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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秦帝国-第26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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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先生向秦国荐举了张仪,却又分明担心张仪成为合纵劲敌,可是?”赵胜又骤然变得老到深沉:“我来料理此事,可保张仪不能为害。” 苏秦哈哈大笑:“公子非我,如何知我之心?” 
  “人同此心,心同此理:功名大业,岂容他人分享?” 
  苏秦不禁愣怔了,如此少年,却竟如此熟谙人心本性?对这种在宫廷杀戮争夺中浸泡长大的贵族公子,能解释得清楚自己的想法么?沉默良久,苏秦慨然一叹:“公子啊,不要轻举妄动。张仪只能对合纵有好处。此中奥秘,非一日所能看清。”“好吧,但依先生便了。”赵胜明亮的眼睛不断的闪烁着。 
  “谢过公子了。”苏秦笑道:“明日赶赴魏国,公子有成算么?” 
  “只要先生有成算。赵胜只保先生要见谁便能见谁。”赵胜说完,笑着一拱便去了。望着赵胜的大红斗篷,苏秦心中又蓦然浮现出樗里疾与张仪的影子。 
  新郑城北的迎送郊亭外,停着一支正在歇息的商旅车队。车夫们一边忙着喂马,一边架起吊锅煮饭。车队、炊烟、道边林木与熙熙攘攘的人喊马嘶完全挡住了石亭。 
  石亭之下,樗里疾与公子嬴华正在低声密谈。樗里疾说服苏秦的使命没有完成,却对苏秦有了贴近的了解与真实的敬重。他没有想到,苏秦竟能荐举张仪入秦与自己抗衡,更没有想到苏秦对张仪下落的判断,竟是那样的自信而明确。回来说给嬴华,这位女公子也是大为意外。从咸阳出发时,嬴华已经向大梁与名士隐居的经常地点派出了访查探马,在新郑的几天已经纷纷接到回报,都没有张仪的踪迹。嬴华顿时茫然,一时没了主意,听得樗里疾一说,大是兴奋,决意亲自到河外访查。 
  樗里疾与嬴华商议的是:若能找到张仪,如何动其心志?是樗里疾亲自前来?还是让嬴华见机行事?目下,樗里疾一定要赶在苏秦之前稳住齐国,自然无法与嬴华一起赶到河外。嬴华虽是一个不让须眉的女公子,见识本领也都极为出色,然则毕竟没做过为国求贤这种大事。按照传统,这种事该当由国君亲自出面的。事关重大,嬴华竟一时沉吟,与平日的明朗果决大是不同。“这样吧。”樗里疾一挥手:“若情势异常,断不能错失良机,公子当相机立断!若情势正常,有成算便动,若无成算,待我赶来便是。”“好!一言为定。”嬴华心中有底,便高兴起来,举起酒碗:“上大夫身负重任,一路保重了。”便汩汩饮尽。“罢了罢了。”樗里疾举碗笑道:“长远计,争得张仪是根本,齐国是靠不住的。公子要做的,是一件布袋买猫的大事,难呢。干了!”也是咕咚咚饮了。嬴华“哧”的笑了:“布袋买猫?此话怎讲?” 
  “不明就里,估摸着办呗。” 
  嬴华不禁大笑:“呀,听说张仪利口无双,要是知道做猫,可饶不得你也!”“惭愧惭愧,谁让他躲在暗处呢?”樗里疾笑着拱手:“公子,就此告辞。”“后会有期。”嬴华也是一拱,便大步出了石亭。 
  一声轻轻的呼哨,三骑快马便上了官道,向河外方向疾驰而去。片刻之后,商旅车队丢下了载重货车与车夫,清一色的十余骑快马簇拥着一辆轺车,也向东北大道去了。     
六、秋雾迷离的张氏陵园 
  秋风乍起,涑水河谷满目苍黄,幽静萧瑟。 
  自从魏国迁都大梁,这道安邑郊野的狩猎河谷便年复一年的冷清了。王公贵族与豪富巨商,都随着王室南下大梁了,安邑的繁华富庶竟象梦幻般消失了。秦国夺回了河西高地,占据了河东的离石要塞,安邑没有了北大门,也失去了大河天险;赵国占据了上党山地,安邑的东北面也完全敞开了。倏忽之间,这座昔日的天下第一都城,竟成了一个四面狼烟的边塞孤堡!人口大减,商旅止步,涑水河谷中星罗棋布的狩猎山庄,也成了蛛网尘封狐兔出没的座座废墟。每当明月高悬,河谷里的虎啸猿啼便随着习习谷风远远传开,即便是猎户世家,也不敢在夜间踏入这道河谷。 
  就在这样的月夜,河谷深处的松林里却亮着一盏灯火。林间小道上,一个纤细的身影正向着灯火走来。渐行渐近,松林中的一座大墓与墓旁的一座茅屋已经清晰可见。 
  “吔——!张兄快来!”纤细身影惊叫着跳了起来。 
  一个高大的身影提剑冲出茅屋:“绯云,别怕!” 
  “蛇!吔,好粗!跑了跑了!”纤细身影惊呼喘息着。 
  高大身影哈哈大笑:“秋风之蛇,困龙一条,饶它去吧。” 
  “吔!我偏踩上了,又硬又滑!呸呸呸,一股腥味儿。” 
  “你呀,日后晚上不要来,饿不死我张仪。” 
  “吔,就会瞎说!除了蛇我甚也不怕。快进去,饼还热着呢。”说话间拉着张仪便进了茅屋。这是一间极为粗朴的陵园茅屋,门是荆条编的,后边挂着一幅宽大的本色粗织布做了挡风的帘子。屋中大约一丈见方,墙角避风处的草垫芦席上有一床棉被,便是卧榻了。除此之外,两只满荡荡的书箱、一片架在两块老树根上的青石板书案、一支挂在墙上的吴钩剑,便是这茅屋中的全部物事了。绯云将提蓝放在石板书案上,揭开苫布,利落的从蓝中拿出一个饭布包打开,原是一摞热气腾腾的面饼,又拿出一个饭包打开,却是一块红亮的酱肉。 
  “呀,好香!甚肉?”张仪挂上吴钩,兴奋的搓着双手。 
  “猜猜。”绯云又拿出一包剥得光亮亮的小蒜头:“吔!不晓得了吧。”张仪不去凑近酱肉,只是站着使劲儿耸鼻头,猛然拍掌:“兔肉!没错儿。”“吔,野味儿吃精了,一猜就中。”绯云顽皮的笑笑:“快吃吧,趁热。”张仪咽着口水悠然一笑:“不是吃精了,是饿精了。”说着便就势一跪,一手抓起酱兔肉,一手抓起热面饼沾几粒蒜头,狼吞虎咽的大嚼起来。 
  “张兄,有人要赁我们老屋做货栈,你说奇也不奇?”绯云边扫地边说话。“如何如何?”张仪抹抹嘴笑了:“甚生意做到深山老林来了?当真一奇了。”“还有呢,一个年轻人带了个小童,也住进了我们老屋。吔,你别急,听我说。”绯云拿起屋角木架上的陶壶给张仪斟满了一碗凉茶,笑道:“那天我去山坳里摘野菜,回来后听张老爹说:一个公子探访老亲迷了路,又发热,求宿一晚。张老爹于心不忍,便让他住下了。我不放心,特意去看了看,那公子还真是发热。我看他生得俊气,人也和善,不象歹人,便也没说什么。谁知都三日了,他的热烧还不见退。那小童除了天天给他熬药,还出去打猎。小童说猎物放久了不好吃,要我们天天吃。这几日便天天有肉了。你看这事儿?”张仪沉吟着问:“要赁老屋的商人也来了?” 
  “吔,还没呢。”绯云笑道:“我没答应。他也说他们东家还没定主意,过几日再来看看,东家要定了再和我说价,还说保我满意呢。”张仪咕咚咚猛喝了一碗凉茶,半日没有说话。这两件事来得蹊跷,可一下子也说不清疑点在何处?要在十几年前,安邑城外那可是商贾纷纷,租赁民居、夜宿郊野者实在平常得紧。可如今,这安邑已经成了孤城荒野,却忽然竟有人前来经商,有人前来投宿,可真是少见!然则,天下事本来就没有一成不变,若有商旅忽发奇想,要在这里采药猎兽也未可知;至于有人路病投宿,也并非荒诞不经,张仪自己不就多次投宿山野农家么?如此想来,似乎又不值得惊奇生疑。可不管如何开释,张仪心头的那股疑云都是挥之不去,连张仪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终于,张仪定了主意:“任其自便,只是要多长个心眼,暗中留心查看。” “吔,我也是这般想法。你放心,谁也逃不过我的眼睛。” 
  张仪笑了:“心里有数就好。走吧,我送你下山。”说着便摘下吴钩,顺手拉开荆条门,与绯云出了茅屋。绯云红着脸笑道:“不用送呢,我不怕吔。”张仪笑道:“你是不怕,我却想出来走走呢。” 绯云高兴的挽起张仪的胳膊:“是该走走的。吔,你的吴钩练得如何?会使了么?”张仪兴致勃勃道:“越王这支吴钩,还真不好练呢,要不是我还算通晓剑器,真拿它没办法。”绯云一撇嘴笑道:“那是当然,张兄天下第一吔!”张仪哈哈大笑:“你个小东西!跟着我吹啊。”绯云也咯咯咯笑得打跌。说话间便到了山口,山脚下老屋的灯光已经遥遥可见。张仪站在山头,直看着绯云隐没在老屋的阴影里,方才转身,本当回到茅屋,却不由自主地沿着河谷走了下去。天空湛蓝,月光明亮。涑水波涛拍打着两岸乱石,虎啸狼嗥随山风隐隐传来,都使得这山谷秋夜在幽静之中平添了几分苍凉。 
  张仪对这道涑水河谷是太熟悉了,儿时的记忆,家族的苦难,自己的坎坷,都深深的扎根在这道河谷。但是,这道河谷给他打上最深烙印的,还是母亲的骤然亡故。 
  当初,张仪从楚国云梦泽连夜逃走,与绯云一路北上,进入河外已经是冬天了。逃离云梦泽时,张仪被打伤的两条腿本来就没有痊愈。几个月的徒步跋涉,伤口时好时坏,不得不拄着一支木拐一瘸一瘸的艰难迈步。要不是绯云顽强的撑持,张仪真不知道自己会不会突然倒在哪道荒山野岭? 
  路过洛阳郊外的时候,张仪腿伤发作,倒在了路边。田野耕耘的一个老人将他们当作饥荒流民,好心留他们在一间闲置的田屋里住了下来。在那间四面漏风的田屋里,张仪自己开了几味草药,让绯云带着越王送给他的那支吴钩,到洛阳城卖了换钱抓药。绯云去了,也抓了药,可也带回了那支越王吴钩。绯云对他说遇上了一个好心店东,没收钱。夜半更深,张仪伤疼不能入睡,看见和衣蜷缩在身边的绯云的头巾掉了,园乎乎的小脑袋在月光下竟是青幽幽的!伸手一摸,一根头发也没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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