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施笃姆精选集-第3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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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然而我抱怨得太早了;那儿,在布景和墙壁之间绷着的一根铁丝上,挂着两个漂亮的木偶;由于它们是背朝着我,我没有认出是谁来。

  “其他木偶在哪儿,丽赛?”我问;我真巴不得一下子看见整个班子。

  “在这个箱子里,”丽赛回答,举起小拳头敲了敲一口放在角落的大木箱,“那边的两个已经穿戴好了,过去好好瞧瞧吧,他也在那儿,你的朋友卡斯佩尔!”

  果真不错,就是卡斯佩尔。

  “今晚上他又要演出吗?”我问。

  “当然要演,每天晚上都少不了他!”

  我抱着胳膊,站在那儿端详着我亲爱的无所不能的小丑。只见他由七根线系着,吊在铁丝上晃晃荡荡,脑袋耷拉在胸前,大眼睛盯着地上,红鼻子伸着就像条宽宽的鸟喙儿似的。

  “卡斯佩尔呀,卡斯佩尔,”我自顾自地说,“瞧你吊在那儿多可怜!”

  蓦地,他像是回答我似的;“等着瞧吧,好兄弟,今晚上等着瞧吧!”

  只是我自己脑子里在嘀咕呢,还是卡斯佩尔真对我这么说了呢?我不知道。

  我转过脸来,丽赛已经不在跟前;她准是跑到了大门口,监视父亲是不是已经走回来啦。这当口我听见她在大厅门边喊;

  “喂,可别动我的木偶啊!”

  说得是叫我怎么能不动呢。我轻手轻脚地爬上旁边的一条长凳,开始一根一根地扯起那些线来;先是下巴颏儿啪啦啪啦动了,接着胳臂便举了起来,临了儿那根神奇的大拇指也开始灵巧地转来转去。这玩艺儿一点儿不困难;我压根儿没想到演木偶戏竟这么容易。只不过胳臂仅仅能一前一后地动;而在新近演过的戏里,卡斯佩尔显然曾经把胳臂向两边伸,是的,他甚至还用它们抱住过脑袋呐!我于是猛拽所有的线,还企图用手搬弯他的胳臂,但是不成。搬着搬着,木偶的身体内忽然咋啦一声。“且慢!”我想,“快快住手吧!你这样会闯祸的!”

  我轻轻地从凳子上爬下来,同时已听见丽赛走回大厅的声音。

  “快点儿,快点儿!”她一边叫喊,一边就拽着我穿过黑暗的场子,向外面的旋梯走去。“我原本是不该放你进来的,”她继续说,“管他呢,这下你该高兴了吧!”

  我想起刚才那咋啦一声。“嘿,没什么事儿!”我自己安慰着自己,跑下旋梯,穿过后门,到了外边。

  总算搞清楚了,卡斯佩尔不过是个真正的木偶;可是丽赛她的口音是多么动听①!她并且马上就亲亲热热地领我上去看了她的木偶!诚然,她自己就告诉我,她是瞒着父亲这样做的,这不完全对头。不过,就算不光彩,我还是得承认:这样的秘密行径我心里并非不喜欢,相反,它倒使事情别有一番滋味儿。我想,当我穿过园子里的菩提树和栗子树,重新向着人行道慢慢溜达时,脸上一定带着洋洋得意的微笑。

  ①木偶艺人一家操的是南德方言。

  我尽管转着这样一些自我陶醉的念头,可时不时地耳朵里仍响起那木偶身体中发出的咔啦一声,一整天,我想尽了办法,也没能使现在从我内心里发出的这个声音安静下去。

  已经打了七点。今天是礼拜天晚上,打靶场内更加座无虚席;这次我是站在离地板五码高的后边,在只花两个先令的廊子上。白铁罩子里的油脂烛发着光,城里的乐师和伙计拉起小提琴;帷幕徐徐升了上去。

  台上出现一间屋顶像穹隆似的哥特式房间。浮士德博士身穿黑色长袍,坐在一本翻开的大书前;他苦苦抱怨,他所有的学问都没有用处;他衣裳破旧,负债累累,因此只好去找地狱里的魔鬼帮助。

  “是谁在呼唤我?”从左边的穹顶上传下来一个可怕的声音。

  “浮士德,浮士德,别听他的!”从右边传来另一个温柔的声音。

  然而浮士德与恶魔立下了誓约。

  “可悲啊,可悲啊,你可怜的灵魂!”天使的叹息声轻得像微风;而同时,左边却响起咯咯咯的狂笑,笑声响彻了整个大厅。

  这当口,有谁敲起门来。

  “请原谅,老师!”浮士德的弟子瓦格纳走进屋子。他请求允许他雇一个帮手于那些粗笨的家务事,以便他能更专心地学习。“有一个叫卡斯佩尔的年轻人前来应征,”他说,“看样子人挺不错。”

  浮士德和蔼地点点头,回答;

  “很好,亲爱的瓦格纳,我同意你的请求。”说罢,师徒二人便一起下了场。

  只听一声“来哉!”果然是他。卡斯佩尔一步跳到台子上,背上的行囊直打颤。

  “感谢上帝,”我心里想。“他还是好好儿的,还跟上个礼拜天在美丽的格诺维娃城堡中一样地欢蹦乱跳!”说也稀罕,上午我在脑子里还当他只是个不怎么样的木头人,可现在一句台词刚出口,他又恢复了全部的魔力。

  他在房间里一个劲儿地走来走去。“要是我亲爱的爸爸现在看见我,”他大声说,“他老人家才叫乐哩。他总是告诉我:‘卡斯佩尔啊,好好干,要有出息!’瞧,这会儿我不是有出息了吗?我一扔就会把我的东西扔出老远去!”说着他做出一个要使劲扔背囊的样子;背囊倒确实顺着提线迅速飞到了穹顶上,可卡斯佩尔的两条胳臂却仍然紧紧贴着身子,不管怎么抽风似地抖来科夫,始终还是抬不起一点儿来。

  卡斯佩尔不声不响地呆住了。舞台背后骚动起来,传出来压低的、急促的谈话声;演出显然中断了。

  我的心停止了跳动;报应来了不是!我恨不得逃走,可又感到羞耻。要是丽赛因为我受到打骂怎么办!

  突然,卡斯佩尔开始在舞台上哀嚎起来,脑袋和胳臂都软沓沓地耷拉着;瓦格纳学士重新出现在台子上,问他干吗这么大哭大叫。

  “哎哟,我的牙齿,我的牙齿!”卡斯佩尔嚷嚷着。

  “好朋友,”瓦格纳说,“让我瞧瞧你的嘴巴!”

  当他抓住卡斯佩尔的大鼻子,把头凑到他的上下颚之间去的时候,浮士德博士也重新进屋来了。

  “对不起,老师,”瓦格纳说,“我不能雇用这个年轻人,必须马上送他进医院去!”

  “那是家酒馆吗?”卡斯佩尔问。

  “不,好朋友,”瓦格纳回答,“那是屠宰场。在那儿人家将替你把智齿从肉里割出来,这样你的痛苦也就解除啦。”

  “唉,亲爱的上帝,”卡斯佩尔哀叫着,“我这个可怜虫怎么这样倒霉呀!您说‘智齿’吗,学士先生?咱们家可还从来没谁有过这玩艺儿啊!如此说来,咱这卡斯佩尔家族算是完喽?”

  “反正,我的朋友,一个有智齿的用人我绝对不能要,”瓦格纳说。“智齿这东西只有我们学者才配长。可你还有个侄儿,他也到我这儿来谋过差事。也许,”他转过脸去冲着浮士德博士,“请阁下容我……!”

  浮士德博士威严地把头一转。

  “你爱怎么办就怎么办吧,亲爱的瓦格纳,”他说。“可别用这等鸡毛蒜皮的事情来烦我,我要钻研我的魔术!”

  “听听,伙计,”一个在我前面趴在栏杆上的小裁缝对旁边的人说,“这可是戏里没有的呀;我熟悉这出戏,前不久在赛弗尔斯村才看过。”

  另一个却只是说:“别出声,就你聪明!”说时还戳了他肋巴骨一下。  说话间,卡斯佩尔第二又已经出现在舞台上。他和他生病的叔叔像得简直分不清楚,说起话来腔调也一模一样;只不过他缺少那个灵活的大拇指,大鼻头里边似乎也没有关节。

  戏又顺利地演下去,我心上的大石头也落了地;不多会儿,我便忘记了周围的一切。魔鬼麦菲斯托胖勒斯穿着火红的斗篷,额头上长着角,出现在房中;浮士德正用自己的血,在与他签订罪恶的誓约:

  “你必须替我服二十四年役,然后我就把身体和灵魂都给你。”

  接着,他俩便裹在魔鬼的奇异斗篷里,飞到空中去了。为卡斯佩尔从天上掉下来一只长着蝙蝠翅膀的大蟾蜍。“要我骑着这地狱里的麻雀去帕尔马①吗?”他大声问。那畜生颤颤巍巍地点了点脑袋,他于是骑上去,飞到空中追赶先走的两位。

  我紧贴后面的墙根儿站着,视线超过前面的所有的脑袋,看得更加清楚。幕布再次升起,戏已演到最后一幕。

  限期终于满了。浮土德与卡斯佩尔双双回到了故乡。卡斯佩尔已当上更夫;他在黑暗的街道上进巡着,高声地报着时辰:

  列位君子听我说,

  我的老婆接了我;

  可得当心那班娘儿们啊,

  十二点(口罗)!十二点(口罗)!

  远远地传来了子夜的钟声。浮士德踉踉跄跄地走上舞台;他企图祈祷,但喉咙里只能发出阵阵哀嚎,牙齿相互磕打着。忽听空中响起一个雷鸣般的呼声:
  正当三个浑身黑毛的魔鬼在火雨中从天而降,前来捉拿可怜的浮士德的一刹那,我觉得自己脚下的一块木板动了动。我弯下腰去,准备把它挪好,却听见下面的黑窟窿里似乎有点什么响声;侧耳细听,就像是一个孩子在啜泣。

  “丽赛!”我脑子里一闪。“有可能是丽赛!”我所干的坏事又整个像块大石头似的压在了我心上;现在哪儿还顾得上浮士德博士和他下不下地狱哟!

  我怀着狂跳的心,从观众中间挤过去,从侧面爬下了看台。我很快钻到看台下的空洞里边,顺着墙报站直身子往前模去;因为几乎毫无光线,我到处都碰着支在里边的木条木柱。

  “丽赛!”我呼唤着。

  那刚才还听见的啜泣突然一下子没有了,但在最靠里的一个角落

  ①意大利名城。

  ②拉丁文:浮士德,浮士德,你已永劫不复!

  上,我发现有点什么在蠕动。我摸索着继续朝前走,果然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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