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捆绑上天堂-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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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把它们抓在手里,也就是在第一瞬间里,当我的手触到它们细密的绒毛和温热的身体,我就知道自己下不了手了,终了,走到窗户边,拿起给花浇水的水壶,一点点将那两个小东西浇醒了,之后,叹了口气将它们掷向空中,掷出去的一刹那,我心里暗自一惊:它们非但没有飞走,反而一个劲地往下落;不过还好,离地面大概只有半米距离的时候,它们就像大梦初醒般拍起了翅膀,转眼间就停在了那棵随风摇曳着的桑树上。
  睡是再也睡不着了,我决定出去走走。
  我怎么会想要杀死那两只小东西呢?
  当我关好院子的门,置身于月光下的小巷子中,我突然感到害怕:我为什么会这样呢?在最短的时间内我得以确认:我死命推迟去想的一天,终于还是来了,这一天来后,还有如此这般更多的一天会悄然而至,自此之后,应该是有更多的东西让我不得安宁了,天上的星辰和地下的繁花都会变成刚才的那两只鸟,在悄无声息中压迫我,使我的身体像尘埃一样被雨水冲去,如此而已。
简介
  不知道为什么,我突然希望外面的雨还要下得更大一点才好,最好永远就此继续下去。
一、
  今年的天气,实在是怪了,仅仅还是五月,在持续差不多一个月的大雨之后,第一次洪峰就要逼近武汉了,相比以往,今年的洪峰实在是来得太早了。近来也没什么书要编,我便终日在雨声里昏睡,醒了就看影碟,从《屋顶上的小提琴手》到《忧郁星期天》,从《千与千寻》到《钢琴教师》,从一个白日梦到另一个白日梦,从小提琴手置身其上的俄罗斯屋顶到钢琴教师自虐的单人卧室,要说用“日行八万里”来形容是一点也不为过分的。
  要么就是听音乐,对音乐我倒是个没什么特别趣味的人,听完了清纯女生宇多田光再听爱尔兰光头女歌手SINEAD,听完了越剧《拷红》选段再听西北花儿《山崖上站着个亲哥哥》,口味如此不讲究,大概是受了电台里那个DJ的影响?外面风雨如晦,黑云压窗,我全然当做与我没关系,是啊,窗台上的花已经被我细心地收进了房间,还有什么是与我有关系的呢?今天却要出门。昨天晚上杜离来过电话,说今天下午小男和班组的同事要一起上防浪堤,要是没什么事情的话,不妨去大堤上去找她聚一聚——这在武汉倒是司空见惯的事情,每逢汛期,每个单位都会组织员工上堤做防汛准备工作,小男所在的航空公司自然也不会例外,至于一群空姐在大堤上到底能帮得上什么忙,我是颇有几分怀疑的。
  找了家豆浆店吃罢早饭,我就打着伞径直往杜离已经告诉过我的那段大堤而去,其实雨下到这个地步,城市里的下水道早就出了问题,坐车和步行实在是无甚区别。大约一个小时之后,我上了堤,雨下得太大了,雨伞形同于无,我的全身早已湿透,但是并没有见到有多少人在堤上忙碌,正好和我想像的差不多:毕竟才是第一次洪峰,情况还远远没有紧急到人声鼎沸的地步。堤上散落着许多蓝色的帐篷,被派上大堤的人们应该都在里面躲雨。我给小男拨了个手机,问她到底在哪一顶帐篷之中,她告诉我说杜离已经到了,正和她在一顶专门放救生服、铁锹之类抢险用具的帐篷里聊着呢。
  十分钟后,我找到了小男和杜离呆着的那顶帐篷,一进去,看见穿着雨衣和雨鞋的小男,一副我此前从未见过的样子,就打趣说:“像个女英雄嘛。”
  “是啊,像《洪湖赤卫队》里的韩英,”杜离接口说,还唱起了韩英就义前的一段唱词,“娘啊,儿死后,要把儿埋在那洪湖旁,让儿的坟墓向东方——”
  “其实也不对,小男长得倒是有几分像《红灯记》里的小铁梅,”我笑着点上一根烟,“提篮小卖拾煤渣,担水劈柴也靠她,里里外外一把手,穷人的孩子早当家!”
  “嗨嗨,你们说什么呢?”小男转动着她那对大眼睛问我和杜离。的确如此,我还从来没见过比她的一对眼睛更大的女孩子,但是,这对眼睛看上去一点也不突然,使她本来就浑身洋溢着的孩子气更加浓郁了。怎么说呢,面对小男,我经常觉得她是一个长不大的小妹妹,对一切都感到好奇,不管走到哪里都喜欢跟在哥哥们的后面。
  小男不知道我们在说什么其实也不奇怪,对于身为知青子女的我们来说,父母青年时代唱过的那些歌自然是相当陌生了。我和杜离之所以能知道,主要是缘于去年的一个晚上,那天我们在一个叫“革命公社”的餐厅吃饭,听邻桌的中年人足足唱了一晚上,我们也坐在那里听了足足一个晚上。
  天气实在怪异:进帐篷后还不到十分钟,滂沱大雨骤然小了,我们掀起帐篷,发现天空里竟然只飘洒着些雨丝,天际处,此前墨汁般的乌云正在渐渐散去,慢慢被棉絮般的白云取而代之,羽化过的云团一眼看去便知又薄又软:竟然是一副出太阳的景象了。事实也果然不出所料,又过了一会儿,太阳不由分说地挤出了云团,如此一来,城市里的高楼便被笼罩了一层覆盖一层的奇幻的光轮,而雨丝还在飘洒着,我们便看着这光轮覆盖下的城市随意聊着些什么。
  聊着就好。
  半小时后,发生了一件事情。帐篷外面突然传来一阵不小的动静,小男跑出去看后回来告诉我们:离我们不到五十米的地方,有两个人跳江自杀了,是一男一女。听死者单位的人说是两个人已经要好了好多年,可惜双方皆有丈夫或妻子,离婚离了好多年都没成,一点征兆都没有,两人却说跳就跳了。
  我未曾想到的是,我们又在帐篷里消磨了一段时光之后,走出帐篷去大堤下找个地方喝点饮料,我却一眼看见了刚才耳闻过的那对跳进江里的中年人,他们仍然绞缠在一起,双双被一艘信号船挡住,终于避免了被旋涡吞噬的命运,大堤上已经聚集起了好多人,对着两个瞑目的人指指点点,当然,也可能是在商议着将他们打捞上岸的办法。
  从人群之间走过时,我突然悲从中来,感到彻骨的害怕:闭上眼睛,直至最后沦为白骨——这样的结局我已经想像过许多次,不接受似乎也没有办法,但是我断然不能接受随死亡而来的困窘,比如死后还被人围观,比如脸上和身体上都沾满了污泥,甚至想从旋涡与浪涛中消失都不可能,即使一艘信号船,也可以不让你体面地离开。
  回家的时候,已经是吃过午饭了,此前不管是坐在麦当劳里喝饮料,还是寻了餐厅吃饭,我都心猿意马,本来说好下午一起去电影院里看场电影的,但就是不想去了,身边的小男和杜离却在兴致盎然地商量着看场什么样的电影,不过这时候汉口的书商打来了电话,说是有部十万火急的书稿需要我立即编好,要求和样书已经找快递公司送过去两次了,但是都没碰见我,如果可以的话,请我马上回家,他也再请快递公司送一趟。
  如此一来,我打了辆出租车,将杜离和小男送到电影院门口,就径直回我的小院子里去了。
  出租车停在巷子口的时候,雨又稍微大了起来,我撑着伞走进去,路过那废弃的公园的时候,看见一个穿雨衣的女孩子站在那棵经常吊死人的鬼柳下面躲雨,不禁多看了两眼。等我走到院子门口,要掏出钥匙开门的时候,发现了一件奇怪的事情:铁门边的院墙上不知道被谁用黄色粉笔画了一个大大的箭头,顺着这个箭头往前看过去,还有更多的箭头指向我刚才来时的方向,只不过刚才我全然没有注意。
  这箭头显然是我不在的时候有人专门为我画的,因为此前不曾有过,我顿生疑惑,便再顺着这箭头折回去,似乎是画了好几遍,一遍被雨水浇淋过了便再画上一遍。走着走着,我就又走到了已经路过了的那所师专的门口,在围墙下的一丛夹竹桃之上,最后一个黄色箭头指向夹竹桃的深处,我拨开树丛,一眼便看见一个快递信封,信封打开后,里面赫然装着书商送给我的样书和他写在一张纸上的简略要求。
  给我送快递的邮差竟然如此有心思,我倒真是有点后悔没能和他见上一面。
  “喂!”就在我低头看着书商写在纸上的要求时,好像有人在叫我,是个女孩子的声音,我回头一看,果然有人在叫我,叫我的竟然是那个在鬼柳下躲雨的女孩子。
  “叫我?”我迟疑着问她。
  “不叫你叫谁呀,”这个女孩子没好气地说,“一下午的时间就浪费在你身上了。”
  闻听此言,我更加摸不清头脑了,不禁再仔细看她两眼:这显然是那种刁蛮就挂在脸上的女孩子,穿着件紧身圆领T恤,露着肚脐,下面是条同样绷得紧紧的牛仔裤,第一眼看上去,首先注意到的就是她那像北方人般一双修长的腿;漂亮,但不是那种第一眼就被惊住的漂亮,反倒是某种精灵古怪的东西会使人忽略她的漂亮;虽说穿着带帽子的雨衣,头发和脸上还是湿漉漉了,再看时,T恤和牛仔裤差不多都湿透了。
  还有,我觉得自己好像在哪里见过她。
  恍惚了一会,我如梦初醒了,指了指手上的快递信封,笑着问她:“……你送来的?”
  “不是我是鬼啊,”她瞪了我一眼,然后急着往前跨出一步,就像熟识已久的朋友般一把抓住我的手往她那边拉过去,我立即明白过来,她是要把伞朝她那边倾过去一点,就赶紧把伞举过去,这时才看清楚她的雨衣上划了一条足有一臂长的口子,难怪她全身都湿透了;瞪完我之后,她从牛仔裤的左边裤兜里掏出一张揉成了一团的纸条,又从左边裤兜里掏出一支圆珠笔,“签字!”
  我依言接过来签字,签完了递给她,忍不住问:“你不是在墙上画了箭头吗,何苦还在这儿等着呢?”
  “说得倒是轻巧——”她收好纸条放进裤兜,“掉了怎么办?你负责还是我负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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