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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地皇皇-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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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乡政府把田稻关起来,要他签字,卖掉整个铜钱沙倒是真话,只不过被他一说,
就不像句人话了。这件事,村里的三岁小孩都知道。他们要搬家,房子要拆了。铜
钱沙被划进了旅游开发区,这里要修建度假村和高尔夫球场。从去年到今年,从传
说到发正式文件,大会小会层层开,直到家喻户晓,妇孺皆知。大政方针、具体规
则、文件都订成几本,正本副本好多套。眼下是具体实施,征地,开始迈开第一步。
    第一步就碰上了田稻这个扎脚的钉子。旅游开发区大部分是国营农场,小部分
是农民集体所有土地,附近几个村也都或多或少地被征,只有铜钱沙将全村覆没。
别的村长虽然也叫苦叫难嚷了一阵子,但都被各个击破,签了征地合同,惟独田稻
拒不签字。所以,他被留在乡政府里。碰上了这个不软不硬的钉头,这是很多人始
料不及的。人们犯了个历史的经验错误。田稻老村长历来都是第一个响应党的号召,
紧跟政策,这次也以为他会第一个带头签字,拥护开发区建设,谁知他到关键时刻
挡了坝。大家围着他一个人,有的唱红脸,有的唱黑脸,集体攻关,希望尽快地拿
下这个顽固派。已经三天了,毫无战果。他就是不肯拿笔在那张打印得很漂亮的合
同书上写“田稻”二字。村里人说他被关押了,似乎含有逼迫的意思。谁敢关押他,
逼迫他呢?乡长只差叫他亲爹了。
    

    田稻住在招待所里。那招待所简直像栋小别墅,吃喝拉撒睡,不用出屋子,餐
餐有人陪,香烟老酒不用自己买。这些都打在征地的费用中,是工作,是生意。
    田稻有生以来出现了惊人的耐心。前三天,由开发区及区、乡组织举行的征地
正式签字仪式之后,他就一直沉默。新闻也发布了,宴会也举行了,他都巧妙地溜
号了。合同是先由开发区跟区总签,再由区跟乡镇分签,然后由乡跟村签。有组织
有纪律有计划有步骤的行政任务。开发区是代表国家向农民征地,是买方,同时也
是卖方,由开发区把征得的地批租转卖给投资商。当然,要把从农民那里买来的土
地,加工一番,即把农田翻得不像农田,才能卖出。农田是村里的,村是卖方,卖
掉的是他们祖宗开辟的、儿孙们赖以生存的根基。
    那张合同书放在桌子上,田稻能将它倒背出来。村委、支委们也个个都读得烂
熟。征地办公室的主任拿着副本,到村里来了五趟,形成这份合同许多人花了两个
月的时间和气力,争争吵吵,参照了一大叠国法、政策和规定。新娘子要出嫁了,
他却憋屎憋尿不肯上轿,不知耍什么花枪。
    田稻在招待所里睡了三天,抽了一条香烟,喝了三斤老酒,却没说一句话,没
写一个字,闷着,堪称史无前例。没有发火,没有骂人,温湿得像在水里浸过的炮
仗,用火烧也不着。
    村里像是烧开了的一锅水,沸沸腾腾,田稻却像坐在冷水盆中,纹丝不动。
    他一人住着一个单套间,那是乡里专门用来招待上司和贵宾的,这回轮到他享
受一番。仿佛要过足了瘾才肯离开,离开了,永远也不会再来。他一生劳累奔波,
马不停蹄,像一根上紧了的时钟发条,稍一松弛又被人拧紧,一分一秒也不曾停歇,
滴滴答答,走过了五十八个春秋。他冥冥之中感到这是最后一次被拧紧,拧到了极
限,待走完了这一圈再也不必拧,自动散盘。生命的力度再也不会有紧迫感了。他
似乎在抓紧最后一刻,把五十多年的疲劳在这几天里全部解除,领略一下休息的味
道。他没有休息好。事情迫在眉睫,开发区的红线图也绘制出来了。国土乃国家之
土,最大的拥有者是国家,一个小村长,当然挡不住开发区的开发。田稻是明白这
一点的。他在装糊涂,因为许多中介环节是一本说不清问不明的糊涂账。也许他软
拖硬抗又会给村民们捞到一点意外的好处。再说,他一拿起笔就发抖发昏,心就像
被一刀剜空了似的,背熟了的条款一片模糊,死人一个个向他扑来,活人的呼喊令
他头脑发麻。他几次拿起笔感觉都一样,放下笔,那感觉顿释。
    “法人代表签字”这几个字他看了几百遍。只需在这行字后面潦草地写上“田
稻”二字就完事,太轻而易举了。这字不能由别人代签,否则,不是作假就是违法。
区长、乡长们签的是责任状,他签的是“地契”。我是这一千五百亩土地的法人代
表?他怎么也适应不了这个说法。“法人”这个词近几年才听说,后来才在文件中
看到。领什么执照时,有这么一栏。私人企业、个体户们,最先出来充当了这个角
色。他们对自己对国家是要负法律责任的。给公家当法人的人,谁负过责?谁又负
得起那个责?他田潮生能负起这个责吗?他觉得好笑,太好笑了!看着“田潮生”
的签字就想笑。开发区主任,法人代表,买方。堂堂正正,副厅级干部。我是什么?
老百姓举手选的,社长、大队长、村长、支部书记,名称四十年换去换来,都是
“田稻”。他从来没有感到是什么法人,只是感到一种责任,一种义务。他不知签
过多少字,“田稻”二字划得烂熟,而且极具特征,任何人都学不来,谁要是模仿
了他的签字,他一眼就能辨出来。从一把扫帚到一百万的经济合同,从母猪下崽到
女人生娃他都签过字。而这回签字是要把整个铜钱沙卖掉,铜钱沙就会在他签字了
之后消失掉,同匈生死簿一样,一笔勾销。他有一种像法院院长在死刑犯的布告上
打“Ⅴ”一样的感觉。
    这可是在生他养他的土地上打“Ⅴ”呀!
    他觉得有点滑稽,有点荒唐。
    合同书上的买方法人居然是田潮生。
    田潮生是他田稻的儿子啊!儿子!
    还有更不可思议的是准备来铜钱沙投资建度假村的是田麦,资本雄厚的港商,
他的同胞弟弟。
    这是怎么回事?历史的长河在这里搅了个漩涡,把他的五脏六腑都搅乱了。一
个怪结。一块土地,三代人,还有第四代,搅浑了。他害怕黑笔落在白纸上,死后
见了父亲,做鬼也说不清。还有村里人会怎么说,怎么看。历史给他出了个难题,
逼他回答。
    月光从窗口照进来。他走到窗前,抬头一望,月儿弯弯,星斗满天,银河横跨
天际。他推开铝合金玻璃窗,一股热风吹进来与房间里的冷气汇合。他腹背同时感
到冷热交错,一种说不出的难受。“娘卖×,这空调。”他打了一个喷嚏。他的脑
子和身子全被调乱了。他关了窗,走出来,站到阳台上。一阵夜风吹过来,楼下的
一丛罗汉竹沙沙响。院内樟树上知了突然嘶叫起来,烦。小院里静悄悄的无人。他
脱下背心,只穿着一条短裤。浑身的毛孔都张开了。他虽然是快六十岁的人,身子
骨硬朗得像壮汉一般,黑发中夹杂着几根白发,三天没刮的胡子板刷一样又硬又黑,
古铜色的肌肤泛着光泽。他酒量很好,饭量也大,吃喝自然不差,肚皮却没有隆起
来。这得益于他习惯田头劳作。他平日很少西装革履,衣着饮食随便,一副农民本
色难脱,保持着许多乡下人的坏习气,如随地吐痰,随地小便,不洗手就进餐。但
他从来不生病,没住过医院。
    他感到体内有一股说不出名堂的东西在膨胀,欲向外倾泻,渴望获得像儿时挺
起肚子往江中撒尿时那种淋漓尽致的快感。他望着月亮,望着山影,山下有一片稻
田,山坡上是茶树。他恍若回到了江边,回到了那遥远的童年。
    他仿佛看到母亲从铜钱沙款款向他走来。
    母亲是个精神失常近四十年的人。母亲打父亲被大潮卷走后就失常了。如今依
然健在。耄耋之年,耳聪目明,还能下地干活,一年四季,不停地种豆收豆,种瓜
摘瓜,在地里瞎忙。她是个远近闻名的疯子,有很高的知名度。这不仅仅因为她是
田稻的母亲,也是大港商田麦的母亲,是田潮生总经理的奶奶,是场长林清的老岳
母。她的儿孙可谓权倾一方,财聚万千。这个疯疯癫癫的老奶奶受人尊重,重要的
一条是她在这片土地上像个幽灵,她的疯话当时听来的确是一派胡言,谁都不信也
不敢信,可过三五年乃至十多年,却往往成为事实。她甚至像个预言家,连某某人
怎样死,何时死也料定如神。所以,无论谁见了她都有几分对神一般的敬畏。她有
自己的一套特殊的思维方式——对现实的存在不以为然,我行我素,判断是非的标
准停留在她疯的那一刻,也就是五十年代合作化运动时。她死也不承认自己是疯子,
谁说她疯她就说谁疯,所以,她坚决拒诊。她不仅能生活自理,还热心帮人,帮倒
忙、闹笑话、令人啼笑皆非是常事,然而,却令人笑后深思。所以,她颇有几分令
人胆寒的威慑力。除上述两方面原因外,她和丈夫田土根,还是铜钱沙的缔造者、
创始人。
    田稻想:娘知不知道铜钱沙将要卖掉?全村人都知道,娘是不知道的。谁会跟
一个疯子去说这事呢?说了她也不信。她不懂,她连合作社、人民公社、国营农场
也不承认,会承认旅游开发区,会承认高尔夫球场和度假村吗?她只承认过一回现
实:分田到户。她只知道毛主席分了地主的田,邓小平又把田分给了庄稼户。娘要
是知道卖掉铜钱沙,她会怎样?会彻底地疯狂,会死?她视土地庄稼胜过生命,要
她永远离开这块土地,简直不敢设想。
    田稻记起了娘年轻时说过的一句话。那时他还小,城里的林老爷和二地主陈耀
武为争地打官司,娘说:“男人啊!斗呀斗,争呀争,不就为了两样,田和女人。
田跟女人一样,谁占去了、买去了就跟谁姓,种的庄稼、生的孩子就属谁。田的命
跟女人的命一样,惨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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