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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歌-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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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走了,过几天再来看你。”
  里美离开了病房。
  我打开父母的信,读着里面的内容。信里写的字字句句都是父母的悲哀与叹息。
  字字句句都是对我的指责。生我、养我,所有这些都被我弃之不顾,竟然做出这样的举动。这是母亲所写的话。你不听我们的话才落得现在这个地步啊,父母在信里哭泣着。他们仿佛是在说,这样的事情是世间的耻辱,是在给自己的家族丢脸啊。
  我把信放回信封里。谁又知道我落入多么凄惨的境地?我成了不孝的孩子。周围人的叹息和父母的悲叹声搅在一起,在我头脑中激荡着,一刻也不曾停息。
  病房里并排放着三张病床。这其中靠近窗户的病床就是我的棺椁。躺在床上向外眺望,头脑中所能考虑的只有死亡。自从我住进医院开始,没有哪一天不在考虑这件事。在我的寿命自然结束之前,也许不知道什么时候,我会首先自己了断了自己。
  我常常会尽可能真实地想象自己上吊那一瞬间的景象。垂落的双脚下什么都没有的感觉,在我迄今为止的人生中可曾经历过么?小时候我曾经跳进海里,发现大海比我想象的更深,怎么也无法踩到海底,那种接触不到大地的境况曾让我困惑焦虑。当我将自己吊起来的时候,是否也会有同样的感觉呢?
  了结自己的生命,对于如今的我来说,并没有任何需要犹豫的地方。相反,如果马上可以这样做,我会感到由衷的高兴。每当这类想法泛起,我的整个人就会变得异常兴奋,仿佛有人在搔弄我的脸庞,拔着我的头发似的。这种异乎寻常的兴奋一直要持续到护士匆匆赶来,把我按倒在床上,给我注射舒缓心跳的透明液体为止。
  旁边的病床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春树起来了。
  “我去小便。”
  春树一边说着一边下了床。这个孩子的脸上有个青斑,是前几天和护士吵架的时候弄出来的。医院里一直有一窝野猫,春树非常喜欢它们,所有自己吃的东西都要拿给它们分享。可是有一天医生把这一窝猫拿走了,大概是怕它们影响到病人的健康吧。为了这件事,春树对护士发了好大的脾气。
  春树搔着好几天没洗的头从房间出去了。
  病房里除了我只剩下一个名叫中川的人。三张病床当中,靠窗的是我的病床,中间的是春树的病床,靠门的则是中川的病床。
  “刚才来探病的是你朋友?”
  中川在床上支起上半身问我,嘴里吐出雪茄烟的白色烟雾。不知道是不是烟草的缘故,中川的声音有些嘶哑。
  “是我母亲派来看看我近况的。真要说的话,算是我父母的探子吧。”
  我这样回答。
  中川很胖,一幅暴发户的样子,连住院的时候都要带着块金色的手表,还瞒着护士偷偷吸雪茄,护士来的时候则把雪茄烟放到代替烟灰缸的茶碗里灭掉不让护士发现。不过即使灭掉了烟,房间里还是留着雪茄的烟味,但不管护士怎么问,中川只是张大嘴笑着,什么也不回答。基本上就是这样的人物。
  平时,我们三个人互相之间不太说话。春树和医院的人吵架、扭打的时候,我和中川就像毫无关系的人一般袖手旁观着。我们早都厌倦了缩在一间病房里看彼此的脸。有人来探病的时候还好,如果整个房间只剩下我们三个人、被丢在一起太长时间的时候,仿佛连病房里的空气都会变得自暴自弃起来。我们之间再不会有任何交谈,中川只有咂着嘴从房间里出去,春树也讪讪地跟在后面。
  当然我们也不是绝对不说话,有时也会进行一点适当的交谈,但无论何时,我们之间绝不会有相互袒露心声的气氛。春树的年纪还小,举止总有些粗野的地方,中川却又是另一个极端。当我们相互窥视的眼神撞到一起的时候,唯一能做的只有说一些无关痛痒的话茬开尴尬的目光。
  也许大家都很不安吧。各自心中所沉淀的悲哀,总会在最不经意的时刻袭来。无声的病房里,这样的事情常常发生。沉默的噪音慢慢侵蚀着心灵,连鼓膜都一跳一跳地刺痛。头骨下面,悲哀的铁块愈来愈重,心灵更得不到一刻休息。春树经常会无缘无故用头撞击墙壁,即使引起护士的注意也不停止。我知道春树这么做的原因,是因为在无声的箱子里呆的太久了啊。在病房里,每个人都会觉得呼吸困难,仿佛胸口被堵住了似的。
  我忍受不了与中川两个人呆在一起,起身朝病房外走去。
  “去散步吗?”
  我打开门,正要出去的时候,中川忽然对我说。
  “嗯,去后院。”
  “是去树林那边?”
  我说是的。中川理解似的点点头。
  “听说,那边的树林快要给砍掉了。要盖一幢新楼。趁着现在还在,多去看看吧。”
  中川时常会同自己喜欢的护士搭话。也正因为这个原因,中川知道很多医院里的大小事情。
  我又去了昨天走过的那条小路。今天是晴天,不过因为道路两侧浓密的树枝,阳光几乎照不进来。光与风都被树木遮住了,进不到树林的里面。走在小路上,仿佛是在灰暗的梦境里行走一般,那是走在外面的时候感觉不到的。我喜欢这样的感觉。两侧起伏缠绕着的细小树枝,静悄悄的没有一点声音。虽然是同样寂静的空间,这里却和病房有着完全不同的气氛。大约是这树林里没有那么多过往患者的灰暗情绪吧。
  走过小路平缓的转弯,我看见了巨树的一角。我在枯白粗大的树根上坐下,坐了很久很久。四下里静悄悄的,连虫鸣都听不到,只有踩到地面上的枯叶时发出的干涩声音。我一动不动,仿佛连自我都消失了似的,心绪一片静谧。
  不知不觉,我又想起了离家出走的事。
  与相爱的人结婚,这是违背所有人期望的行为。对于我们来说,这样的结合是被整个世界否定着的。
  反对最强烈的,是我的母亲。
  “和这种人在一起,你怎么可能幸福?!”
  于是,整整三年,我没有回过家。然后到今天,我变成了孤独的一个人。我的所爱,在那一场事故中逝去了。
  母亲如今一定可以露出得意的笑脸了。你现在该死心了吧,她一定会这样嘲笑我。不只是母亲,还有父亲、亲戚,所有的人都会这么想。他们一定会一条一条指责我所做过的事,手把手地告诉我,只有回家才是我唯一正确的选择。
  啊不,也许这只是我的被害妄想吧。当我忍不住嘶叫起来的时候,医生就会这样对我说。冷静一点,你把事情想得太坏了。
  但是,我做了不合父母心意的事情,让他们伤心了,这是确定无疑的事实吧。这样想的时候,我的心情便会很低落。我真的不想让他们伤心啊。
  诸如此类的思绪在我的脑海中不停旋转着,仿佛在头骨里生根的铁块一样。在后脑的周围,有什么沉甸甸的东西压着的感觉。那应该就是我的苦楚与悲哀吧。但是,就像头脑中真的生着铁块似的,我清楚地感觉到重物的压迫,耳鸣、呼吸困难,种种症状都显出来。我禁不住用双手捂住了脸,全身缩成一团,脸颊上沾满了泪水。
  就在这个时候。
  我一直以为在我坐着的这棵巨树的周围不会有一点声音,但是显然我错了。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我的鼓膜感觉到了空气细微的振动。
  也许是我的错觉吧,那种振动像是少女的歌声似的。似乎正是我昨天离开的时候听到的声音。呀,听上去像是无意义的呻吟,但却又不是。那是抑扬顿挫的歌声,时高时低,起伏回转,如同哼唱一般的声音。
  我向四周望去,想找到唱歌的人,但是周围一个人也没有。四周的树木都仿佛听不见那哼唱似的安静着。声音细小微弱,需要全神贯注才能分辨得出。虽然耳朵可以听见,眼前却看不见。太奇怪了。那歌声听起来明明就在附近的某个地方。
  无意之间我垂下了视线,看到了那棵我昨天发现的小花。花蕾已经鼓的很圆,差不多快要开放了。花瓣重叠的顶端仍然垂着几缕毛发一般的丝线,看上去,这丝线比前一天的似乎多了一些。
  我将脸凑近这株小花,在花蕾中听到了少女的哼唱。
  花蕾微微摇晃着。这是一朵小小的花,花蕾只有指尖大小。它似乎不是被风吹动,而是在花蕾内部有什么东西在摇晃似的,闭合着的白色花瓣让落在地上的影子微妙变化着。
  我用指尖轻轻触了触它,指尖传来人体肌肤的温度。
  我讶异了。
  花蕾之中,是有什么人在里面么?还有,哼唱着的究竟是……?
  回到住院楼,我找到了料理花木的园艺师。那是个上了年纪的老人,被医院聘用的。我从病房的窗户向外眺望的时候,常常能看到他修剪树枝的身影,不过和他说话还是第一次。
  我问他有没有花盆。他满是皱纹的黝黑的脸上浮现出笑容,从修筑在住院楼旁边的小屋里拿出了一个盆。那是个茶色的花盆,大小刚好两只手捧得下。
  “太好了,谢谢你。”
  我道了谢。老人点点头。
  “是要养花吗?”
  “嗯。”
  老人用手掸着花盆的表面。粘在上面的灰土纷纷掉落下来。
  他又问我养什么花,我却答不上来。我和他道别,捧过花盆,小心地低头看着脚下,走回到后院的小路上。
  我朝那棵脚下生着歌唱的花的巨树走去,打算把那朵花移植到花盆里来。其实下这个决定的时候我多少有些犹豫,因为我也知道让它自由地在自然中生长才是最好的,然而中川说过,再过不久这片树林就要被砍掉建起新楼房了,虽然不知道这种事情到底会在什么时候开始,但真到了那一天,这株小花恐怕也要一起消失了。
  这样想着,我还是觉得趁如今把它移植到别的地方更好。也许如果不是这么奇怪的花朵我也不会如此介意,但既然发现了能够唱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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