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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子晋阳(吴沉水)-第10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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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已经死寂的心脏处传来。

  沈慕锐,多半还活着啊。

  他难以抑制地呵呵大笑,笑到蜷成一团,笑到几乎要把前世今生,从未肆意狂笑的份都一次补齐;笑到几乎要把隐匿在体内最后一点力气都挤压出来;笑到,将闻声赶来的满屋子奴才吓白了脸,一个个跪倒在地,齐声呼唤:“公子爷息怒啊。”

  息怒?为什么说息怒?自己明明是欢喜,明明是欢喜啊!沈慕锐很可能没有死,自己心心念念的爱人,那个唯一牵绊着自己的男人,他很可能没有死啊,难道我不该高兴吗?不该欢天喜地,不该雀跃呼喊吗?那个上天下地,唯一深爱的男人,他没有被自己害死,这世上最大幸运,难道不是莫过于此了吗?

   “公子爷,您怎么啦?您怎么又哭又笑?可莫要吓老奴啊。”林公公在一旁唬得浑身打战,又急又怕,公鸭嗓都比平素高了几分。

  哭?这么高兴的事,我为什么要哭?萧墨存颤抖着手摸上脸颊,却发觉满手沾湿,原来却早已泪流满面。他用手遮住眼睛,试图擦去泪水,哪知道却越擦越多,眼泪宛如止不住的血液一样,从伤口中汩汩冒出,萧墨存茫然一笑,对一旁手足无措的林公公道:“没什么,我没什么,只是突然这样,止不住,止也止不住……”

  底下的一众宫人均知此事非同寻常,也不知那位权倾朝野的晋王爷跟自家公子爷说了什么,竟让一贯冷淡如月的人霎时间现出此等癫狂之兆。这琼华阁的宫人均知,自家主子是皇上心头的肉,便是屡遭冷落讥讽,却也舍不得打舍不得骂,那恩宠之浓,后宫任哪一位均无法比拟。自来主子奴才的规矩,只有奴才服侍不周,没有主子肆意妄为的,万一公子爷再出点什么岔子,皇上怪罪下来,那真是几个脑袋都不够赔。一干奴才一个个慌了手脚,说请太医的,说禀皇上的,甚至请道士驱邪的,七嘴八舌,乱成一团。

  就在此时,只听一人疾步而进,瞧见这里面的混乱,大喝一声:“这都怎么回事?一屋子奴才挤在这算什么规矩?”

  林公公回头一看,竟然是二等侍卫王福全。这么多天来,王福全每日必定到公子屋外跪着请安,便是公子爷从不待见,也是下雪刮风,没一日间断。林公公知道王福全做过萧墨存贴身近侍,揣摩主子心意最是了得,且脸上形容焦心憔悴,想是真心待萧墨存,不似宫中那起趋利避害的小人。如今见他闯进,而不是其他人等,心里倒先安了一下,一来这消息尚未走漏,不怕皇帝责罚,也不怕被宫中别有用心的人趁机利用;二来王福全跟着萧墨存许久,或许有些事,他来开解,比这屋里一干不知根知底的奴才,不知要强多少倍。

  因而林公公见了王福全,赶忙迎了上去,急道:“王大人,您看,这可如何是好?”

  王福全见萧墨存斜倚床沿,形容单薄,泪流满面,早已心痛愧疚之极。他强打精神,笑了笑道:“林公公,您是宫里的老人了,怎么遇事倒先自己个乱了手脚?我瞧着公子爷不过被沙子迷了眼,倒招了一干奴才在这乱糟糟的作甚?不知道公子爷身子弱,经不得嘈杂纷乱么?”

  林公公心里暗叹了声惭愧,当差这许久,反倒头一回关心则乱,忘了这里头的要害关系了。他忙不迭地点头道:“是,是,公子爷只是眼底进了沙子,瞧我,来人哪。”他转身吩咐道:“快绞了热热的帕子上来,给公子爷敷眼睛。”

  底下立即有人应声而去,不一会,一名宫女低头捧了铜盆过来,直直跪下,另一人往里面注入热水,王福全亲自躬身浸入雪白巾帕,绞了来,送到萧墨存面前,惴惴不安地唤了声:“公子爷。”

  萧墨存睁开眼,眼神已然回复往日清明晶亮,他淡淡地瞅了王福全一眼,却不似以往那般视而不见,过了一会,他接过巾帕,敷在自己眼睑之上。

  王福全喜得心里砰砰直跳,这么多日来,这是头一回,萧墨存拿正眼瞧了自己。他眼眶一热,却不敢喜颜于色。他转过身,亲自出去泡了一盏萧墨存日常用的茶,再恭敬奉上,压低嗓门道:“公子爷,请用茶。”

  屋内一时鸦雀无声,那底下候着的一干奴才均拿眼角悄悄瞧这位青云直上的侍卫大人,心里揣测公子爷会不会当众给他难堪。王福全却嘴角含笑,半跪着,端着茶盘的手稳稳不动。过了许久,久到众人以为萧墨存已经睡着了,却看见萧墨存拉下脸上覆盖的巾帕,接过茶盘内的茶盏,掂起盖子,慢慢吹那热气和浮沫,轻轻饮了一口。

  王福全的眼泪刷的就流下了,他难以自持地颤抖起来,抬头看着萧墨存,颤声唤了句:“公子爷……”

  萧墨存没有作答,只是将茶盏放回茶盘,疲倦地道:“都下去吧。”

   “是。”林公公忙应了一声,挥手示意众人施礼而退,王福全依依不舍,又唤了一句:“公子爷。”

  萧墨存微微叹了口气,道:“你留下吧。”

  王福全喜出望外,重重点了下头,道:“是。”

  待众人都退出后,萧墨存仰着头,眼神空落落,不知透过帐顶,指向哪里。王福全心里担忧,却不敢出声,只能等着,半响,萧墨存方冷冷地道:“王大人,你拿主子换头顶的乌纱帽,心里想必惬意非常,又何需每日做戏?”

  王福全一阵委屈,跪了下来,含泪垂头道:“公子爷,您这么说,奴才不敢辩驳,奴才自知万死也难辞其疚,若公子爷看不得奴才小人得志的嘴脸,大不了,明儿个奴才辞去这劳什子官职便是。只求公子爷,只求公子爷给奴才伺候……”

  他说到后面,已是啜泣不能言,萧墨存转头看着他,眼神哀伤地道:“我被你骗过一次,你让我,再如何信你?”

   “求公子爷责罚,求公子爷责罚啊……”王福全不知如何是好,只能一味磕头。

  萧墨存待他磕了十几下,才道:“罢了,你起来。”

  王福全如蒙特赦,抬起头来,一张稚气未脱的脸上满是泪痕,额头上磕了老大一片红印,模样甚是可怜。萧墨存心中一软,想着孩子,不过也十六七岁,不忍过于为难他,抬手温言道:“过来。”

  王福全双膝着地,跪着过去,萧墨存将手搭在他额头之上,轻轻揉了揉,道:“傻孩子,疼吗?”

  王福全再也压抑不住,抓住他的手,哭得哽噎难言,只一个劲地道:“公子爷,公子爷,您不要不要小全儿啊,公子爷……”

   “继续哭,”萧墨存任他抓着,低声道:“这里到处是皇上的耳目,我身边无一可用之人,但有件事,却要你去办。”

  王福全微微一愣,立即会意,扯着嗓子继续哭喊着。

  萧墨存勉力靠过去,在王福全耳边低低说了几句话,复而神情凛冽地道:“要不要做全凭你一念之差,你若将之禀告你的主子,我也无可奈何,只是这一生,咱们便真的无需再见,我说到做到,你可明白?”

  王福全流泪微笑道:“公子爷,奴才日日跪在您屋子外头,心里早已发过誓,若您能原谅奴才,奴才甘愿拼了这条命。”

  萧墨存一愣,半响说不出话来,忽然眼眶一湿,凄然道:“小全儿,不是我不原谅,只是周遭遍是戏子,一切俱成谎话,你让我如何自处,又谈何原谅?”

  第14章

  人约黄昏,斜影暗香。

  皇帝萧宏铖,穿了一身宝蓝缎平金彩绣辑珠团龙皮褂,披着雪貂皮大氅,只带着两名太监,往琼华阁缓缓走来。

  他特地盘算过,这个时辰过去,萧墨存正好用毕晚膳,喝了晚间的头一道药,精神不至于太差,却,也会带了晚间的疲倦,便是言语冲撞,那人也不至于容易气恼郁结。

  他最爱看那人,带了疲软,带了柔弱,斜倚在卧榻上,暖暖的灯下,宛若名师呕心沥血,精雕细琢而出的传世玉器,美得令自己心醉神迷,令自己,与他,宛若跨越那其间不堪的种种记忆,如新雪初凝,如春花初现,如两人,得以初次相见。

  是啊,人生若只如初见,那人,若真能在一个冬日的黄昏,与暖色宫灯之下,与自己初次相遇;那清亮如水,璀璨如星的眼眸,若能抹除其间的讽刺、冰冷、空洞和伤痛,只如他从前那般君子端方,浅浅一笑,低声唤自己一句:“陛下。”

  那该多好。

  不是那个十二岁,带了太明显的目的,勉力承欢的少年;不是那个后来,一身骄纵,带了恐惧和刻意的献媚讨好的娈宠;是他,是那个敢迎视自己,敢一脚踹开自己,不卑不亢,惊才绝艳的萧墨存;是那个此刻呆在琼华阁,病得仿佛脆弱到不堪一击,却透着骨子里的光华和倔强,令自己无法不去珍视,无法不去心疼的人。

  如果,能与这个人,前事皆忘,重头相见,该有多好。

  萧宏铖嘴角浮现一丝微笑,为自己此刻没来由的软弱念头而嗤之以鼻。笑话,别说逝者如斯,便是能重来一遍又怎样?事情该怎么办,还得怎么办,再喜欢那个人,再放不下,可终究,不能为他破例。

  只是近来也不知怎么了,天子威仪,万人之上,铲除异己,四海升平,虽令自己满足,却总有种莫名其妙的时候,想要拥那人入怀,想要紧紧将他的头,贴近自己的胸口,想要感受那种宛若洪荒尽头,相依为命的温存,想要知道,自己,其实也是一介凡人。

  一介凡人,有欲望,有期待,自然也有沮丧,有失落。

  所以,若那人那日不曾语出讥讽,甚至愿温顺朝自己一笑,自己便能感受到那种满满的喜悦;若那人那日为病痛所苦,为所受的委屈所怒,进而冷言冷语,颇多抗拒,自己便会恼怒异常,会恨不得,将整个琼华阁夷为平地。

  所以,自己才会在听禀萧墨存想见自己,会按捺不住的高兴。

  这便是一介凡人的真实的喜怒哀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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