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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秦帝国-第81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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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时小舟将近岸边一箭之地,范雎已经看得清楚,岸边大柳树下正站着一人,白衣飘飘正如玉树临风。鲁仲连连连挥手间便是一声长呼:“不韦,我来也——” 
  朗朗笑声随风飘来,白衣人大步走到岸边遥遥拱手:“仲连兄,我已等候多时了。” 
  小舟如飞靠岸,鲁仲连笑道:“足下耳报何其速也?” 
  “仲连兄载誉南归,不韦岂敢怠慢?” 
  说话间鲁仲连小越女已经飞身上岸,与白衣人执手相握,便是一阵豪爽大笑:“呜呼哀哉!偏吕子常有妙辞,骂鲁仲连逃官逃金,是为沽名钓誉么?” 
  小越女不禁笑道:“仲连心穴,只有吕子瞅得准也!”三人便是一阵快意笑声。 
  范睢却是缓步登岸,随意打量得岸上人一眼,不禁便有些惊异了。此人身穿一领白中带黄的本色麻布长袍,脚下一双寻常布履,长发整齐地扎成一束搭在背后,头顶没有任何冠带,通身没有一件佩玉,身材不高不矮不胖不瘦,肤色不黑不白,颌下没有胡须,脸上没有痣记,一身素净清雅通体周正平和,分明是没有一处扎人眼目,却教人看得一眼便再也不能忘记。范雎看多了周身珠宝锦衣灿烂的商人,实在是没有见过如此寒素布衣的大商,一时竟有些疑惑迷糊起来,仿佛走进了一座幽静的山谷书院,面对着一个经年修习的莘莘学子。 
  “老兄快来!”鲁仲连大步过来便拉住了范睢的手:“来,这位便是此间主人,商旅大士吕不韦。不韦兄呵,这位是我一个老友,张睢,魏国隐士。” 
  范睢一拱手道:“一路多闻吕子言行,今日却是幸会。” 
  吕不韦谦和地笑着一拱手:“先生不世高人,不韦何敢当一‘子’字?若蒙不弃,先生便如仲连兄一般,但呼我不韦便是。” 
  “不韦真有说辞。”小越女一笑,“但凡先生,就是不世高人了?” 
  吕不韦依旧谦和地笑着:“先生清华峻峭,绝然大有来历,日后尚请多多指教。” 
  “书剑漂泊,胸无长物,岂敢言教。”范雎心下惊诧脸上却是淡淡一笑。 
  鲁仲连左右望望两人,向范睢丢个眼色,便得意地纵声大笑起来。吕不韦却是浑然不觉,只微微笑着逐一拱手:“先生、仲连兄、越姊,请。”便领着三人走进了凉风悠悠的树林。出得树林,循着一条草地小道便到了一座庭院前。庭院门厅并不高大,却是一色青石板砌成,厚实得古堡一般,门额正中镶嵌着三个斗大的铜字——天计寓。 
  “天计寓,出自何典呵?”鲁仲连兴致勃勃地打量着。 
  “天道成计然。”吕不韦笑着,“执事们都说有个名字好说事,我便凑了一个。” 
  “妙极!”鲁仲连拍掌赞叹一句回头道,“张兄讲究大,可有斧斤之削?” 
  范雎揶揄地笑了:“智辩莫如千里驹,你都妙极了,我能说甚?” 
  “呀!下回我偏要你先说。”鲁仲连哈哈大笑,“不聒噪了,进去说话。” 
  这是一座全部由小间房屋组成的紧凑庭院。一过影壁便是头进,两厢房屋时有身影进出,虽都是脚步匆匆,却毫无忙乱嘈杂之象,穿过北面厅堂,第二进依旧如故。吕不韦指着第二进厅堂道:“这是总事堂,与后院不直通。这厢请。”便领着三人从厅堂东边的一道拱形石门入了第三进,刚绕过一道影壁,便见眼前竹林婆娑清风洒洒,暑气顿去一片清爽。 
  鲁仲连笑叹一声道:“几时得如此清幽所在,直是一座学宫也!”吕不韦笑道:“那几年仲连兄正忙着即墨抗燕,还不知道陈城鱼龙变化。这里原本是老陈国旧宫,楚国为招揽商旅,划做六门高价开卖,我便买下了这最后两门。”小越女粲然一笑:“哟!毋晓得你是王侯商人也,宫殿呢?”“越姊想住宫殿,难矣哉!”吕不韦一阵爽朗大笑,“四门宫殿的主人,目下是楚国猗顿、赵国卓氏、魏国白氏、秦国寡妇清。我这两门,只是原来的宫室府库与一片园林空地,却是没有一座宫殿。”小越女惊讶道:“如此说来,你与天下四巨商比肩了?”吕不韦摇头微微一笑:“若论财力根基,不韦尚逊一筹。”旁边一直不说话的范雎却突兀插进一句:“若论心志谋划,足下却不屑与之比肩也。”吕不韦一个愣怔,鲁仲连却是哈哈大笑:“有理有理!你只说,何以见得?”范雎侃侃道:“买府库而不买宫殿,求实用而不务虚名,此乃商家大道也。不若四巨,徒然昭彰天下,实则置身于火山之口也!此等谋划,此等心志,岂是只知彰显财力之商人可及?”“高明也!”鲁仲连不禁拍掌赞叹,“老兄总算揣摩着不韦根底了。”吕不韦悠然一笑:“先生如此说,不韦却也无从辩解了。这厢请。” 
  从碎石小径穿过竹林,便见一片碧绿的草地上一座茅屋庭院,屋前两座茅亭,四周却是高大笔直的胡杨林参天掩映,幽静肃穆直如草原河谷一般。鲁仲连摇头道:“宫城起茅屋,不觉刻意么?”吕不韦笑道:“这是一片废弃园囿,将势就势而已,管不得别人如何想了。”小越女对鲁仲连咯咯笑道:“晓得无?这可是四重茅草也,冬暖夏凉不透不漏,与竹林草地正是相得益彰,就晓得青砖大瓦好!” 
  三人一阵大笑,说话间便到了茅屋庭院,只见正中门额上赫然三个铜字——利本堂。鲁仲连便嘿嘿笑道:“老兄,此番你却先说,其意如何?”范雎最是急智出色,略一端详便道:“足下是濮阳卫人了。”小越女先便惊讶了:“噫!你却如何晓得?”范雎指着门额大字道:“此乃魏字。濮阳卫国,文字从魏,只是将右立刀外勾,这‘利’字正是其形。商旅在外,心怀故国,便有此等怀乡之刻。”吕不韦一拱手笑道:“先生洞察烛照,在下正是卫国濮阳人氏。”鲁仲连一挥手道:“莫得敲边鼓,你只说,其意如何?”范雎笑道:“惟知其一,不知其二。” 
  “其一如何?” 
  “明刻利本,寓藏大义,其间真意便是义为商根。” 
  “其二?” 
  “如此立论,有断无解,其意终究难明。” 
  “老兄是说,义为利本,道理不通?” 
  “若能将‘义为利本’之立论著一大文,剖析透彻,便是天下一大家也。” 
  “好!”鲁仲连拊掌大笑,“不韦,看来你这立论还立得不扎实呵。” 
  “谈何立论?”吕不韦谦和地笑了,“我是随心而发,一句算一句。著文立说,那是先生仲连兄此等大家之事,不韦却是不敢想了。” 
  “呀!”小越女便是一声笑叫,“述而不作,不韦岂非孔夫子也!” 
  四人一齐大笑。吕不韦便道:“走,三位先沐浴一番消乏一个时辰,日昳时聚首痛饮如何 ?”时当正午,鲁仲连三人一路车马颠簸,倒也真是汗湿重衣身心疲累,听得吕不韦如此安顿,便一齐点头说好。立即便有一男一女两个少年仆人过来,将三人领到了茅屋后厅,片刻之后,粗重的鼾声便从幽静的后厅弥漫了出来。 
  片时之后,小越女先醒了过来,看看院中茅亭的日影,便叫醒了鲁仲连,正要再去叫醒范雎,却见范雎长袍散发悠然到了门口。小越女讶然道:“范兄自己醒了?”范雎笑道:“假寐片刻也就是了,真到梦乡一个时辰能回来?”尚在懵懂的鲁仲连嘟哝道:“老天也是怪了,分明炎炎夏日,却凉得通透,倒头便不想起来。”范雎揶揄笑道:“仲连兄几时做了村叟,没看见榻后那个大铜柜么?”鲁仲连打量一眼恍然笑道:“噢,如此大一个冰柜,怪道凉爽得三秋一般也。”范雎道:“我那丞相府也只是大木桶盛冰消暑,何有此等冰柜?你来看,”走过去便咔哒拉开了大铜柜指点着,“这冰柜内分三层,每层盛冰足足两大桶。屋内但有凉气弥散,却是一滴水也没有!墨家善工,弟妹说说,这化冰之水哪里去了?”小越女在凉冰冰的高大铜柜上敲打了一番笑道:“这铜柜层层密封,柜底当有一支铜管接出埋在地下引出屋外,寻常但管添冰,却无须理会水路,当真机巧也。”“吕不韦,异能之士也!”范雎感叹一声,“我便是揣摩这冰柜奥秘,竟没得合眼也。”鲁仲连不禁哈哈大笑:“范兄做了一番丞相,便以为天下技能尽在王室官府也,该当开眼!” 
  正在笑谈,却见一个须发雪白的红衣老人在门外深深一躬:“三位贵客,先生有请。”鲁仲连说声走,三人便随老人来到了茅屋正厅。 
  吕不韦正在厅门前六步之地相迎,所不同者仅仅是头上增加了一顶竹皮冠,却顿时平添了一份肃穆敬客的庄重。范雎心知吕不韦与鲁仲连夫妇交谊甚深,此番礼敬皆因自己是初交宾朋而起,便是遥遥躬身,虚空做捧物状肃然道:“张雎惜无腒头以敬,谨奉鲁子之命一见。”虽只寥寥一句,却是大有讲究。依据古老的周礼:士初相见,主人当衣冠齐楚迎之,来者则当以雉(野鸡)为礼物;冬日用带长羽的活雉,夏天便用腒(风干的雉);拜见之时依据时令,来者面北对主人将雉或腒横捧于双手,雉头或腒头朝左(左手为东为阳),礼辞便是“某也愿见,无由达,某子以命命见。”范雎堪称饱学,此刻见吕不韦带冠迎出,便以此等拜会古礼做答,心思只看吕不韦如何应对。 
  吕不韦却是谦和地笑着迎了上来拱手道:“先生博古通今,不韦何能应对得当?寻常只知衣冠礼敬这句老话,便拎了顶竹皮冠扣上,不成想却是平添拘谨,先生见笑了。”说罢便顺手解开冠带拿下竹冠,“还是随意好,与先生一般的散发布衣。” 
  鲁仲连却笑了起来:“虽说张兄心思把得细,终究却是不韦迂腐了一回,好!” 
  “说人迂腐,还有个‘好’字?”小越女笑着瞪了鲁仲连一眼。 
  “当真好也。”鲁仲连一脸正色,“多少年都等不到不韦一个疏漏,今日让张兄了却了我这心愿,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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