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野孩子-第1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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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父亲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走罢,我求求你,顶多过一阵子再来,已经放下生活费,有什么是你不放心的?”
  就这样,死拖活拉的把我揪走。
  七月三十日
  回到家来,一切如旧。
  只是我再也没有睡过一次好觉。
  丈人替父亲垫付了机器款,殷家的生意一帆风顺,做得更大更好更上轨道。
  瑟瑟出落得聪明伶俐,十分可爱,但是我始终没有再发自内心的笑过一次。
  每天晚上,我熬得双目通红,也不敢睡觉,挨得累得筋疲力尽,一合上眼睛,便看见艳红来找我,她挣扎着,伸长了手,呼唤我,但是我总是救不到她,拉她不住,她渐渐陷入流沙,我看着她死亡,我没有救她。
  我没有救她,也没有救她的孩子,我不是人。
  日记记到这里,已经非常散乱,一直描述他所做的各式恶梦,使我明白人们所说的:生不如死。
  他早该死了,免受这种折磨。
  我摸着自己的面孔,照镜子,我长得像粉艳红?我身上真的流着他们两个人的血?
  我颓然,不打算把这件事告诉马大,这种秘密我一个人知道已经可以,不必再牵涉到她。
  我的内心激动得难以形容,外表反而有一种异样的镇静,妈妈打了通宵麻将,才叫老英姐让她喝了参茶,半躺在沙发上打呵欠。
  我迎上去,“妈。”
  她眯着眼,“哈拿,你又没睡?”
  我干笑,“妈,你还说我呢。”
  “我搓牌呀,年纪大的人,岂不应该纵容自己?时日无多了。”
  我伏在她身上,“你要活到一百岁。”
  “哦,到时人人都去了,单剩下我这个老妖精,有啥个意思?”
  “妈——”
  “哈拿,你最近心事重重,到底为什么?是为你爹?上一代的恩仇,早已一笔勾销。”
  我哭了。“妈妈,为什么我不是你生的?”我拉着面孔上的肉,想把脸皮拉下来,“为什么我不像你?”
  身后传来马大的声音,“哈拿,你发什么疯?”
  我转身,看见刚起床的马大。
  马大吓一跳,“哈拿,你好憔悴,怎么搅的,这么萎顿还缠住妈妈,快梳洗呀。”
  “你去上学罢,别理我。”我仍然伏在妈妈身上。
  妈妈说:“这哈拿,越来越小,就快要吃奶糊。”她伸手拍打着我。
  我欲言还休,心头像有野兽在啮咬。生平第一次遭受到痛苦。我拨电话给殷永亨。
  他很了解,“全看过了?”
  我反问:“你知道内容?”
  “并不知道。”
  “你一直有锁匙吗?”
  “我的好奇心不大。”他是个君子。
  我对他的印象完全改观。
  他又说:“义父在这二十年来,陆续跟我说起过他对你们的思念之情。他的日子并不好过。”
  我苦涩的说:“我母亲的日子,更不好过。”
  “他仍然在生。”殷永亨提醒我。
  “我明白你的意思。”
  “出来吃杯咖啡罢。”他说道。
  我可以听得出他声音中的好意,天晓得我需要这杯咖啡,我问:“可以来接我?”
  “自然。十五分钟后在你楼下。”
  我把脸深深埋在手心中,亚斯匹灵跳过来,我把它紧紧拥在怀内。
  马大走过,她问:“哈拿,你在恋爱吗?为什么神情那么痛苦?唉呀,沙皮狗是打狗,你怎么老把它抱在怀内?当心你心理变态,那只狗也心理变态。”
  我抬起头来,“马大。”
  “什么事?”
  “过来,过来让我抱抱你。”我说。
  “发神经。”
  “真的,请过来。”我疲倦的伸出双臂。
  她咕咕的笑着走近,我将她紧紧的抱住。
  我们有同样的身材、皮肤、五官,抱住她,仿佛像抱住自己,小时候,一遇到不如意的时候,我们便渴望对方的身体,好像能在对方身上得到能里。
  她很担心,“哈拿,你真的没事?”
  “没有,马大,老人渴望见你,你肯去吗?”
  她摇头,“不,哈拿,我说得很清楚,我姓裘,我不愿牵涉到他们家的事,你看,你是为他们憔悴,是不是?我不肯,无论世人怎么说我,我有我的小世界,我爱我妈妈,我不会见外。”
  “你铁石心肠。”
  “随你怎么说。”
  楼下有汽车号角声传上来。
  马大毫无心肝地把话题转到别处。“咦,谁?大清早来按号?追女友毫无耐心。”她伏在窗台去看,“咦,这不是殷家的人?”她转过身子来,“哈拿,”一面孔的讶异,“他是来接你的?你同他走?”
  我取过手袋,准备下楼。
  “你连头发都没梳,哈拿一一”
  我到楼下,拉开车门,上了殷永亨的车。
  看到他沉实稳定的脸,我已经安下一半的心。
  “很不高兴?”他轻声道。
  “嗯。活到二十多岁才发现自己的身世,并不是那么好玩的事。”我握着双手。
  “应该冷静点处理这件事。”他劝我。
  我苦笑,“我父母都不是冷静的人,我身上流着他们的血液,你叫我怎么好好处理这些事?”
  “可是你一直在安宁的环境长大……在我们找到你之前,你是个快乐的。理智的女孩子。”
  我愁苦的说:“我有种感觉,好日子已经离我们而去。小时候老听母亲念主祷文:不叫我们遇见灾难,救我们脱离凶恶,不甚了了,现在才明白其中逼切之意。”
  “别害怕,即使有苦难,也已成为过去,义父的病……一切恩怨已烟消云散。”
  我捧着热咖啡杯,大口大口喝着。
  “马大几时上医院见他?”殷永亨问。
  “她不肯去。”我说。
  “什么?”殷永亨挑起一条浓眉。
  我无奈的说:“如果我身无残疾,或者可以备两套衣服,换上另一件去见他,自称马大。”
  殷永亨不悦:“你到这种时候还这么滑稽。”
  我伏在桌面上。
  “你一定要把马大带到他跟前,这是他最后的愿望。”
  我骂:“我做不到。为什么你老像条忠心的狗?殷永亨,为什么你只同情殷若琴?”
  他冷笑,“如果你是我,自孤儿院中被他打救出来,供书教学,有一头家做栖身之所,你也会把他当你的主人,是,我是一条狗,作为义父忠心的狗,我还认为是一宗荣幸呢。”他停一停,“你妈妈有什么事,你也会为她慷慨就义,是不是?”
  我急得走投无路,终于哭了。
  “哭!就会哭,遇到事不是哭就是发脾气,女人!眼泪可以洗尽烦恼吗?”
  “你这个人有没有同情心?”我说。
  “我只是一条狗,别对我说话,免得人家误会你精通狗语。”他气愤的说。
  “我该怎么办?”我绝望的问。
  “擦干眼泪,去找你的妹妹,叫她去见父亲。”
  “她是个很刚愎的女孩子。”我提醒殷永亨。
  “你以为你不是?”他回答,“你们是孪生子,不是吗?”
  我出不了声。
  过很久我说:“我恨你。在你出现之前,我们一家子可没有一点烦恼。”
  “对不起,我破坏了童话世界的安宁,惊扰了小白雪公主,好了罢?”他言语间一点不饶放我。
  他与梅令侠简直是两个极端,梅言语如蜜,能把最大的波浪安抚宁静,令最大的恼怒化为虚无,但是他……
  我冲口而出,“你应该向梅令侠学学谈话的艺术。”
  “对不起,我不靠一张嘴吃饭。”殷永亨说。
  我怕他也叫我向殷瑟瑟学习,赶紧站起来说:“我走了。”
  “别忘了你的诺言。”
  我叹口气,“我不会忘记的。”
  他犹疑地拉住我,“哈拿一一”
  “我明白你为人,我俩之间虽不投缘,但我知道你是忠角。”我说。
  他舒出一口气。
  回到家。
  一开门便听见老胡师傅在那里调弦。
  母亲哑哑的低声哼:
  “说郎君呀,
  我只恨当初无主儿。
  原来你是假心肠一片待红妆,
  青楼女子遭欺辱,
  付它一片浪花人渺茫,
  悔煞李生薄恨郎……”
  我听得呆了。
  这是唱我的生母,她一直在吟唱我生母的故事,一次又一次,作为怀念。
  我走近去。
  “哈拿,”她就小朱砂茶壶里喝一口茶,“又回来了,不开店?”
  “关门算了。”我的声音低得不能再低。
  “唷,那我这个股东岂非血本无归?”她笑吟吟地说。
  “你怎么不睡?”我关心她。
  “睡不着哪,哈拿,你又为什么不睡?前尘往事一刹间全回来啦,”她弹弹烟灰,“怎么睡?”
  “——后来怎么样?”我没头没脑的问。
  但妈妈完全明白。“后来伊无言无语无笑,直到生下你们两个。”
  “又后来呢?”
  “将你们托付给我,”妈妈叹气,“然后知道我们在联络殷若琴,发言骂我们。”
  我的心狂跳,“再后来呢?”
  “她得病……去世。”
  “什么病?”
  妈妈哽咽,“不要再问。”
  “不是生病罢?”我摇晃妈妈,“是投河,是不是?她投水自杀了,是不是?”
  妈妈巅巍巍的站起来,“你这孩子,算什么呢,竞逼起我来。”说着她的泪水四散弹开,号陶大哭。
  我完全明白了。
  我看向老胡师傅。
  他佯装什么都没看见,没听见,他仍然在调弦,但是一双手抖得像筛糠。
  我完全明白了。
  我狂叫起来,“妈妈。妈妈。”我撕心裂肺地喊,“妈妈。”
  “儿,我在这里,我在这里。”
  我与妈妈紧紧搂作一团。
  老胡师傅大叫一声,丢下胡琴奔开去。
  是夜,我血红着眼躺房中。
  马大进来说:“你忘了喂亚斯匹灵。”她探一探身子看我,“哈拿,你又哭了,为了什么?”
  我转过身,呜咽:“马大。”
  她问:“谁欺侮你?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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