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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上帝最近-第1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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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亚辛办公室大约20平方米,四周墙壁上挂着烈士像、金顶清真寺照片、巴以地区地图,还有一面大大的绿色哈马斯旗帜。正对着门的一排橱窗里有翻开的《古兰经》、金顶清真寺模型和一些书籍。

  亚辛的助手示意我们紧挨着“谢赫”坐下。我很惊讶,在事先没有接受任何检查的情况下,竟然可以如此近距离接触这名“高危”人物,难道助手们不考虑他的人身安全?亚辛一开口,我才明白,如果距离超过1米就根本听不见他在说什么。长年的牢狱生涯毁坏了他的嗓子。亚辛的声音听起来好象一把刀片刮在玻璃上,尖锐却难以听清。他的听力也遭到严重损伤,不提高嗓门他是听不清问题的。“不设防”的另一种解释是,既然随时可能遭到“定点清除”,亚辛不愿躲避。

  终于见到“具象”的人时,我们此前“抽象”的恐惧减少了许多,一心只想着如何与他交流。直至采访结束时,阿马德几乎小跑着离开,我们一口气把车开出去很远,才击掌互道:“出来了!”

  见到亚辛的第一眼,我犹豫了一下。对自己说,是他吗?一排宽大的书柜前,缩在白袍里的他显得那么弱,那么小。两只大手僵硬地垂下,左腕戴着一块有点可笑的方型大手表。白袍遮盖住他已经萎缩的腿脚,但脚上一双黑鞋大得不成比例。除了一把几乎没有杂色的银灰胡须和凌厉的鹰钩鼻,第一眼,你感觉不到他的威严或者想象中的神秘,他只是一个四肢瘫痪、坐轮椅的病人。

  曾经多次在哈马斯集会上见到他,他总是最后一个出场。远远地,人群突然骚动起来,一定是亚辛到了。除了保镖,还有忠实的追随者们,七手八脚把他和轮椅抬进会场。轮椅刚放下,无数话筒、镜头凑上去,记者们挡住了他的身体,只露出一张心满意足的笑脸。要么就是在游行队伍中,他坐在自己的专车里。车子行进得极慢,好让亚辛回答记者们的问题。这时候,他脸上仍然是那种心满意足的神态,洞悉一切,掌握一切的得意。

  “心满意足”有时会突然变成另外一种表情:呆滞。别人发言的时候,他微微向后仰头,眼神空洞,嘴角轻轻张开。助手过来帮他戴助听器,还一次一次扶正。14岁那年在海边摔断颈椎,导致四肢瘫痪。长期牢狱生涯,损坏了他的听力,拷打造成他右眼弱视 。据说,亚辛的身体状况还在恶化。马格纳图片社曾经发过一张照片,亚辛瘦小的身躯缩在床上,近处是他每天必须服用的药水。助手们穿戴他、推动他,他要转去哪个方向,都需要别人帮忙。能否见亚辛、见多少分钟,都成为助手与记者们之间的“交易”。

  现在他正用一种彬彬有礼而又漫不经心的眼神迎接我。助手事先强调,必须穿长袍、戴头巾,否则不得采访。但亚辛的眼神告诉我,他对一名女记者来访根本不在意。后来从当时拍摄的照片上看,我的头巾戴得很不“地道”,一截头发露在前额。巴勒斯坦女记者塔赫里特曾经告诉我,一次她去采访亚辛,辫子从头巾里露出来,助手惊呼:“头发!”而亚辛本人一点反应都没有。

  就连以色列前总理内塔尼亚胡的高级助理大卫·巴尔·伊兰都承认,亚辛有“教皇般的号召力”。在加沙地带采访时,25岁的伊斯兰大学学生哈桑·维夏姆眼睛亮亮地对我说,亚辛是巴勒斯坦人反抗以色列侵略的象征,我崇拜他,愿意为他献身。2001年、2002年,巴民族权力机构两次准备软禁亚辛,遭遇其追随者的强烈反抗。几乎所有加沙人都说他“好”,尤其是最近以色列连续7次袭击哈马斯目标之后。也有人不敢说不好。1988至1991年间,哈马斯处决了571个被控“通敌”的巴勒斯坦“奸细”。加沙一家钱庄老板在回答我的问题“如何看待亚辛”之前犹豫了半天,最后深吸一口气说:“如果有人闯进你家、抢走你的东西,还把你赶出去,你会怎么做?”只有一名学者对我说,亚辛是个疯子,他为什么不送自己的孩子去做“人体炸弹”? 美国有线电视新闻CNN曾经问一名哈马斯官员同样的问题,得到的回答是:哈马斯从来不“强迫”任何人实施自杀爆炸。

一个四肢瘫痪的人,哪里来的号召力?“亚辛”的名字前冠有“谢赫”称号。“谢赫”在阿拉伯语中指有较高伊斯兰教学识及德高望重的人。亚辛身患残疾后,坚持念完高中,毕业后在一家学校教阿拉伯语和伊斯兰教法,尽管他从没接受过正规的宗教教育。之后,他转到埃及艾因·夏姆斯大学学习,因病肄业,却在那里受到“穆斯林兄弟会”的影响。73年亚辛回到加沙,兴建伊斯兰福利社团,成为当地最有名的“讲经人”之一。“谢赫”作为尊称,可以指任何人,但名符其实的“谢赫”屈指可数,亚辛就是其中之一。阿拉伯人家族间的 
 
 
矛盾往往不是靠法院解决,而是“谢赫”说了算,可见“谢赫”的地位。

  哈马斯对外发动袭击,对内斥巨资兴建医院、学校,还不定期向穷人发放食品和救济金。尽管民意测验显示,阿拉法特的支持率整体上高于亚辛,但在难民营的穷人当中,却是亚辛领先。

  他的嗓音象刀片刮在玻璃上一样,又尖又细,一米开外就可能听不清。但是他语言流畅,思路清晰。他说话时需要挺直腰板,向外送气。助手总是提醒我们“谢赫累了”。因为“累了”,原定一个小时的采访,实际只进行了半个多小时;因为“累了”,不等我们采访完毕,助手就安排两家欧洲电视台进来拍摄。

  亚辛措词讲究,讲起话来甚至有韵律。他还会做出“和蔼”的表示,笑眯眯地指着我对周围人说,看,她会讲阿拉伯语。如果没听清楚问题的话,他用询问的眼光正视你。我问,“象你这样有头脑的人,难道不知道自杀爆炸会招来以色列更加猛烈的军事报复,而这种报复必定导致无辜巴勒斯坦人死亡吗?”他一点都不尴尬,首先感谢我说他“有头脑”。他蓝灰色的眼珠只是稍显浑浊,看不出有疾病。有时他的眼珠异常灵活,发出冷冷的光,凌厉和呆滞在他脸上交替出现。

  他是8个孩子的父亲,5个女儿,3个儿子。儿子们兼作保镖,女儿们都嫁了哈马斯。妻子是他的堂妹,一样姓亚辛,结婚40年了,孩子们都在他们婚后最初的那几年降生。14岁时发生的事故,并没有立即造成亚辛四肢完全瘫痪,牢狱折磨才使他渐渐丧失行动能力。

  亚辛的“斗争纲领”发生过重大改变。哈马斯成立最初,坚持把犹太人从所有巴勒斯坦土地、包括现在的以色列国赶走,后来亚辛表示可以接受1967年战争爆发前的巴以边界,被视为哈马斯中的温和派。那些生龙活虎的“强硬派”呢?会对一个只有头部可以转动的人俯首帖耳吗?据说作为政治领导人,亚辛只操纵斗争大方向,而对哈马斯军事派别“卡桑旅”策划的每一次自杀袭击事先并不知晓。只有一次,他的保镖向“卡桑旅”成员教授如何使用枪支,那些“学员”后来向加沙地带以色列士兵发起袭击。

  看过亚辛接受一家电视台的采访,他不记得自己生于哪个月份,大概是6月,而资料显示是8月。但自己名字的由来,却记得一清二楚。母亲怀孕时做了个梦,天使告诉她将生的孩子叫“艾哈迈德”(意为“最值得赞美的”)。母亲不愿意,因为家族中有一个令人讨厌的男子叫“艾哈迈德”。但最后还是遵从上天旨意,给他起了这个名字。每次讲到这里,亚辛自己都会笑起来。

  当我问到,看到以色列妇女儿童被炸死的场面作何感想,亚辛甚至叹了口气,表示“痛苦”,但随即又搬出“以牙还牙,以眼还眼”的理论。

  以色列人对我说,加沙是火狱。在他们看来,亚辛就是魔鬼。亚辛的办公室里,我没有看到电视机。他不懂英语,连简单的词都不懂。电视台进来拍摄时,通过翻译提了几个问题。从满街低腰裤的特拉维夫到闭塞贫穷的加沙,我感受到的不仅仅是“风土殊”,更是两种文明之间的壁垒。

  他与敌人之间的关系并不简单。哈马斯作为宗教团体成立之初,以色列为了削弱阿拉法特的力量,曾经暗中扶持哈马斯。哈马斯高级官员扎哈尔曾经与以色列前总理拉宾秘密会谈。据说,一天夜里,以色列士兵破门而入,在亚辛家里搜到枪支弹药。士兵问他这是干什么的,亚辛说,用来对付巴民族权力机构,此事便不了了之。但1983年他确实因为“私藏武器”坐牢。

  1993年4月16日,《奥斯陆协议》签订前夕,哈马斯实施第一起自杀式袭击,与巴勒斯坦民族权力机构分道扬镳。

  亚辛与阿拉法特的关系更难定论。自杀爆炸的受害者除了以色列人,还有阿拉法特。一张阿拉法特同亚辛握手欢言的照片,如今成了阿拉法特“支持恐怖”的罪证。去年9月阿拉法特遭到以军围困,亚辛参加了要求解围的示威游行,“巴勒斯坦人和你(阿拉法特)站在一起,”他发表讲话说。同年12月,哈马斯与巴勒斯坦警察发生零星冲突。亚辛说,建国之后,哈马斯将通过选票取代巴民族权力机构,领导巴勒斯坦人。对话亚辛

  周(周轶君,以下简称“周”):你为什么还呆在家里呢,不知道以色列已经宣布你为打击对象了吗?

  亚(亚辛,以下简称“亚”):你们为什么来呢?不怕遭到打击吗?暗杀的威胁从来不能吓倒我们,我们乐意成为“烈士”。对于我们来说,牺牲象结婚一样是喜事。为正义献身的人只死一次,怯懦的敌人要死100次。


周:以色列的“定点清除”行动到底对哈马斯造成了多大损伤?

  亚:一点都没有。打死一个‘哈马斯’,会有千百个‘哈马斯’站出来,会有千百个哈马斯替他报仇。哈马斯不是一个小组织,它代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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