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浊世翩翩-第4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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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十七章 此去经年人间老

  
  “小姐,轿子已经备好了。”丫鬟香儿在苏枕月房前通报。
  檀香木门嘎吱一声轻启,一身暗红纹理的鸦青色衣裙翩然而出。
  此刻,另一头的两座官邸,也各自始发了一架马车。
  他们如约前往的不是别处,正是阔别多年的闲者居。
  香儿搀着苏枕月下轿时,她看见那个男人在朱红大门前,临风而立。檐下一抹微笑,绽放成整片天地的冬阳。
  平和多年的心湖好像突然荡起了一圈一圈的涟漪。
  他们不自觉地各向前迈出半步,却因驾临的马车声化作了迟疑。
  “岂料小师傅先我们一步到,定是念着老项刚从茶庄运来的大红袍!哈哈哈哈!”
  不用转身便能听出这狂妄不羁的笑喊出自李麾之口。
  殷祥抿嘴,眉眼弯弯负手笑说:“李麾你这可就小瞧了苏老板的月满楼。”
  李麾装模作样地拍拍脸:“对对对,我怎么忘了小师傅就是经营这口的行家呢!”
  习惯了他的打趣和癫狂,苏枕月也只是含笑不语,静静享受这一片刻的融洽。
  “李大人,官没当几天就开始拿你师父做笑料?真是不成体统。”说话的是风尘仆仆而来的别妩甄。她伶俐地跳下马车,明媚得有些令人嫉妒。
  苏枕月很快掩饰了自己的动容,扭头却见殷祥目光如常,淡淡含笑,无甚波动。
  李麾刚想一如既往地呛别妩甄几句,却忍不住细细打量起她来:“为何赴会也着软甲?难不成偌大的战郡王府还没银子给你做女人衣裳?”
  “我从军营匆匆回了趟家看儿女,没换衣服就直接赶了过来。”别妩甄斜目盯着他,“李麾,你的嘴还是这么贫,以后哪家姑娘肯嫁给你!”
  李麾忽而就不接话了,苏枕月和殷祥暗自觉得好笑。后来还是殷祥打了圆场,邀得几位好友进闲者居品茗赏花。
  这回是李麾发起当年江湖结义的四位好友聚乐畅饮一番,哪怕是十年后带着各自不同的称谓、不同的身份、不同的人生道路,仍为那场相遇和如今的重逢心存感激。但提议重聚这故地的,却是苏枕月。
  她听闻殷祥已多年不曾踏足自己这座别院。无论出于何种原因,这心结不释,他的眉锁亦难解。
  一行人走到外院廊子时,翠兰等丫鬟已鱼贯而出,见了客人尤其是苏枕月,纷纷垂目行礼。
  苏枕月略觉不自然,殷祥细心地察觉到她步履的迟缓和尴尬,便凑近了些为她介绍起府里新种的兰花和青竹。
  别妩甄和李麾尾随在后,见他们的影子相依相偎,就像那风中携手轻摆的兰竹,一时慨然出神。
  不知不觉步行至南院时,苏枕月的视线落在那块写着“月满楼”的房牌上,久久无法缓过神儿来。这里丝毫未曾变更,哪怕连院中的花花草草都修葺得如同当日。
  为什么?她拿眼问他。
  他只是走到桃树下,仰头轻嗅一笑:“木兆为桃,月满一楼。其实当年事实早已摆在面前,奈何吾自愚昧,不解卿心,甚至怨人欺瞒,委实有眼无珠……”
  “往事已矣。”苏枕月不忍再听他自责,抢了话说道,“纵使人面桃花,至少……”
  “至少今朝有酒今朝醉!”李麾端了翠兰手中托盘上的新丰酒,哈哈大笑。
  众人也齐齐开怀,殷祥与苏枕月相视一眼,饮尽一杯酒,算是了却了心中最后一抹隔阂。
  少间,顺儿从外匆匆赶来,翠兰和小伍拦着不让进去打扰。顺儿为难地附在小伍耳边说了什么,小伍思忖了片刻还是蹙着眉头敲门而入。
  ……
  殷祥换了朝服向雅室里的挚友们致歉却迟迟不动身进宫,李麾万分失落,不大情愿就此散场回府;两位女子倒是随这宅邸的主人,依旧谈笑从容,不作急迫。倏尔顺儿复来催促,苏枕月适时微微侧身整理裙摆,茶几旁的殷祥却以为她要告辞离去,慌忙中一手拉住了她的纤臂。苏枕月回眸略显错愕,殷祥撤了手,温柔笑道:“都别走,我去去就回来,等会儿我们接着品茶赏花。”
  众人笑着应承。可他这一去,却直至黄昏仍未归来。
  李麾见天色已晚,盘算着各自回去,改日再聚。殷祥一向公务繁忙,这被紧急召入宫怕是一时半刻难以回来。
  恰巧这时战郡王府的锦蓬马车驱来,殷琛掀帘探头,别妩甄腼腆地朝苏枕月和李麾笑笑,便跨门而出,与来接自己回家的丈夫相携而去。
  “真是一幅其乐融融的佳偶画卷,虽然我仍十分厌恶那小子。”李麾扁扁嘴。
  苏枕月莞尔,心里甚为歆羡战郡王夫妇这般鹣鲽情深。
  两人正待离去,夏吟和翠兰从院内步出大门槛向他们福身。李麾见二人似对苏枕月有话要说,便示意自己先行一步。
  “苏老板,以往多有得罪,是我们做奴婢的不识规矩,还望求得您的原谅。”翠兰的面容沧桑了许多。
  “二位姐姐言重了,本就是枕月罪有应得,与人无尤。”
  “……”夏吟吞吐道,“是奴婢对不起您,不该逾越本分管您与公子之事……”她眉染郁色,再不似当年那个鲜活的小姑娘。
  “夏吟姐姐……”
  “自您离去后,公子鲜少驾临闲者居,甚至近四年再未踏足。但我们依旧日日将此处打扫得一尘不染,尤其是你的月满楼,只愿公子能惜顾一眼,我们便再无他求。”夏吟垂目苦笑,“直至昨日,他忽而来到闲者居亲自布置,我们便明白,他是为了您又回到了这里……谢谢您,苏老板。”
  回到月满楼时,苏枕月仍忘不了夏吟说这番话时的神情。那样无奈,那样义无反顾,仿佛曾经的自己,仿佛飞蛾扑火一般死寂却又轰轰烈烈。
  夜阑入梦,许多零碎的片段倥偬而过。有别妩甄身着铠甲的身影,有夏吟我见犹怜的苦笑,还有殷祥在檐下顾盼神飞的模样。
  醒来一身冷汗,心有余悸。她看了看床头的西洋钟,才四更。
  忽而门外传来香儿细碎而急迫的敲门声,说是十三殿下在外候着。苏枕月探头一望窗外的如墨黑夜和鹅毛大雪,心中万分诧异。她匆忙地穿了一件单衣,披着厚实的斗篷就赶到了月满楼后院的侧门。
  檐下,殷祥玉身长立。听见脚步声,他负手转身,身后的皑皑白雪像一泻流光,将他烘托出这纷扰尘世。
  苏枕月在门槛后回了回神,又见他身旁的马车和顺儿,方跨步而语:“殿下何事如此仓促?不如先进来再说?外边儿天寒地冻,别着凉才好。”
  “不了,我就想来看看你。”殷祥眼带暖色、唇含笑意,却有一种欲诉还敛的惆怅,“五更我就要随帝驾出发去塞外巡幸了,或许两三月都无法归来。”
  苏枕月一愣,低眉不语,心里顿时凉如夜雪。
  离别于他们而言,是难以愈合的旧患伤疤,是挥之不去的心理阴影。
  沉默了半响,她蓦地察觉这样的相见委实尴尬,好比戏文里夜深逾墙相会的情人。她没有立场如十三皇妃乃至他的情人那般难舍相送,惟有笑眼相望,惟有沉默不语。
  殷祥了然地轻叹一声,恋恋不舍地看着她的眼,欲转身上马车。
  苏枕月紧握的拳头就像下一刻会被指甲划破流血。她在隐忍,在挣扎,她无法想象和那个人再有一次长到以为会是永别的分离。 
  “世事无常,君当保重。”终是破口而出,却也只是这样一句无痛无痒的寄语。
  殷祥欣然回眸,朝她笑着颔首。他自是明白她的劝告。如今朝廷形势紧迫,卢帝在这时决定巡幸塞外定是要考验诸位皇子。每一个人的命运都箭在弦上,一旦发出便成定数。
  他曾从一个受宠的皇子沦为最为君父漠视的儿子,那一年的软禁岁月是磨灭他棱角的残酷尖刀,让他沧桑得似再无法承受更多泼来的脏水。苏枕月这样想着,殷祥已步步靠近,她霎时红晕上颊,他却只是细心地将她的斗篷系得牢实挡风些。
  她心中暖流涌动,觉得有些话此时不说,便是莫大的遗憾:“你且安心去做你认为必行之事,这里的一切放心交予李麾和我。”哪怕是他的妻儿,她也有免死金牌能护其周全。她不想他壮志难酬,不想他为太多事牵绊难行。
  殷祥未曾料到他的小春桃如今已成长到这般地步,更未曾料到这个女人成了他人生最大的救赎。他伸出手想触碰她的脸庞,却迟疑地停留在空中颤抖。
  身子僵硬的苏枕月见他终是放下了手,两人相视一笑,好似一首飞雪月夜里最动听的仙曲妙音。
  *********
  卢帝六十一年正月,苏枕月收到了一封殷祥寄来报平安的信,此后便再无音讯。
  三月,别妩甄赶到月满楼,向苏枕月告之殷琛的家书中提及殷祥受杖责之事。
  四月,从塞外传来太子被拘执看守的消息。 
  五月,帝驾班师回朝,温亲王党和太子党多人获罪,或被削减俸禄,或降除爵位,而除了太子再次被废,殷祥成了此次事件中唯一被无限期软禁的皇子。
  在李麾悉数告诉苏枕月后,她并没有惊慌失措。她一直都看得最清楚,不撞南墙不回头,他又岂会是那种遇到一点挫折就丧失人生信条的人!倒是十三皇府里的人方寸大乱,十三皇妃一气之下卧床不起,连腹中的胎儿也未能保住。
  当晚,苏枕月换上最隆重的华服乘坐小轿进宫而去。她手中的令牌不仅可以畅通无阻,甚至能救人性命,那是当初卢帝赐予她的三愿。
  被太监领至垂拱楼时,卢帝正在狠狠地训示跪了一地的皇子。想必殷祥已被软禁在府,她并未看到他,而一向明哲保身的严亲王竟在为其辩护,卢帝盛怒地摔了一个前朝的白瓷瓶。
  没有人敢为苏枕月通传,哪怕是风德诠。
  倒是卢帝看到了门口的她喊了一声:“苏老板,你进来。”
  跪地埋首的众皇子只能用眼角余光看她莲步生花地走过身边。这个让人捉摸不透的女人,既是十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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