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樵史通俗演义-第2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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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偶然一日,几个又聚在一处,惠世扬道:“如今就未蒙开释,幸诸诸奸先死于我等眼中,谢天理报之速也。当日魏贼阅视陵工,崔贼送一个册子,三圈是要杀的,两圈是谪戍的,一圈是削夺的。我与方老先及诸位老先儿,俱是三圈。幸天不绝忠良,至今沉于狱底,岂知人反先;丁了,想如今这册子谁来用着他。”说罢,呵呵大笑。耿如杞道:“当日朝审时节,那司官把这册子一看,说我事多冤枉。那大堂道:事干里边,谁敢不遵,一概照他行便了。如今这大堂说:我们五个都在矜疑,法当赦宥。两人说话天壤之隔了。”胡士容道:“这是时势不同,也是我们命该坐狱。若是旧年这时侯忠贤死了,想我料不至拿问,料不至拟大辟了。”正说得热闹,只见一片声向,报进来道:“奉旨赦耿老爷。”那耿如杞道:“各位老先儿,你把我捏上几捏,莫非大家在梦里?”众官都笑起来。一齐都看圣旨,不但赦免死罪,竟是原官起用,真正是喜出望外,都道是我朝未有之事,耿老先儿意外之喜了,可贺可贺。方震孺道:“不亏耿老先儿这铁头颈挣着不拜,又亏这铁身子熬许显纯这贼子的酷刑,也到不得今日了。”耿如杞道:“小弟苟全性命,还望做什么官。但小弟既蒙昭雪,列位老先儿不久毕竟都出狱了。”圣旨不敢稽违,便都作了揖,告别出去,正如笼中鸟,槛中猿,一旦放出。有诗为证:
    形容憔悴发毛斑,幸得身离狂狴间。
    逆旅寒灯相照处,却疑今在梦中还。
  且说耿如杞出狱,次日早朝,谢恩已毕,回到下处,草成一本,“为圣主殊恩难报,累臣万苦堪怜,谨述当日强项始末,并下狱荼毒,仰恳天恩矜察,准臣回籍调理,以便图报称责事。”本上了,崇祯不肯放他回去,批道:“览奏强项始末及下狱情节,殊可嘉悯。耿如杞着即铨补,以伸直气,不必陈请回籍。”吏部竟把如杞补了原职。
  当时又有个正直的大理寺少卿姚士慎上一本,本上道:
    谨奏:为循职杼愚,乞诛逃孽以彰国法,释累囚以扩皇仁事。臣蒙擢贰棘寺,窃廷尉,天下之平也。奸逆未剪,臣得执而诛之;淹抑未申,臣得执而雪之。皇上殛魏忠贤、崔呈秀于廷,雷霆之击也;释耿如杞于狱,日月之照也。惟是今称元凶渠魁,无过魏忠贤;而忠贤欺罔蔑制不赦之罪,无过公、侯、伯三爵之封。今魏良卿已现获正法,良栋、良材尚在脱逃。擅窃封拜,忠贤之逆胆包天;沐猴而冠,三竖之凶锋震世。金吾蟒玉,未足称荣,妄希茅士之殊宠。浸假而簪缨北面,莫厌狼心,宁无问鼎之明谋?此不速诛,何以申法。宜严行擒缉,骈斩西市,以昭朝廷之宪典,以快神人之公愤者也。
    臣又照得方震孺、惠世扬,一以按臣而魂消风鹤,一以言官而势倾宫府,罪疑自取,实无正条。说者谓:“高出、朝嘉栋不以逃议辟乎?彼之铁案如山,震孺之死法独更,何以服二人于圜中?”然不曰彼一逃再逃,此监军无死守之责乎?又谓:“崔呈秀不以交结干诛乎?彼死有余戮,世扬生而逋谴,何以服呈秀于地下?”然不曰彼赃迹显据,此青衣入,内风影无凭乎?展转违疑,异日之葛藤未了;一刀两劈,暗里之揣摩俱消。息群嚣而定众议,未必不由于此。
    又照得毛士龙己经遣戍,后行提解。彼惊魂于周顺昌之狱毙,夺魄于刘铎之惨杀,不能作范滂赴死之勇,聊效张俭全生之朮。今或窜匿海岛,或走死道路,俱未可知。宜乘皇恩浩荡之时,明赦前罪,令其自行投到法司,从宽结案,纵归田亩。宥一人而天下知恩,亦皇上如天之德也。臣在理言理,原非越俎,伏祈裁择施行。
  这本一上,正值改元正月,崇祯批道:“览奏。奸孽魏良栋等脱逃,着该衙门严行缉获,以正国法。方震孺已有旨了。惠世扬以言官势倾宫府,罪虽自取,既经恩恤,著作速会议开释。毛士龙并着自行投到法司,与从宽结案。该部知道。”此本一下,不但方震孺、惠世扬不日释放,连副仗胡士容、刑部主事耿应昌、户部主李柱明,一一都放出狱去了。
  且说刑科给事中有个毛士龙,是万历癸丑科进士,极是个不守法不阿的人。起初魏忠贤窃弄威福,才起手时节,受罪珰刘朝、田诏、刘进忠等数百万贿赂,密托毛士龙开释,士龙不从。立傅中旨说。诸内官监反,令诸珰分掌司礼监并干清宫内牌子事,士龙上本力争。及魏忠贤王告密之门,借交通李三才为案,急拿之总兵陈天爵一家五十余人镇抚司打问,士龙力持公论,与锦衣卫骆思恭重究,番役官旗告人陈辅坐诬绞。只因懿康皇后才入宫数月,客氏妒宠,纠魏忠贤飞造妖言,诬国母系盗犯孙二所,出士龙竟自捡拿奸党与上使逆徒,并问大辟。忠贤恨士龙事事与他相违,必欲置之死地。密令魏党邵辅忠诬士龙贪盗淫权,下九卿会议。那九卿周嘉谟、邹元标、王纪、冯从吾、王佐一班儿正人君子,从公确议,极丑诋辅忠,极昭雪士龙。那忠贤无可下手,忽傅内旨把士龙革职为民,又凭田尔耕、许显纯锻炼成狱,说他与赵南星分受李三才赃银三千两,追赃遣戍。天启六年,士龙赴平阳卫。忠贤忽令御史刘徽参刘弘化、房可壮、樊尚、毛士龙四人,仍扯邵辅忠旧诬成案,傅内旨士龙一同逮问追赃。那时毛士龙在山西平阳府,授徒自给,得了逮问的报,有弟毛之望伴兄在卫,士龙向他说道:“我顺受其正,即当慷慨就道。但逆珰矫旨拿人,不知冤毙了多少正人君子。覆巢倾卵,义不可就。我宁学张俭偷生,以观时变。”之望道:“兄长所见极是。但弟独留既不可,兄独行又不放心,不若我随兄从太行山间道归里,葬二亲,连兄家阿侄都带了出来,生死且听之于天,才是顺受其正。”士龙道:“既是阿弟丢我不下,没人在此照管,趁旨意未到,官府不来拘箝,一面打发家属,着老仆毛忠跟随,打从大路慢慢回去,我同阿弟悄悄离了平阳府,打从太行山小路星夜过了岭,便不怕人追赶了。就是家属在途,只要隐姓埋名,料不致于受累。”商议已定,先把家眷发回,自己反在本卫每日点到。卫官分付:“毛给事原系免点,以后不须来了。况且除夕已近,各许给假过年,何但一位老先生,本卫不看缙绅体面,做个人情?”从此又过了两三日,趁小除夕,又假意送了卫官些年礼。回到下处,收拾行李停当,做一包儿,是毛之望肩上背了,反把下处门开着,弟兄两个出了城门,忙忙如丧家之狗,登程去了。有诗为证:
    一肩行李客心单,况值残年旅梦寒。
    前路太行多险处,空教夜半起长叹。
  晓行夜宿,半忍饥寒,已望见太行了。但见:
    累累矗矗,杳杳冥冥。氤氲绿润,霮青凝。石含古色,泉闭冬声。时疑风雨,夜怯雷霆。南涧载阳而北涧停雪,西峰见日而东峰见星。云拂石床,霓裳可接;风过松岭,仙籁如闻。信鬼神之宵聚,而地天之昼冥。
  太行险绝。久久驰名。毛士龙弟兄两个见了这险峻的山,有些害怕。还是晌午,只得且在山脚下饭店里住了。问那地方居人的路径,都说道:“山虽陡绝,有一条大路,慢慢的上下,也不十分艰难。一里二里便有饭店,随时可歇,只是钱比山下贵些。顶上玉皇庙有道士迎接,洗澡管待,极是丰洁,监行谢他的也不十分争论。”弟兄两个歇了一夜,次早登山而去。一步一步,都是往上。行走到玉皇庙,果有道士远接。入得庙来,问了乡贯,就请入凈室,摆上午饭。一般也用荤,只是没鱼。吃饭已异,领到庙后一望,迷迷蒙蒙,千百里都在目中,正所谓登东山小鲁,登泰山而小天下。毛士龙不觉伤心垂泪。有陪行一个老道士问他缘故,道:“我见尊客是南直人,忽然到山,也有疑讶。今见坠泪,越发可疑了。我也是江阴人,云游到此,爱此地景致非常,暂住这庙里,且过十年五年。于期与尊客相遇,也是宿缘。”毛士龙道:“失瞻了!既是同乡,又是一位高士,也不必隐讳。不肖乃宜兴癸丑进士毛士龙,避魏珰之祸,间道回乡。足下上姓,请问为何出家?”老道士道:“原来是位缙绅。我乃江阴徐霞客,如白云舒卷,来去无心。偶然而来,偶然而住,或偶然而去,都无成心。”毛士龙弟兄重新作揖道:“久闻高人大名,今日得会,岂不是不幸中之大幸!”徐霞客又细问了被逮的事,夜间向士龙道:“公不竟回,还该令弟先去打听光景,再去未迟。此间供给,并不消费你资斧。”毛士龙道:“极承指教!只是住此叨扰不当。”自此遂定了主意。第三日,打发毛之望独自回家,好于酸楚。有诗为证:
    雪压茅檐冷倍增,多情最是旅中灯。
    手持浊酒伤离别,夜话新闻叹废兴。
    懦骨只如调病鹤,饥肠聊向咀寒冰。
    明朝此别东西去,再得相逢恐未能!
  毛之望含泪别了哥哥,毛士龙也含泪相送。早起晚行,忍饥忍饿,走了七千余里,直至五月才到里。那平阳府打发回来的家眷,还未到家。毛之望明日就带了侄儿,又凑了些盘缠,往常州府打听拿问消息。方知家眷被镇珰崔文升等领魏忠贤的命令,四布兵排逻卒,必欲杀士龙于途;囚家属四十五人于狱,前前后后,死了十二人。抚按申奏,才不十分追比,连那赃银阁起一边,家属放出在民房里住了。毛之望对侄儿道:“你在家里,只因年小,不曾打听。万一连你母子又拿去,本府追比,如何是好?平原你庶母们受累,已自不堪,岂可又累及你母子?我如今带你前去,一路也不消怕得了。此番设处,盘缠已自充足,便行得路了。”只两月便到太行山玉皇庙里。毛士龙正因想念家里,和徐霞客坐着誁论。忽见他叔侄了,父子兄弟,着实伤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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