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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中悍刀行-第88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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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店也不算多稀罕的事儿,既然软的不行,那就来硬的,酒楼自有一两位双手染血的镇店之宝,如果真遇上了软硬不吃的能人,那就认栽,能够扎根西域的汉子,在这种事情上格外豪爽,拉得下脸,假使万一给人踩在了地上,自己同样也捡得起来。很快就有一位身材魁梧脸上有疤的中年汉子推门而入,四五个喜好凑热闹的酒楼伙计就聚在走廊拐角处,在那里做庄的坐庄下注的下注,赌那个俊哥儿到底能熬多久,有个赌性重的好像是输了好多次,这次搏个大的,一口气用所有碎银子押注那年轻公子哥能安然无恙,坐庄的正是先前去房内送吃食的伙计,笑纳了那三四两银子,嘴巴咧得都合不拢了。不料银子还没捂热,就要倒贴回去七八两,竟是在外城都小有名气的酒楼卢爷才进去就走出了,坐庄的酒楼伙计顿时扯住这位大爷的袖子,苦兮兮问道:“卢爷你莫不是相中了那俊哥儿的皮囊,才给人家放水了?小的这可是要小半年白忙活了。”

那满身积年匪气之中又残留有几分军伍锐士气焰的汉子,闻言后就是勃然大怒,一脚把这个火上浇油的兔崽子踹得整个人撞在廊壁上,所幸用上了点巧劲,不过也要那店伙计一阵好受,半跪在地上跟上岸鱼一般大口喘气,说不出一个字来。汉子压低声音怒道:“放你娘的水,你老娘要是在屋子里,老子能让她十天半个月下不了床!”

那酒楼伙计哪里敢反驳什么,忍着吃痛小声呻吟着,比起那一脚,这类脏言荤话反倒是轻得不能再轻了,在西域这点算得了什么?连下酒菜都称不上而已。哪怕是他们这些二三十岁在这座城里土生土长的市井底层角色,也或多或少知道些内幕,早个二十年,多少流难至此的男女,实在是没法子凭本事活下去了,不知有多少金枝玉叶就在光线昏暗的私窑里“待客”了,而给她们把门望风招徕生意的男子,说不定就是她们的爹,甚至是当家的男人。所以如今好些上了岁数的老汉,如今晒着日头等死的时候,总喜欢拿捏着架势对他们这些年轻人来上大同小异的这么一段,“你们这些年轻后生呀,可真是生晚了时候,咱们正值龙精虎猛的岁数,就遇上了好年岁,那些从东边来的娘子,不论是十几二十多岁的,便是三十好几四十岁的,也比你们如今街上瞧见的女子都要水灵太多太多了,她们的皮肤啊,摸着就真跟上等绸缎似的,虽说她们总扭扭捏捏,喜欢让人熄了油灯再做那事儿,否则就要加钱,但这也不算啥个事,因为等你真压上了她们的身子,就晓得那份快活喽,这等艳福,你们这帮兔崽子啊是甭去念想了。”那汉子没有搭理这帮眼窝子浅到装不下半碗水的年轻无赖,径直离开,就算离远了那间屋子,仍是心有余悸,他有句话没那脸皮说出口,当他跨过门槛的时候,仅仅是给那人瞥了一眼,差点就迈不开步子,若非那人笑了笑,没有继续“刁难”,他就已经打起退堂鼓高高竖起降旗了,可当他好似吃足吃奶的力气向前走出七八步,已是汗流浃背,好歹也是刀口舔血小二十年的亡命好汉,却根本就不敢坐下,只是轻轻抱拳,说了句叨扰公子,等到那公子点头一笑,他这才有那精气神去挪步转身,否则恐怕就要跟一根木头那样在那儿杵着等死了。

这汉子站在二楼楼梯口停住身形,越想越纳闷,他卢大义年纪轻轻就已是春秋某个亡国的一条军中好汉,这么多年身手把式都没有丢掉,甚至到了这座古代西域都护府,还靠着际遇跟在此隐姓埋名的江湖前辈学了好些独门绝学,多少次趟在血水里的惊险厮杀,如今更是摸着了小宗师的门槛,在好事者排出的外城二十人高手榜上虽说敬陪末座,名次不咋样,可好歹是上了榜的人物,难不成真如那个垂垂老矣的师父所说,西域这地儿闭门造车出来的所谓高手,成色太差?比起中原正统江湖差了十万八千里?卢大义十九岁就跟随恩主逃亡到了西域,以往又是军中锐士,对故国故乡早也淡了心思,至于那离阳王朝的江湖,更是从未涉入,总觉得这座城市就算是西域的国都了,能够在这里出人头地,打拼出一番事业,比起中原高手就算逊色,也差得不多,坚信内城高高在上的十大高手,就算不是所有人都比肩那什么天下武评宗师,也总该有两三人可以有资格上榜。只是今日跟那个年轻人不过打了个照面,卢大义就猛然惊醒自己井底之蛙了。

那个世家公子哥模样的年轻人,身上真的有一种“势”,常年不苟言笑的师父以前唯有偶尔喝着小酒喝出了兴致,才会眯着眼跟他说起这种云遮雾绕的玄妙境界。还说高手过招,跟医家圣手的望闻问切是差不多的门道,望之气势兴衰不过是第一步,听之言语中气高低的第二步,接下来才是互报名号来头,来确定是否生死相向,最后才是不到万不得已不去切磋的切,那时候多半就是生死立判的惨淡结局了。卢大义对此原本不当回事,在西域待久了,习惯了一言不合拔刀相向,习惯了逃不出一个钱字的暗杀截杀和搏杀厮杀,哪会管你是什么宗门帮派的?只要断人钱路,任你是天王老子也要挨上一刀。在西域这块天不管地不管的土壤田地上刨口饭吃的男女,生死由不得你当回事,既然连生死都顾不得,还管你是不是过江龙是不是千金之子?若非卢大义珍惜来之不易的武道境界,终于有了成为一方宗师的希望,今日吃瘪后早就拉拢上几十条好汉去堵住房门了,若是还吃亏,那就再喊上外城那几位对脾气的榜上高手,万一外城不行,终归还有内城那些终年养气的顶尖菩萨,西域早就明白一个道理,西域是西域人的西域,内讧不去说,可要说外人想来此拉屎拉尿,不管你在中原或是在北莽如何呼风唤雨,都得乖乖交钱!这二十年来,卢大义见过的过江龙给这座大城折腾得剥皮抽筋还少吗?光是死在他和兄弟手上的,就有七八号极其扎手的人物,有死在女子肚皮上的,有先伤在稚童袖中刀然后死在几百号人群殴中的。卢大义想了想,终于还是忍下了心头浮起的杀机,招手喊来一个信得过的店伙计,让那孩子去跟酒楼掌柜打声招呼,说乙等房戊字房那个年轻人不能动。

那个十六七岁就已经杀过人的少年难得看到卢爷如此脸色阴沉,不敢造次,忙不迭跑去传递“军情”,不忘回头瞥了眼卢爷走下楼梯的伟岸背影,在少年心中,这般好像坐在尸骨堆里豪饮醇酒消受美妇的男人,就算是西域最顶天立地的英雄好汉了。别的不说,卢爷去上等窑子喝花酒,平日里看他们这帮愣头青都不正眼瞧的狐媚娘们,在收卢爷银子时总是会打个大大的折扣,甚至给卢爷白睡了身子也没怨气,据说少不了慵懒靠在床榻上丢下一句“卢爷再来”,这可不是他瞎猜的,而是有一次运气好被卢爷带着去开眼界,虽然是在那位姐姐屋外枯坐了一夜,连一同在廊外等候服侍的婢女小手儿也没敢摸一下,天亮卢爷推开屋门后,他是亲耳听到那个姐姐用一种能让人酥了骨头的语气,懒洋洋油腻腻来了这么一句。打那以后,少年成天就想着这辈子怎么也要有卢爷一半的本事才甘心闭眼去死!

密密麻麻拥簇着十几万人,哪怕在中原也都是大城了,何况是比起北凉更加杳无人烟的辽阔西域?你总不能拿它跟太安城比吧?

徐凤年吃过饭后,夜幕降临,就趴在窗台上眺望满城灯火的夜景,此城从无宵禁一说,西域排得上号的富贵人家又都聚集在此,自有一种天大地大我自逍遥的本色。北凉自然不会对这么一个边陲重地当真不闻不问,自师父李义山起,就不满足于在北凉本土三州束手束脚,按照当时的谋划,不光是青城山的数千伏兵,连同流州流民在内的西域,甚至还有那西蜀和南诏,都应该成为狼烟四起后的战略纵深,如此一来,北凉铁骑冠绝天下的野战实力,才能发挥到淋漓尽致的地步,西蜀出步卒,南诏出兵饷,西域则连同北凉三州作为徐家铁骑策马驰骋的纵深,那才是最佳的战略构想,这也是徐凤年师父李义山真正的满腹锦绣,只可惜,哪怕徐凤年在铁门关一役成功截杀了皇子赵楷和那头病虎,朝廷仍是棋高一着,他徐凤年仍是最终没能帮助师父完成这个夙愿。但是徐凤年总不能就此泄气,更不能破罐子破摔,所以才有了曹嵬的那支暗度西域奇军偏师,为此也付出了一万幽州骑军差点全部战死葫芦口外的代价。相比之下,徐凤年让初见于春神湖上之后接纳于京城下马嵬驿馆的落魄老书生刘文豹潜伏在此城,甚至给了他一个拂水社乙等房房主的隐蔽身份,负责在北凉和曹嵬骑军之间居中调度,也就不算什么了。徐凤年暂时不想去跟混入内城但尚未站稳脚跟的刘文豹碰头,今时不同往日了,据拂水社说如今天下可是有许多书桌上都开始放有他徐凤年的画像了?徐凤年笑了笑,摸着脸上的那张生根面皮,襄樊城那边的消息不算好,从清凉山走出去的女子舒羞,应该是假戏真做了,在陆诩一事上跟北凉有唱反调的迹象,但总归还没敢明着跟北凉撕破脸,按照定例每半月一旬的跟拂水社打交道,也还算恭谨小心。天高皇帝远,人心似水起了涟漪反复,徐凤年对此也没有太多的恼羞成怒,没办法,小时候总听娘亲说这世道不太平,女子更难得太平,徐凤年也懒得去跟一个身世可怜的南疆女子较劲。老天爷和离阳赵室还有北莽大军,跟他徐凤年较劲是一回事,徐凤年自认还没惨到需要跟女子撒气的境地。不过舒羞是一回事,若是自己一手扶持起来的蓟州姓韩的,胆敢临阵倒戈,那就趟过了北凉的底线,跟那暗中联络北莽太平令和春捺钵的马贼头目宋貂儿就是一个恶劣性质了,当下徐凤年很多事情是很难做到所心所欲,但要说杀一个底子不干净的离阳忠烈之后,徐凤年半点心软都欠奉。

月初时分,夜色中,天挂月牙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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