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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梦无痕-第16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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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呼出口气,起身出门。无论如何,我得试上一试。比起奂儿的一个家,我和十三多见一面,又算得什么代价?

马车到了怡亲王府,我想也不想地迈下车去,请门房通报,心里不断重复着准备好的话,不做其它任何想法。

十三出现在门前,他定定看着我,硬生生停在离我两步的位置。我上前一步,冲他点点头,道:“要事相商,能不能出府见面?”他眼中显出惊异之色,却干脆地应道:“能。走吧。”

我俩先后上了马车,各自守坐一边。我看着他一笑,他也扯了个笑容还我。马车上小丁子问道:“两位主子,咱们去哪儿?”

十三稍一沉吟,道:“去白塔。”我心中一震,冲口而出:“不。挑个近些的清静地方便是。”马车应声“得得”地跑了起来,十三望着我,两眼亮而复暗,而后自嘲一笑,竟笑出声来,那声音似哀似怒,回荡在车中,倍显苍凉。我不由低下头去,两人一时无话。

我静静地想着,白塔,正是他多年之前从营地偷带我出游,为我过生日的地方。那日他送我雪漠落日,他说那苍茫大漠,漫漫草原,既然到不了又放不下,就把它放在心里,带在身边。想到这里,我看向十三,只见他也支着头出神,嘴边似乎带着抹笑。我不禁笑着叹了口气,可是笑过了之后仍体会不到心中的滋味,原来,当时的往事虽是共同的,此时的回忆却可以分开存在。

不一会儿,马车缓缓停下,小丁子在车外回道:“主子,请下车吧。”

十三拉起车帘,先慢慢移下车去,而后伸手要扶我下车,我犹豫之下,他已经怅然收回了手。我跳下车去,四周一望,不禁看向小丁子——这儿竟仍是北海!眼前赫然是白塔。小丁子陪笑道:“主子,这便是就近的清静地方了。”说罢牵了马车溜走。

十三转过头来,冲我笑笑,道:“你脸色不好,比今儿早上更差……”

我下意识地避开他的温情,平声问道:“冯才可还有命在?”

十三微愣,随即收了刚才有些恍惚的神色,轻描淡写道:“还活着。”

“他……犯了什么事?”我见他眼神凌厉,不由心中更沉,求情的话到了嘴边,说也说不出来。

“五十三年以来,他总管老十四一党的消息传递,为老八和老十四互通音讯,皇兄继位以来,他鼓动手下五十余人,在京中大肆传播不实不忠的言论,惹得城里城外动荡不安,谣言愈演愈烈。皇兄自从逮了他,就从未想过放了他。这种人哪里留得?”十三缓缓说道。

我立在原地,不知如何接口。十三看着我,表情渐渐温和起来,只柔声问道:“你来找我是为了何事?”

夜色渐沉,太阳已经坠落在湖边,光辉投在湖面上,碧波闪烁,水光粼粼,我望着面前的人,有一瞬间的恍然。仍是当年美景当日二人,那时的我怎么想到,再临白塔,竟是为了这样的事情求他。

“奂儿嫁了冯才,你不知道吧——他们生了个小女儿,叫福芹。冯才万死不足惜,我却不得不在乎奂儿的感受。冯才对于奂儿来说,是她心上的一部份,若是那人丢了,她必要苦苦寻找,可若是那人死了,她的心就此残缺。奂儿早已不是我的丫鬟,这些年来在京里,除了衡儿,她便是我的亲人。她为我受了不知多少苦,替我挡了不知多少白眼,那些无穷无尽的日子,连衡儿都远在天边,只有她陪在我身边。冯才做了那些见不得人的事,用你们最爱说的一句话,是他身不由己。卷了进来谁是干净的?对于八爷十四爷他们冯才不过是一颗棋子,对奂儿和福芹,他却是整个世界。我早已理不清那些是是非非,也不知该怪谁该帮谁该怨谁,只是那失去爱人的苦,一个人独自熬着的难处,没有谁比我更清楚,我怎么忍心让奂儿受着。我今日来,本是想让你放冯才一条生路。”

我背转过身子,听着自己的话在湖面上打了转转,消失在空气里,眼里有了一丝湿润。

“却是我痴了。她既然跟了冯才,就早该有这样的准备。男人爱一个女人,便是愿意为她豁出命去,心里也总还会有些事情比她更重要。男人做了自己认为应该做的事,他的女人就该准备承受随之而来一切的后果,不是吗?什么心痛等待,想念绝望,她谁也怨不到,谁让她爱上这个人?王爷,你的答案我不问也知道,既然如此,就让奂儿受着吧。十多年的甜蜜幸福,还有一个女儿,上天已待她不薄。”

说到最后,我竟满脸是泪,不知是为了奂儿还是为了自己。我擦了擦眼泪,头也不回的大步离去。

我独自一个沿着小路向城里走去,直到这时,才觉浑身发软无力,几乎要虚脱一般。方想起一整天不停的奔波,竟一点东西都没有吃过。前路甚是漫长荒凉,回头看去更是渺无人烟。我垂头不停地走,身心都浸泡在绝望之中。

想着想着,前方终于有了集市的影子,身边慢慢有了喧闹声。我有心雇一辆马车直奔家去,而冯才的事究竟怎么办?难道要我对奂儿说上一句“爱莫能助”吗?我怎么忍心看到她失望而又强颜欢笑的模样?忽然我脚下一软,差点跌倒,只见前方正是“独一居”,忙踉跄地扑进门去。

我坐在桌边,看小二摆上满桌的饭菜——豆卷酥鸡、冰糖莲子羹、黄皮炖鸭、翠熘火烧……我机械地举起筷子,不停地伸向佳肴。好久没这样大吃一顿了。

吃东西的时候可以什么都不想,人和事都渐渐抛离。不过半刻,盘子眼见已经见底,只觉胃满满的,心里好像也满起来似的。

我撂下筷子,舒了口气。尽力而为便罢,哪有万事遂意,阿玛说过,“顺之任之”,如果天道如此,人又还能如何?想到这里似乎舒心一些,我要小二过来算账,谁知伸手摸向钱袋才想起自己早已多日不携钱袋。好在店家认得我是熟客,我正要开口赊账,旁边却有人轻笑道:“我替你付了。”

转头一看,却是八阿哥。他从我身后的桌旁走来,在我身边坐下,细细打量着我,似乎好久未见。我细一想,自我回府以来还真的未曾与他谋面。

他微微冲我一笑,问道:“今儿你去见了老十?”我愣了愣神,道:“消息真够快的。我竟忘了这是今天的事,似过去好久了一般。”

他收了笑容,道:“你刚才上楼来真的好似女鬼样,连我都看不见。我来猜猜,可是——为了冯才?”我静静地看了他一眼,点了点头。他叹了口气,半响不语,良久方道:“他是块好料,可惜了。”

我冷哼一声,道:“你只把他当你们的中坚一样可惜,却不知道人家是有妻有女有家的人。”八阿哥瞥了我一眼,道:“你怨我们?”我缓了缓,冷静下来,道:“我知道谁也不能怨。”

他看着我,忽道:“可去找了他?或还有一条生路。”说完嘴角现出一丝讽刺似的笑容。我冷冷地看了他一眼,默不作声。他见我如此,敛了神色道:“别再为这样事情烦心,洛洛,你为何还不离开?离开京城,离开我们。”语气中带着三分质问,三分关怀,三分无奈。我惊讶地看向他,他只是掉开头去,淡淡道:“快下雨了,快回家去吧。我叫人给你雇了马车。”

奂儿已经彻底冷静下来,是她为我等门。她见了我,只是轻轻一笑,为我撑了伞进门去。我看着她平静的脸,缓缓道:“好丫头,我尽力了,所以不说对不住你。”

她用力地点点头,道:“格格,我只守着你,像你一般过便是,一样能过得好。”我心中一酸,伸出手去,握住她的手。她眼里蕴着泪,嘴边却仍带着笑意,看去那么顽强。

晚上我执意要奂儿和我睡在一起做伴,外面下起了雨。雷声阵阵传来,雨点疯狂地敲打窗子,为这夜平添几分吵嚷。我翻来覆去怎么样也睡不着,奂儿在外间更是折腾个不停……

我不禁叫她:“奂儿!”

她半响方应声,起身跑到里面来和我瑟缩在一处,我见她脸上犹有泪痕,不免心中一叹,道:“忘了他,何尝容易?奂儿,日后你要受苦了。”

她不语,勉强笑着。我狠心道:“若是忘不掉,便想想他的不好。想想他瞒了你这许多年,骗了你这许多年……”

奂儿摇了摇头,笑得可怜,她柔声道:“格格,我只告诉你。我竟不怪他,因为我相信他对我的好,抛也抛不掉啊。我刚才想了,以后我就念着他,守着您,会好的。”她忽地想起什么,激动起来,道:“格格——他也不会做对不起您的事儿,绝不会!”我拍拍她的肩,点点头,不再说什么。

不知过了多久,雨声渐渐小了些,我一个激灵坐起身来——还是有什么在重重敲打着门窗,不是雨,是人。

我俩侧耳细听,这一次,我们俩都清晰地听到了掺杂着雨声——砰、砰、砰……是有人在敲门!我猛地意识到来人是谁,又是为何而来,不禁头脑发热,把被子一掀,直冲向门去。

门开了,门口立着的确是他。黑袍黑裤,黑色的斗篷,雨水沿着帽沿衣褶流下,他掀了帽子抬起头,冲我微微一笑,亮晶晶的眼睛看得我眼前一花,耳边只听得风声雨声一片,一时竟动弹不得。

奂儿随在我身后,失声轻喊:“冯才!”十三身边的另一个人,同是一身黑衣,随十三一同闪进门来,我醒过神来,忙侧身让他们进来。

冯才一把握住奂儿的手,唤道:“奂儿……奂儿……苦了你了。”甚至忘了我们还在身边。奂儿竟是有些傻了,只是张大了嘴,又是想哭又是想笑的样子。我看向十三,他仍是淡淡微笑着,似欣慰,似无奈,隐隐中还有苦痛。我低了头去,竟不知说什么才好,只觉心好像被麻醉了许久,现在慢慢缓过劲来,感到了丝丝痛意。我甩去那痛意,进内室去替他俩拿干净衣服。

最靠深处的那箱,都是十三的旧衣。我怔了一怔,伸手拿了最上面的两件,复又走出去。冯才和奂儿显然都缓过神来,此时正齐齐跪在十三面前叩头。

冯才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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