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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线轮回-第1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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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易飒拎着包,一脚跨上屋面。
  乌鬼扑腾着跟上来。
  门没锁,是拿电线把门扣捆扎起来的,不知怎么的解不开,易飒心头火起,上脚就踹,几脚踹过,门锁那儿没开,门轴这边倒是哗啦一声,整个儿朝屋里砸去,砸出一股厚重的湿霉味。
  易飒倚在门边,候着味道消些了才进去。
  电灯意料之中的不亮了,备用电筒的电池潮霉了,关键时刻还是得靠火——她从柜子里拎出一个生锈的煤油灯,拿下玻璃罩,点上灯芯。
  然后拎到屋子正中央,盘腿坐到地上。
  煤油很浊,燃出的灯焰光亮也疲弱,好像走不了直线,半途就软塌塌弯垂下去,勉强撑出的那方亮像隆起的坟包,把她罩在正中央。
  乌鬼没进来,立在门外。
  这畜生挺怪,走动起来又呆又蠢,但一旦立着不动,又极其有气质,诸如坚毅、神秘、冷峻、凌厉之类的词儿都可以往它身上套。
  易飒打开塑料袋,取了段橡胶管出来,扎住左上臂,很熟练地拍了拍肘心部位。
  这一阵子东奔西跑,有点晒黑了,血管都不清晰了。
  她拆了根针管注射器,接上针头,用力扎透兽用药剂瓶封口的橡皮塞,觑着针头探进去的位置差不多了,缓缓提起活塞抽取药液,一直提到最大刻度线。
  然后抬起左臂,给自己做静脉注射。
  推针的动作很轻,匀速,微阖着眼,表情很享受。
  ***
  半夜,丁碛被手机响铃闹醒。
  井袖也醒了,不耐地翻了个身,拿手揉了揉睁不开的眼皮,惺忪间以为自己在做噩梦:那种解放前、农村、跳大神驱邪的梦。
  主要是因为这响铃,录的是个老男人唱歌,嗓音低沉沙哑,拖腔拉调,咬字不清,调子很西北,像兰州花儿,又像陕北信天游。
  背景音里还有隐约的涛涛水声。
  丁碛背脊一紧,瞬间翻身坐起:这响铃专属于养父丁长盛,录的是段伞头阴歌。
  他接起手机、下床,快步向着露台走。
  井袖茫然,才刚半撑起身子,丁碛回过头,说了句:“你躺着。”
  语气又冷又硬,不是在和她商量。
  于是井袖又躺回去,下意识蜷起身子,目送着丁碛走上露台,拉上玻璃门,心头涌起妻子般的满足和无奈。
  男人,总是有忙不完的事。
  露台上有点凉,夜气带着湿,四下都黑魆魆的,底下的游泳池泛粼粼的亮。
  丁碛紧抿着嘴,眼皮低垂,听丁长盛交代。
  “我已经打听到易飒的住处了,在大湖上的浮村,待会我给你发张大致的地图,你尽快过去找她。”
  “这一次别再出纰漏,这丫头小时候就不服管,她爸都拿她没辙,长大了更野,这几年在东南亚混,结交的估计都是些下三滥,近墨者黑,一身邪气。我跟她讲话,她都不怎么放在眼里!”
  丁长盛似乎有点动气,咳嗽了两声,又压下去。
  “总之,你登门拜访,得有个谦虚的姿态。你路上买点礼品提过去,见面了要客气,仔细论起来,你们小时候还算见过面的,在西宁的那个江河招待所。”
  丁碛嘴角不觉掀开一线讥诮的笑:“我记得,很要表现,还挺会抢答。”
  丁长盛很不喜欢他这语气:“好好说话,你这态度就不对!这一次要不是你自作聪明,跑去盯她,哪会有这么多事!本来挺正常的一件事,让你这么一搞,反而复杂了。”
  丁碛一窘:“是,我当时还以为,只要小心一点,就不会被发现……”
  丁长盛厉声说了句:“她凭什么不发现?她蠢吗?她是易家这一代的水鬼!”
  丁碛不吭声了,通话出现了一两秒的静默。
  他尝试旧话重提:“但是干爹,你不觉得奇怪吗?水鬼三姓,每个姓每代只能出一个水鬼,她姐姐易萧是水鬼,她怎么可能也是?”
  丁长盛冷笑:“我知道你奇怪,我也奇怪,但三伏三九的女七试,那么多双眼睛盯着,她是正大光明过了的,我早跟你说过,这是老祖宗给的天赋,羡慕不来,练死了也练不来!”
  ……
  挂了电话,丁碛回到床边。
  原本是要上床,但忽然又站住,总觉得有事没做。
  站了一两秒之后,终于完全消化这通电话,明了接下来要做什么。
  他拧亮床头灯,开始收拾行李。
  这是他的习惯,动身前,要在头天晚上把行李都理好,不喜欢一大早起来急急忙忙。
  突如其来的光亮有点刺眼,井袖拿手遮住眼睛,问了句:“要走啊?”
  丁碛嗯了一声:“明早。”
  井袖想起身帮他收拾,但才刚坐起来,他已经差不多了:男人的行李本来就少,更何况,到柬埔寨这种热带国家来,带的衣服都简单。
  收拾好了,丁碛躺回床上,顺手揿掉了灯。
  井袖睡不着了,刚刚融进黑里的光还没散尽,天花板像笼了一层蒙蒙的灰:“你走了之后,会给我打电话吗?”
  丁碛失笑:“你觉得会吗?”
  他声音懒懒的:“干你这行的,还这么天真,不合适吧?”
  井袖不说话,还是死死盯着天花板看,心头渐渐漫起暴躁,觉得那灰色恶心碍眼,想伸手狠狠去抓。
  又一个!又一次落空,又是这样!
  把她的付出当泔水烂布。
  井袖突然觉得,在这儿,在这个男人身边,一分钟都待不下去了。
  她腾地坐起,开灯,鞋子都顾不上穿,赤着脚在屋里乱走,把散落在各个角落里的行李往包里装。
  衣服、香薰蜡烛、护肤的瓶瓶罐罐……
  不分种类,一股脑儿胡塞一气。
  丁碛觉得她挺无聊的,他坐起来,点着了一支烟,看她歇斯底里的无声发作,像看大戏。
  然后摸过钱包,从里头抽了几张大额的美钞,边角对齐了折起,在她拎起大包往外走的一刹那叫住她:“哎。”
  井袖回头看他。
  他笑了笑,从床上下来,走到她面前,把钱递过去:“小费。”
  钱款早结清了,这是额外的,他觉得应该给。
  井袖咬了咬下唇,抬眼看他。
  他说话的时候,嘴里还叼着烟,声音含糊,脸上带着笑——
  可鄙可憎,但偏偏对她有吸引力的那种笑。
  井袖劈手把钱拿过来,走了。
  丁碛笑里带了点轻蔑。
  她要真是不拿,他倒会高看她一眼,结果呢,还不是拿了?
  都是做戏,装什么情深义重恋恋不舍。
  丁碛关了灯,重又躺下。
  身边忽然空了,到底有点不自在,挪躺到正中,枕头微温,女人温香软玉的气息还在。
  丁碛不觉就笑了。
  其实……井袖也还不错。
  按摩的手艺是一绝,人也算年轻漂亮,关键是,柔声细气,跟朵解语花似的,不招人烦。
  连走,都只是跟行李发发脾气。
  


☆、14

  宗杭早上起来,收拾停当了准备下楼吃饭,正要开门,忽然看到门边有张纸条。
  应该是谁从门缝里塞进来的。
  捡起来看,内容只两个字。
  “走了”。
  后面是一串电话号码,署名井袖。
  走了?
  宗杭心里咯噔一声,下意识转头,尽管从这角度,只能看到自己房间的露台。
  早先她说过要走,还送了他一本书,他琢磨着该回赠什么礼时,她的客人又回来了,于是他以为多的是时间,还礼这事不着急。
  居然这么突然。
  他盯着那号码看。
  这是手机号:柬埔寨手机普及率还不高,编号大都只九位,而且前三位是公司号,很好记。
  更何况井袖这号码念起来特顺口。
  留这便条,大概是以后常联系的意思。
  常理来说,他不应该去保持这联系,但谁让他的礼还没还出去呢,他不喜欢欠人东西,觉得像占了人便宜,心里别扭。
  宗杭掏出手机,想拨过去寒暄两句,揿了前几个数字,又改了主意。
  过两天吧,这么猴急急打过去,别让她误会了,以为他对她有什么意思。
  ***
  行政部的实习同样只是走个过场,宗杭负责统计住店客人的旅游用车出行——名单都是别人交过来,他做个Excel汇总表就行。
  这种活,初中生都能胜任,宗杭觉得自己屈才了,于是在表格上大做文章,又是设格式又是添颜色,把一张普通的电子表格做得跟杨柳青年画一样花哨,且丑且夺目。
  这场景又被定格成照片一幅,经由龙宋的手机发出,几乎是实时出现在宗必胜的微信消息里。
  标题是:宗杭帮助行政部设计电子表格,提升员工日常工作效率。
  宗必胜大为欣慰:这儿子在眼前时各种糟心,扔出国了果然奏效,居然越看越顺眼了。
  于是给宗杭拨了个电话,这电话也像开大会做报告。
  首先肯定了他这一个多月来的努力和成绩。
  宗杭唯唯诺诺,这一个多月基本都在养伤,耗钱耗粮,他还是要脸的,不敢侈谈成绩。
  其次是关于实习,让宗杭至少也得坚持三个月,将来回来了,履历里有一笔“海外交流经历”,说出去还是有面子的。
  有没有面子宗杭不知道,但这经历一定比较别致:毕竟国内去欧美镀金的人一抓一大把,但到过柬埔寨镀铜的,应该不多。
  最后语重心长,给宗杭展望了以后几十年的人生。
  大意就是:等你回来了,就在公司基层轮岗,轮个三年,各个部门都熟悉了,直接升经理,顺便把婚结了。孩子尽早生,生得早轻省。到你三十五,人也该稳重了,爸就能放权给你了。你也不用太拼,六十岁退休,在山清水秀的地方买块地,种种菜养养花,种葱最好,这玩意儿好养活……
  挂了电话,宗杭愣了好一阵子,看周围人忙忙碌碌,忽然觉得对自己来说,“奋斗”这事,真心有点滑稽。
  有个文员过来,把新的手写名单给他,让他制表。
  宗杭机械地在表格里增加了一张sheet,键入出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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