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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秦帝国-第96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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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王差矣!”吕不韦已经将这位秦王心思揣摩透彻,当即颜色肃然,“储君乃国家根本,早立迟立皆须以时势论定,拘泥成例何能救急安国?先祖孝公不拘成例,立八岁之子为太子,因由便在当年秦国时势:邦国危难,国君时有不测之险也!秦武王亦不拘成例,临终专诏十五岁幼弟嬴稷继任,亦是时也势也不得不为也!至于赵胡之念,王更谬其千里也!顿挫之时王不拒赵女为妻,称王之后却顾忌王子生于赵国,此谓疑人无行也。王归咸阳后与宫妃胡女生得次子,也是堂堂王族骨血,何忌之有也?当年惠文王之长子荡为太子,太子母乃戎狄佳人举国皆知,何碍武王为大秦争雄天下?秦之宏图,一天下也。王若心存此等畛域之分,实是有愧先王社稷矣!更为根本者,今日我王虽在盛年,然少时多受坎坷,痼疾无定发作,若不及早绸缪,臣恐措手不及也!”素来辞色温和的吕不韦今日却是句句扎实针针见血。嬴异人一时不适,竟是良久默然。 
  “我是说朝野顾忌之情,丞相却全做我心真了。”嬴异人勉力笑了笑。 
  “吕不韦急切之心,我王见谅。” 
  “丞相无错,实在是我心有游思也。” 
  “惟王明心,臣自有妥善操持之法。” 
  思忖片刻嬴异人慨然拍案:“天意如此,立!否则无颜面见先祖也!” 
  王绾方进丞相府,便见吏员们匆匆进出政事堂与各署之间。依王绾经验,除非战事与特急朝会,丞相府不会如此忙碌,拉住一个熟悉吏员一问,方知在启耕大典时将册立太子,丞相府正在筹划诸般事宜。王绾听得半信半疑,顾不得多问便来丞相书房复命。 
  “腐朽深植朝野,六国安得长久也!”听罢王绾禀报,吕不韦一声叹息。 
  “丞相急召,王绾请奉差遣。” 
  “非为事急,只你做得妥当也。”吕不韦似乎心有所虑,斟酌着字句对王绾说起了事由,末了微微一笑,“此事甚难,无官无爵只做事。你若不便,老夫另行物色人选可也。” 
  “王绾既是首选,自当不负差遣!” 
  “好!”吕不韦欣然拍案,“子有大局器量,此事便能做得好。若非如此,老夫还当真不甘急召你回来。子当好自为之,凡事权衡大局而后行也!” 
  王绾肃然一躬告辞去了,回到行人署一番交接便离开了丞相府。 
  吕不韦派给王绾的差使是:吏身入王城,做王子舍人;旬日之内明白回报,这个王子政能否经得起王室少学之考校?也就是说,王绾目下最急迫的事,便是要摸清王子政的少学深浅,以助吕不韦决断考校方略。所谓少学,也称幼学,总之是孩童时期的根基之学。王室少学由太子傅府执掌,专一延请若干饱学之士教习所有王子王孙,大体是三个等次:五至十岁一等,十至十三岁一等,十四至十六岁一等。十六岁之后至二十一岁加冠之前,不再属于少学。吕不韦给王绾明白交底:这个王子政随王后回秦没有几年,回秦后王子政也没有入太子傅府的少学馆,而是自行修习,其少学根基不甚清楚。 
  据王绾所知:王子政是秦王长子,王后赵姬所生。秦王还有一个庶出子叫做成蛟,是一个胡女生得,比王子政只小得一岁。无论依照祖制还是依照秦法,秦国立储都要将遴选对象扩展到两代嫡系王族之内的所有同代王子公子。也就是说,立储人选非但包括王子政与成蛟,与王子政同辈的所有王族嫡系男子,都有资格参加立储之争。在秦国,这叫择贤立储,嫡庶不避。除非秦王急难的非常之期可以专诏传位,譬如秦武王嬴荡举鼎暴死洛阳,便专诏指定幼弟嬴稷继任,寻常立储必当依法考校择贤而立。目下秦王在位,又无战事急难,自当依法立储。然如何考校,却是例无定制。领政操持的大臣每次都要大动心思,方能衡平各方。王绾揣摩吕不韦之意,是要一力扶助王子政立为太子,然又不想有违法度,便想先行清楚王子政少学根底而后确定一种较为稳妥的考校方式。 
  若非如此,急召他一个大吏回来做个舍人,便有些滑稽了。 
  舍人者,文职侍从也,非官非吏亦官亦吏,国君大臣王子王孙,但凡贵胄皆可设之。所谓非官非吏亦官亦吏,是说舍人虽无正式官爵,却看你跟得是谁做得如何?若是国君舍人又得宠信,自然是比寻常官员还要有实权了。虽则如此,舍人毕竟不是仕途正道,直正名士寻常都是不屑为之。因了如此,才有吕不韦对王绾的特意征询与特异叮嘱。 
  王绾原本秦人士子,走得是秦士务实之路,少学颇有优声,便入咸阳为吏了。战国士风:少学一成便周游天下,而后再留学魏国大梁的官学或齐国临淄的稷下学宫,先获名士声誉再入仕途;一策动君王,为上上之选;退而求其次,则至少是一步为卿臣高官。名士而曾为吏者也有,然大多在未获名士声誉之前,譬如商鞅,譬如范雎。秦国变法之后东学西渐,法家墨家儒家道家农家兵家纷纷入秦,秦国也便有了士人学风。然橘生淮北则为枳,秦学收秦人子弟,便不可避免的形成了秦士独有之风。其与六国不同者,便是不务高远,不求一举步入庙堂,而是有学即为吏,由吏而建功立业晋升爵位。在耕战为本的秦国,此乃现实与可能使然也。。在法度森严功过分明吏治整肃的国度,只要你有才敬事,但有功劳,几乎没有被埋没者!国风如此,身为布衣之族的士者,自然不会去贪大求远,毋宁先扎实地一步解决生计之道而再求功业上进。 
  依照吕不韦叮嘱的方法,王绾先去见了王后,呈上了吕不韦书简。王后似乎淡淡笑了笑:“也有他上心时候?好,他信得过你,便是你了。”说罢便有一张羊皮纸飞到王绾面前,“这是王子修学所在,不难找。”如此这般没有任何繁杂叮嘱琐碎礼仪,甚至连一句对儿子的介绍也没有,王绾便成了王后认可的王子舍人。 
  一马出了咸阳南门过了渭桥,王绾顺着渭水南岸的东西大道西去不到两三里,拐进一条西南方向的山道,再过一片还未发出新芽的萧疏柳林,遥遥便见山顶果然有一座庄园。王绾飞马上山,到得山头眼界顿时豁然开阔。来路望时,这片山地绵延相连,深入山谷登上山头,却见庄园所在竟是一座孤峰之颠,与左右两山遥遥成三足鼎立,两道峡谷中小河明净草木葱茏,实在是想不到的好去处。王绾正在悠悠然四面观望,突闻峡谷中骏马嘶鸣杀声隐隐,注目看去不禁大是惊讶—— 
  西面峡谷的草地上,一匹白色骏马正在纵横飞驰,依稀可见马上骑士身着短衣窄袖的红色胡服,长发散乱飞舞手持长剑高声喊杀。骏马驰山涉河飞掠草地皆是轻松自如,即或与秦军铁骑相比,此等骑术也毫不逊色。然从身形与嗓音判断,骑士却似乎是一位少年。心念及此,王绾心头蓦然一闪,立即飞马下了山坡。正在此时,雄骏白马突然在一道山梁前长嘶一声人立而起,红衣骑士从马上摔出跌落草地,瞬间滑出丈余之远! 
  “少公子!”一声清亮稚嫩的惊呼,一个红衣小童飞跑马前。 
  “没事。”红衣骑士摇摇手想站起来,却又跌倒在草地上。 
  王绾正在此时赶到,飞身下马疾步近前一看,少年骑士脸上蹭满草色,双腿划破鲜血渗出,脸上却兀自笑着。王绾正要说话,红衣小童却抱着少年骑士的伤腿呜呜哭了。少年骑士大是不耐,一把推开小童厉声申斥:“战阵之上皮肉之伤算甚!哭哭哭!再哭回赵国去!”红衣小童哭声立至却抹着眼泪抽泣:“毕竟,不是战阵么。” 
  “心有战阵!便是战阵!”少年骑士怒喝了一声。 
  王绾一拱手笑道:“这位公子勇气可嘉!然有伤还是及时医治者好。在下正好有红伤药,可先行清理包扎,而后再延医疗伤。” 
  “战课未完,疗得甚伤?”少年骑士冷冷一笑,突然右手拄地奋然站起,瘸得几步拣起长剑走近战马。红衣小童连忙扑过去要扶,却被少年生气地推开。红衣小童便急咻咻躬身趴在马前:“少公子,踩着我上马!”少年眉头猛然一耸厉声道:“秦法无隶身!知道么?起开!”红衣小童哭喊道:“法是法,伤是伤,公子从权了!”少年怒声道:“法便是法,岂能从权!”说罢拉起小童甩到一边,大喝一声跃上马背,骏马流星飞出,喊杀声又遥遥传来。 
  王绾正在暗自心惊,便见白马飞驰回程,恰恰又在那道山梁前一声长嘶前蹄直撑后蹄飞起,少年骑士纸鹞般从马上飞出,重重摔在草地上,长剑也脱手飞出颤巍巍插在三四丈外的草地上!王绾与惊叫的小童疾步冲到近前,只见少年右腿血流如注,身下的草地已经渗出一片血红!少年骑士脸色铁青牙关紧咬,双手狠力握着伤口只不吱声。红衣小童吓得张口结舌只呵啊乱叫,却是一句囫囵话也说不出。王绾不由分说便蹲身下去,拿出皮囊中伤药陶瓶扒开少年双手便将药面撒了上去,再用腰间汗巾松紧适度地裹好,最后用小童忙不迭递过来的一条丝带绑定,这才松了一口气。片刻血止,少年惊讶地噫了一声,不疼了也!神情分明是从来没有用过药治过伤。 
  “谢过先生。”少年拱手一笑竟是分外灿烂。 
  “公子破例,原是该谢公子。”王绾也不无诙谐地笑了。 
  “先生可人也!我叫赵政,敢问先生高名上姓。” 
  “在下王绾,前来就职。”王绾正色拱手做礼。 
  “就职?我处有职可就?” 
  “舍人之职,该当有的。” 
  “呵,”少年恍然一笑,“给我派来个督学。先生愿做舍人?” 
  “为何不愿?”王绾又诙谐地笑了。 
  “难为先生也!”少年慨然一叹,“恕赵政直言,我修学无师,无须督导。过几日我去说,先生还是原路回去,谋个正经功业为是。”语气神色竟是比加冠成人还来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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