子里了——“万一你稀里糊涂醒过来,亲爱的,以为你还在家里,自己穿了衣裳跑出去,跑丢了怎么办。”——我记得她如是说,此时我站在她面前,头晕眼花,心下一片茫然。 
  她把箱子钥匙放哪儿了?——还有房间钥匙?我又打了个冷战,剧烈的颤抖令我更不适了;然而我头脑中的种种念头却十分清晰。我一定要逃出去。我一定要逃出去!我一定要逃出伦敦——随便去哪儿——回到布莱尔。我一定要搞到钱。我一定要,我觉得——这是我头脑中最为清晰的念头——我一定要把苏救出来!萨克丝贝太太的呼吸沉重而均匀。 
  她会把钥匙放在哪儿?她的塔夫绸衣裳挂在那马鬃屏风上:我蹑手蹑脚走过去,摸摸衣裳口袋。空的。我立在原处,橱柜,壁炉架一一看过——没见钥匙;不过我心想,有好多地方可以给他们藏钥匙。 
  这时,她动了一下——并未醒来,只动了动头;我觉得我知道了——我想起来了……她昨晚将钥匙放在了枕下:我记起她手上那狡猾的动作,那金属钥匙抓在手中发出的叮当声。 
  我上前一步。她嘴巴张着,白发散乱地掩在面颊上。我又上前一步,地板条咯吱一响。我立在她身边——等了片刻,还拿不定主意;随后将手伸到她枕头边上,慢慢地,慢慢地,探进去。     
  她睁开眼睛,一把擒住我手腕,笑了。她咳嗽两声。 
  “我亲爱的,我就喜欢看你要怎么着。”她抹抹嘴说道。“可是呢,有本事从我手里混过去的姑娘,还没出生呢!只要我留个心眼儿。”她攥住我胳膊,却又卸去手上的力道,变成了轻抚;我身子一抖。“主啊,你不冷吗!”这时她说道。“来,小乖乖,快裹起来!”她拉过床上的拼花被子,裹在我身上。“好点了没,好姑娘?”   
我头发乱作一团,垂落在面前。我从头发后面注视着她。 
  “我想我还是死了好。”我说道。 
  “噢,好了,”她起身答道。“说那种话干吗?” 
  “那我想你还是死了好。” 
  她摇摇头,仍旧面带微笑。“净说傻话,好姑娘!”她吃吃地笑。从厨房里飘来一阵令人作呕的味道。“闻到了么?那是艾伯斯先生,在烧早饭呢。好,让我们看看,是谁在说要寻死的话,给她一大盘熏鱼!” 
  她又搓搓手。她双手是红的,而她胳膊上松垂的肌肤却有着象牙般的色泽。 
  跳进了她的塔夫绸裙子,走过去梳子蘸过水,梳头。“啦啦,嘿嘿,”她一边梳头,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唱着。 
  我蓬乱的头发还搭在眼前,我仍旧注视着她。她光着脚,脚上皴裂了,脚趾鼓着。她腿上几乎没有汗毛。肥硕的大腿上有吊袜带勒出的印子。 
  等她穿带完毕,她说道,“这个,好了,”一个婴儿开始啼哭。“这一哭就得把我别的宝贝儿都吵醒了。下楼吧,好姑娘——来吗?——看我给孩子们喂饭嘛。” 
  “下楼?”我说道。假使我要逃跑,那我一定要下楼去。可我看看自己。“就这副样子?你不把我的衣裳和鞋还给我吗?” 
  然而,也许是我的话语太过急切,也许是我表情中有某种狡黠,抑或是绝望。她稍事犹豫,随后说道,“那件又脏又旧的上衣?那双靴子?干吗呀,那都是旅行装。瞧这儿,瞧这件丝绸衣裳。”她拿起挂在门后的一件睡衣。“这是专门给女士们早上在家穿的衣裳。这是鞋,也是丝的。你穿上不也很好看吗?快穿上,好姑娘,穿好了就下楼吃早饭。可千万别不好意思,没那个必要。约翰。瓦儒十二点之前都起不来床,楼下只我,和绅士——我猜他!——还有艾伯斯先生。他呢,好姑娘,现在按辈分你可以管他叫——得了,就叫他叔叔吧。好吧?” 
  我将脸别到一旁。我痛恨这间屋子;可我也决不会衣冠不整地跟她下楼,去那个黑黢黢的厨房。她连求带哄地说了一阵,然后放弃游说,离我而去。 
  钥匙转动,房门落锁。我立即走到装着我衣裳的箱子旁,想打开它。那箱子箱门紧闭,坚固异常。于是我走到窗边,去推动那窗框。我想假使我再用点力,窗户能抬起一两寸来,那钉住了窗户的钉子也会有所松动。 
  然而我随后发现,那窗框窄,窗户宽;我也没穿衣裳。更甚于此的是,街道上都是人;虽然一开始,我想冲他们呼救——打碎玻璃,招手并尖叫——可是停了一秒,待我仔细观察他们,我看到他们的面孔,他们的满是灰尘的衣裳,他们手里拿着的袋子,他们身边奔跑跌倒的孩子和狗。 
  那就是生活——十二个小时前,理查德如是说。那就是艰难悲惨的生活。那就是你本该过的生活,可是萨克丝贝太太的善心让你免于过那种日子…… 
  对面宅子的百叶窗上是些心型的孔,一个缠着肮脏绷带的姑娘坐在门口,正在喂孩子。她抬起头,望见我的目光,而后朝我挥挥拳头。 
  我双手赶忙捂住面孔,从窗前退开。 
  而等萨克丝贝太太回来时,我已准备停当。 
  “听我说,”我走上前说道。“你知道理查德是我舅舅家里将我拐出来的吗?你知道我舅舅是个财主,会来找我吗?” 
  “你舅舅?”她说道。她端来一个托盘,却一直站在门口,直到我退了一步,将她让进屋。 
  “就是李先生,”我边退边说道。“你知道我说的是谁。至少他还以为我是他外甥女。你不觉得他会派人来找我吗?你觉得他会为你如此待我而感激你吗?” 
  “我敢说他会感激我的——假如他这么在意这事儿。我们待你不好吗?亲爱的?”  
  “你待我如何,你心里清楚。你清楚你把我关在这儿是违背我意志的。看在上帝的份上,把我的裙子还给我好不好?” 
  “好了吗,萨克丝贝太太?”是艾伯斯先生的声音。先前我声音提高,将他从厨房招到了楼梯口。睡在床上的理查德也被惊动了:我听得他穿过房间,拉开房门,侧耳倾听。 
  “好啦!”萨克丝贝太太扬声叫道。“这个,好了,”她对我说道。“这是你的早餐,瞧,都要凉了。” 
  她将托盘放在床上。门还开着;不过我知道艾伯斯先生还站在楼梯口,理查德也还在上面观望。    
 “这个,好了,”她又说道。托盘上有一个盘子和一把叉子,还有一块亚麻餐巾。盘中有两三条鱼,琥珀色的鱼身裹着汤汁。鱼鳍鱼头俱在。餐巾上套了个光闪闪的银环,竟有几分象我在布莱尔专用的那个,惟独少了个大写字母。 
  “请让我走。”我说道。 
  萨克丝贝太太摇摇头。“好姑娘,”她说道。“上哪儿去啊?” 
  她等我回应,见我无意作答,便转身离去。理查德关了门,走到床边。我听他哼哼着小曲。 
  我很想抄起盘子,摔到天花板上,摔到窗户上,摔到墙上。可我转念一想:你得结实点。你得结实点,准备逃跑。于是我坐下来开吃。我满心悲伤,缓慢又小心地拣出鱼刺。我手套被油腻沾湿了,而我又没有新手套替换。 
  过了一个钟头,萨克丝贝太太回来收拾空盘子。又过了一个钟头,她为我端来了咖啡。她不在的空挡里,我时而凭窗而立,时而将耳朵贴在门上倾听。我一息走,一息坐,坐了又起身度步。心情由狂躁暴怒,至脆弱悲伤,至恍惚麻木。 
  而此时理查德来了。“好了,莫德——”闻得其声,我五脏内里便霍地燃起怒火,见得人来,我奔上前正要扬手打他耳光:他闪身让过,将我推倒在地。 
  我躺在地上,又踢又打——于是他们又给我灌了些药水和白兰地;我在黑暗中度过了一两天。 
  待再次醒转,我发现自己又清醒得过早。房间里多了个小藤椅,漆成金色,上面放个猩红色的垫子。我将椅子搬到窗前,身穿睡衣呆坐窗边,直到萨克丝贝太太打了声哈欠,睁开了眼。 
  “好姑娘,睡得好吗?”她以日日问候的熟稔口气说道;这自说自话问候中的荒诞不经——当一切事务远远偏离正轨,偏离到令我宁可死,也不愿忍受——激得我银牙紧咬,发根直立,满眼厌恶地瞪着她。“好姑娘,”接着她说道,“喜欢你的椅子吗?亲爱的?我猜你会喜欢的。”她又打哈欠,看看左右。“夜壶呢?”她说道。 
  我用夜壶时,出于矜持,将它拿到了马鬃屏风后面。“拿过来,好吗?小乖乖?我憋坏了。” 
  我一动不动。之后她起身自己去拿夜壶。那是个白色瓷器,于清晨的微光中,我第一眼就见那壶中有一团黑色的东西,我以为是头发,不由一阵恶心;不过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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