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名捕列传之四北漠狂沙-第1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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孩哭得倒地,哭得颤抖,哭得浑身抽蓄。毕业他这个几月经历,足够把一个成年强壮的男人迫疯。

北武然一直缩在地上嚎哭,哭得快要气绝之际,忽然感到背部一暖,男人把手放在他背心,一股柔和的劲力便游遍他身体每一个角落。不单舒缓了他身体的不适,也助他平复情绪。

男人待北武然冷静下来,才温柔地问他:「你想不想报仇。」彷佛在暗示,这才是有意义的事。

北武然蓦地抬起眼睛,本来冷下来的眸子像在瞬间燃烧起来。

「……」过了许久,童音反问:「条件?」声音出乎意料的地沉稳成熟。连北武然本人也感到意外,自家里遭逢钜变後,他一直说不出话,还以为这一辈子也丧失讲话的能力呢。

「条件?哦,对。当然有交换条件,世事没有无条件的,除了爱情。」男人笑了,笑起来十分好看,「而我们的交换条件,是我教你武功,你替我做事。」

「……成交。」北武然没有问男人要他做什么事,因为他别无选择。

男人像是很满意,微笑著以他柔和醇厚的声音问:「孩子,你叫什么名字?」

「……」北武然嘴唇一动,旋即紧紧闭上。北武家的人是朝廷重犯,无论生死都脱不了奴籍,他不能质然将身份告诉他人。

「不能说?」男人没有勉强他,彷佛已经看穿他的心事,「那么……以後,你便叫北冥吧。」

这只是个顺手拈来的名字,但男孩接受了。

他已经厌倦了当北武然。

那个弱小无能,什么都做不到的北武然。

所以,在大仇得报之前,他都只会是北冥。

◇◆◇

不知过了多久,北冥终於醒来。这次迎接他的,再没有星光。只有伸手不见五指,浓得化不开的漆黑。这样的黑,处处透著怪异。

这是什么地方?他记得炼丹房里的有几百枝牛油烛,照得斗室亮如白昼;就算在山腹的秘道里,也有设计巧妙的气孔,把外面的光折射进来。

困惑的男子忍著头晕胸闷和浑身的酸痛无力,微微的挪动身子。

「你醒了?」哽咽的声音。北冥随即感到胸膛一轻呼吸畅顺,还有一滴雨点大小的水滴溅到他脸上,想来应该是泪水吧?

「流沙?」疑惑的语气。他实在无法想像这家伙伏在自己身上痛哭的模样。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流沙紧紧抱著他,声音悲伤无助,还带著浓浓的失落。他叫自己作流沙。

北冥悄悄叹了口气,忍耐著这对受伤的他来说,算是颇大负担的拥抱。因为从肌肤相接,他能感觉到流沙的身体抖得厉害,像只负受的小兽似的。流沙虽然终於回复清醒了,不过,也许清醒了才更痛苦。

北冥不想再刺激他,纵使满腹疑问也忍著不开口。

良久,流沙好像渐渐平复心情,北冥的气息、呼吸、心跳,对他似有宁神作用。

「对不起……」声音依然在颤抖,但总算说话有条理,「我不是想这样的……但我控制不了……我、我、我……我不知该说什么……」呼吸急促,骨骼传出『格格』的声响。

北冥担心他承受不了,低声安慰说:「想说什么说,不想说便不用说。」

「我有疯病。」彷佛下了很大的决心,流沙松开手臂,挺直腰背,很缓慢的说:「我不能看见自己流血,不然会发狂。」

「嗯。」北冥微微点头。这他猜到,只是奇怪这病的源头是什么。不过,这个问题并不适宜提出。

这段时间又是一阵令人透不过气的沉默,空气中漾著男人急促粗重的呼吸声。北冥看不见他的表情,心头微感到不安,於是柔声说:「算了。」

「不,我想说。」流沙表现急躁,抱著头,说:「不说出来,压在胸口的沉重感会让我发疯。虽然我早就疯了。」

「不是的……」北冥很难过。

「我早就疯了,由我答应那个条件开始……」男人的声音低下来,听起来很飘渺,「我小时待的杂耍团不是杂耍团,那个团长也不是团长……」

话声中断了片刻,流沙彷佛不知应该怎生容形,最後隐晦地说:「他为了不为人知的原因,一直为某个家族筹谋……成就大业是需要有人去干些见不得光的勾当,所以他必须尽早培育出信得过的人,弟子,或者说是死士会更恰。在我遇上他的时候,他正为这个忙碌。。」

「……」北冥呼吸一顿,没有说话。

「团长一直借杂技团作掩饰暗中在各地活动,也趁机在各地挑选合适的小孩,收作门徒。他挑上了我,而我……我想要力量……」

条件交换。北冥心中涌起一股难以形容的苦涩心酸。

「虽说被选上,但能否成入室弟子还言之过早。」流沙没说要力量作什么,只是苦涩地笑说:「团长有很多选择,但他只要最好的。从全国各地精挑出那么多小孩,你道怎样从中拣出最好的?」

北冥摇摇头,很担心他的精神状况不稳。

「养蛊,你听过没?」流沙又静静的问。

北冥一怔,顿时毛骨悚然。

「蛊盛行於苗疆,是指将五毒(蛇、蜘蛛、蜈蚣、蛤蟆、蝎子)放入中,让他们互相厮杀至死,最後仅存的胜利者便是蛊,毒中之王。」

流沙的声音很平静,但北冥却发抖了。

「我们一群孩子被困在密室,每天只有很少的食物供应。负责训练的人说,最後,只有一个人可以离开。」

「……」

「开始的时候,也有孩子不愿杀人,但很快,他们不是被杀了,就是变得比谁都杀得狠。亦试过有冷静聪明具领导才能的孩子想把大家团结起来解决难题,可是也不行,所有人都变得敏感猜疑,一点点事也会引发冲突,最後演变为厮杀……」

「流沙,忘记它。」忘记那段可怕的岁月。

「事实上我已经忘记了。」流沙表情茫然,「我完全不记得自己最後是怎样活著出来的,留下的只有当时残留脑海对死亡的恐惧。死很可怕,我不想死,我还有记挂的心事,记挂的人。我不能死!我不要死!我不要!」低迥的声音渐渐高昂,最後男人吼叫著发出『咻咻』的喘息。

「流沙!」北冥摸索著紧紧握著他的手。

「现在你知道我的疯病怎么来了?是怕死怕疯了,看见自己身上流血,心里比什么都害怕……很难看,是不是?」

「不!」

流沙闻言紧紧拥著温暖的泉源,哽咽:「我不想让你知道的。」

「……」

「团长死後,我很努力去治我的疯病,可是一点用都没有,我还是个见血发狂的怪物。」

「别放弃,我来治。」

「太迟了。」

「不迟。」

「太迟了!你已经看见了,我杀了那么多人!」流沙蓦地狠狼推开北冥,自个儿痛苦地抱著头。

「锦衣人该死!」

「那白衣的又如何啊?」

「他们……」北冥咬著唇,说:「他们不算人。死了……更好。」

「谢谢你昧著良心安慰我。」

「不。」低头,北冥状甚苦痛:「他们没救,停服药物三天他们会死。若不停止服用……那也等於死了,活著的只有身体,是活尸。」

「你又知道了。」冷笑。

「我知道。」

听他坚决的声音,流沙一怔,「你怎会知道?」

「总知是知道!」激动。

「你……你知道那令人变成活尸的是什么毒药?是不是?你知道锦衣人的主子是谁?」

「……」

「是不是?是不是?是不是?是不是啊?你告诉我!」流沙捏著北冥臂膀摇晃,疯了似的迫问他。

北冥倔强不答,可是受过伤的身体撑不住,吐出一大口瘀血。

「啊……」流沙又惊又悔,怆然退後,「对不起。」

「……」北冥没有回应,流沙也不敢造声。

 

良久,二人的情绪的平复下来。

「流沙……」北冥踌躇,周遭一片漆黑,流沙内力深厚,呼吸声轻得听不见,若他不说话……「你还在吗?」

「什么?」震动。

北冥暗暗叹气,不得不面对了,「我们在哪?」

「在、在山下的草原。」声音发抖。

「原来已经离开了山腹。」对,细听会听见虫鸣,刚才是他心神太激动了。

「你、你、你……北冥……你的眼睛?!」男人凄厉地叫。今夜虽非月亮,但也黑得看不见人影的地步!

「看不见了。」淡淡的语气,北冥随即脸无表情地垂下了眼帘,原来会周遭这样黑是因为…他看不见了。

「开什么玩笑?!」流沙狂叫,不能接受。

「冷静。」皱眉。也许是早有心理准备,他接受得比流沙好。

「冷静?你叫我冷静?你的眼睛瞎了你还叫我冷静?是我害你眼睛受伤的!」好像又要发狂了。

比起自己,北冥更担心他,「流沙,不要紧的……」

「不要紧?你的眼睛怎会不要紧?啊?」

「……」无语了,他还没激动起来呢。

北冥困扰之际,忽然感到身上一重。想是流沙又再紧紧抱著他了。

「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啊。

「为什么你可以不痛不痒,半声不吭。」

「……」不然怎样?要他又哭又闹歇斯底里哭昏厥过去?

「为什么你还可以若无其事听我发半天唠叨?」流沙拚命地扯自己的头发,他永远不会原谅自己。

「……」北冥不答,只是摸摸他的头发。

流沙伏在地上呜咽了。

「流沙……」叹气,他真不敢相信那家伙是这么爱哭的。

「对不起……」

「没关系……」照他估计他的失明是因为後脑撞击引致瘀血沉积。未必不治。

「我不想让你受伤的。」

「知道。」

「我找到你不是为了要让你不幸。」

「……」北冥在思索应该怎生向他解释病情没有他想的绝望。

「我喜欢你。」

「啊?」思路中断。

「我喜欢你。」

随著炽热的气息,可以感觉到一阵湿濡的触感,还有咸咸的,泪水的味道。但北冥没有回应,也不能回应。

他宁愿自己昏过去了。

而事实上,他亦真的在下一瞬间昏过去了。

 

再次醒来,眼前依然是一片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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