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遥远的温泉-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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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师叹了口气,把无可救药的我扔在雪地里,穿过广场,回小学校去了。

  我突然拔腿往山上跑去。我再也不要生活在这个寨子里了。曾经的好朋友贤巴找到了逃离的办法,而我还没有找到。所以,便只能向包裹着这个寨子的大山跑去。穿过残雪斑驳的树林,我一路向山上狂奔。我还看见父亲远远地跟在身后。等他追上我时,我的脸上泪水已经流干了。我坐在雪地上,告诉父亲我不要再上学了。我要像花脸贡波斯甲一样一个人住在山上。我要把挣到的每一分钱都给家里。

  父亲什么也没说,但我看到他的脸在为了儿子而痛苦地抽搐。

  沉默许久后,他说:“我们去看看贡波斯甲吧。”

  是的,这是我最后一次看见花脸。最后一次看见的时候,我们已经看不清他的脸了。木门吱呀一声推开时,屋顶上有些积雪掉了下来。雪光反射到屋子里,照亮了他那副永远擦得亮光闪闪的马鞍。木头的鞍桥,鞍桥上的革垫,铜的马镫,铁的嚼口,都油光锃亮,一尘不染。花脸背冲着门,我叫了他一声,他没有搭理我。我走进屋子,再喊一声,他还是不答应。然后,我感到一股阴冷的气息从他身上散发出来。就像寒气从一大块冰上散发出来一样。

  死。

  我一下就想到了这个字眼。

  父亲肯定也感到了这个字眼,他一下把我挡到身后。花脸侧身靠在那幅鞍具上,身边歪倒着两只酒瓶。他的脸深深地俯向了在火塘里。火塘里的火早就熄了,灰烬里是细细而又刻骨的冰凉。父亲把他的身子扶正,刚一松手,他又扑向了火塘。父亲叹口气,低声说了句什么,然后跪下来,再次将他扶起来。让他背靠着他心爱的马鞍,可以驮他去到遥远温泉的马鞍上。这下,我真的看到了死亡。这是我第一次如此逼近死亡的真实表相。贡波斯甲的脸整个被火烧成了一团焦炭。这时,NHK电视新闻里正在播放新闻,说是在日本这个伽蓝众多的国度,有一座寺遭了祝融之灾。画面上是一尊木头佛像被烧得面目模糊的面部。那也正是花脸贡波斯甲被烧焦的面部的模样。

  我最后看到的花脸贡波斯甲就那样带着被烧焦的模糊面容背倚着那副光可鉴人的鞍具,我和父亲慢慢退到门口,父亲伸出手,小木门又咿呀一声关上了。于是,那张脸便永远地从我们视线里消失了。

  我们在木屋的台阶上站了片刻。屋子四周是深可过膝的积雪。父亲砍来两段带叶的松枝,于是,我们一人一枝,挥舞着清除屋顶上的积雪。木屋依山而建,站在房屋两旁的边坡上,很轻易地,我们就够到了那些压在房顶上的积雪。雪一堆堆滑到地上。现出了厚厚的杉树皮苫成的屋顶。

  一根火柴就将这座木头房子点燃了。

  火光升腾而起,干燥的木头熊熊燃烧,噼啪作响。火光灼痛了我的脸。火的热力使身边的积雪滋滋融化,但我还是感到背上发冷,感到一股透心的冰凉。然后,房顶在火光中塌陷了。塌陷后的房顶更紧地贴着花脸的肉身燃烧着,火苗在风中抽动着,欢快地嚯嚯有声。一股股青烟飘到天上。好了,现在花脸的灵魂挣脱了肉身的束缚去到了天上。我抬眼仰望,四围的雪峰晶莹剔透,寂静的蓝无限深远。

  山下的人们看到了火光,也上山来了。

  寨子里当了民兵的年轻人,由工作组率领着首先赶到。穿军装的贤巴也跟大家一起冲上山来。面对慢慢小下去的火和不再存在的木头房子和房子里的那个人,他的表情坚定,他的悲伤表情里都有一些表演的成分。最后,全寨子的人差不多全部赶到了,看着火慢慢熄灭,一种带着歉疚之感的悲伤笼罩着人群,我看见贤巴脸上那点夸张的表情也完全消失了。

  并且,在下山的路上,他和我并肩走在了一起。

  我不想理会他,但他抽了抽鼻子,又抽了抽鼻子,说:“你也应该争取当解放军。”

  我说:“为什么?”

  他压低了声音说:“你也跟我一样,想永远离开这个该死的寨子。”他站住了,双眼直盯着我,而我确实有种被他看穿了内心的感觉。问题是,这种该死的生活不是想要摆脱就可以摆脱。就像不是想上天堂就能上到天堂一样。花脸是永远摆脱了。贤巴也永远摆脱了。现在,送他上到天堂的崭新皮鞋那么用力,踩得积雪咕咕作响。而我肯定离不开这个该死的寨子。想到这里,我的眼里竟然不争气地涌起了泪光。

  泪光使贤巴表情复杂的面容模糊起来。

  但是,我听见他有些骄傲,还有些厌恶的声音说:“真的,你就像个长不大的孩子。”

  然后,他便一路用新皮鞋踩着咕咕作响的积雪,赶到前面,加入到了喧闹的人群中间。把我一个人落在了后面。我再回看身后,花脸的葬身之处,他放牧的那些马,从山上下来,喷着响鼻,四围在那座曾经的木屋周围,而雪地上反射的阳光掩去了意犹未尽的淡淡青烟。只是那些马,立在那里,一动不动,好像梦境里的群雕一般。

  那天晚上,我真做了一个梦。梦见花脸牵着马,马背上是那副漂亮的鞍鞯,他的身后,是一树开满白花的野樱桃。他对我说:“我要走了。”

  他挥挥手里的马鞭,樱桃树上雪白的花瓣便纷纷扬扬,如漫开飞雪。他拂开飞雪的帘子,再次走到我跟前:“我真的要到温泉去了。”

  梦里的我绝望得有些心痛,我说:“你骗我,你去不了温泉,山那边没有温泉。”

  他有些伤心,伤心的时候,他垂下了眼皮,这种垂眼的动作有点美丽女人悲哀时的味道。有点佛眼不愿或不忍看见下界痛苦的那种味道。

  花脸死后不久,一队汽车开到了村口,因为失去了远方而基本没有了用处的马群被人赶下山来。一匹匹马给打上了结实的脚绊,赶上了汽车被木栅分成一个个小格子的货厢,每一匹马被关进一个小格子,再用结实的绳子绑起来,这些在雪山脚下自由游走的生灵立即便带着巨大的惊恐深深地萎糜了。汽车启动的时候,很多人都哭了。从此,我们的生活中就再也不会有马匹的踪影了。

  有个工作组的同志劝乡亲们不要伤心。他说,这些马是卖给解放军去当军马,听着军号吃饭,听着口令出操,迎着枪炮声奔跑。但是工作组长说:“狗屁,现在是社会主义建设时期了,这些马闲在这里没有用处,要知道还有好多地方是用人犁地呢!”于是,我们知道这些生灵是要去服犁地的劳役了。而在我们生活中,马只是与骑手融为一体的生灵,是去到远方的忠实伴侣。犁地一类的劳役是由气力更大的牛来担当的。

  晓得了这些马的命运,更多的人哭了。然后,人们唱起了关于马的歌谣。我听见表姐的声音高高地超拔于所有声音的上面。我的眼睛也湿了。在老人讲述故事里讲到我们文明的起源时,总是这样开始,说:“那个蒙昧时代,马与野马,已然分开。”那么,今天这个文明时代,马和骑手永远分开。

  这些马匹换来了一辆有些凶恶地突突作响,大口大口喷吐着黑烟的手扶拖拉机。只是它不像书上说的那样用来耕地,而是成了运输工具,第一次运输任务,就是送走这一轮的工作组,再迎来另外一轮的工作组,工作组离开的时候,贤巴也跟着一起离开了。那天,全寨子的人都站在路口,看着突突远去的拖拉机冒着黑烟爬上山坡,然后便消失不见了。

  时间在近乎停滞的生活中仍然在流逝,近乎窒息的生活中也暗藏着某些变化。几年后,我上了中学,回乡,又拿到了新的入学通知书的那一天,父亲对我说:“如果寨子里永远都是这种情形,你就永远不要回来。”

  说这话的时候,他正认真地为我的皮靴换一副皮底。父亲还让我上山,好好在盐泉里泡泡我的一双臭脚。他脸上的皱纹难得地舒展开来,露出了沟壑最深处从未见过阳光的地方,他说:“去吧,好好泡一泡,不要让你的双脚带着藏蛮子的臭气满世界走动。”藏蛮子是外部世界的异族人对我们普遍的称呼。这是一种令我们气恼却又无可奈何的称呼。现在,父亲带着一点幽默感,自己也用上了这种称呼。

  我去了山上,也在盐泉边泡了泡自己的双脚。把双脚放在像针一样扎人的冷水里,再探入盐泉底部质地细腻的泥沼里,给我的双脚一种很舒服熨贴的感觉。但我不大相信这种方法就能永远地去掉脚上的臭气,如果这种臭气真是我和我的族人们与生俱来的话。想到这里,我便把双脚从泥沼里拔了出来,去看那座曾经的木屋。现在那里什么都没有了。当年的屋基上长出了一簇叶子肥厚的大黄。大黄是清热降火的药材。我对着这簇可以入药的植物站立了很久。又在不知不觉间走到它们中间,然后,一个东西猛一下,在被我看见前便被意识到了。一颗人头。一个骷髅!在一小块空地上,那个骷髅白得刺眼。上下两排牙齿之间有一种惨烈的笑意,而曾是两眼所在的地方,两个深深的空洞又显得那么茫然。

  我感到自己的牙根上有凉气在游走,我倒吸着这咝咝的凉气,有些惊恐的声音脱口而出:“花脸?”

  没有回答。

  当然没有回答。

  然后我不由自主地跪下来,与这个骷髅面对着面。牙关里的凉意,此时像众多小蛇在背上游走。但我还是没有离开。而是与这个骷髅脸对着脸。这片山谷里,没有了马的踪迹,是多么地死寂无声啊!

  我又对那骷髅叫了一声:“花脸!”

  一阵风吹来,周围的绿色都动荡起来,那骷髅好像也摇晃了一下。我以为是他听见了我,便说:“我要走了。你的马也都走了。”骷髅没有回答。我就坐在那潮湿的泥地上,最初的惊恐消逝了,无影无踪了。我扯来几片大黄叶子,把骷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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