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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子 作者:冯积岐-第5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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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咋样。”“好,还是坏?”那女工抬起头看了祝永达一眼:“老板心黑得很,比资本家还心黑。”祝永达说:“她咋心黑?”女工说:“我们一天干十个小时也完成不了定额。”祝永达就将那女工的话说给了马秀萍,马秀萍说:“好啊,在她们眼里,老板心黑,就说明,老板的管理没有疏漏,谁也偷不了懒。”祝永达却不这么看,他说:“是不是把定额给调整一下?”马秀萍说:“不行,企业嘛,就是要效益,要钱。”祝永达说:“我们当然是要钱,我们也要要人,要有人气。”马秀萍说:“工厂不是慈善机构,谁嫌不人气,就别干了。”祝永达说:“是不是办企业做生意的都是这么心黑?”马秀萍说:“你错了,这不是心黑,这是管理,是制度,是企业文明。”祝永达说:“从工人身上榨取利润,还谈文明?算了吧,”两个人直争得脸红脖子粗,谁也说不服谁。
  那是在一个极其炽热的夏天。一个轧鞋垫子的女工由于完不成定额,每天晚上都要加班,连续干了七个晚上,那个女工终于晕倒在车间里了。那个女工住进了医院,马秀萍也去看望过。可是,当那女工出院后,马秀萍将那女工开除了,原因是,她的身体适应不了这工作。当天晚上,祝永达和马秀萍在家里大吵了一场。马秀萍的做法使祝永达很愤慨,他质问马秀萍:“你这样做,还算人吗?”马秀萍说:“我开办的是工厂,不是养老院,全西水市的老弱病残我养不起。”马秀萍的理由很充足:她给那女工付了住院费,还多给了她两个月工资,她做到仁至义尽了。在祝永达看来,马秀萍变了,她只知道效益,只知道钱,没有德行可言了。他和她无法辩清道理。况且,她是厂长,她有权,她说了算,他就是磨破嘴皮子,也不顶啥。他一气之下,下了楼。
  在街道上逛了一圈,祝永达来到了一个卖西瓜的摊子跟前,他要了半个西瓜,一口气将五斤西瓜吃完了,当他掏钱时才发觉,他换了衣服,没带钱。他给卖西瓜的说,他回去取钱。卖西瓜的是一个满脸横肉的年轻人,他瞅了祝永达一眼,说:“不行。”祝永达说:“我是红旗制鞋厂的,就在红旗路,三块钱么,不会欠你的。”满脸横肉说:“你没钱就敢吃我的西瓜?”祝永达说:“不是我没钱。”满脸横肉说:“少废话,开钱。”祝永达满脸通红,他将身上的汗衫脱下说:“我把这衣服押在这儿,回去取钱。”满脸横肉说:“谁要你的破衣服?算了,你没钱,就从我的裤裆下钻过去。”满脸横肉叉开了双腿。满脸横肉摆出的这姿势一下子将祝永达激怒了。祝永达走到满脸横肉跟前,照准他的腿膝盖就是一脚,满脸横肉痛叫一声,扑跪在地了。其他三个卖西瓜的一看,扑过来,将祝永达围在了中间,拳打脚踢,一直将他打得不省人事。他在医院里躺了三个礼拜,还没有恢复。为三块钱,他吃了大亏。
  祝永达看得出,马秀萍和他的想法不一样,马秀萍只想把企业搞红火,让利润年年增加。而他时时处处想到的是,什么事该做,什么事不该做。他需要马秀萍更“人气”一些,更符合情理一些。而马秀萍根本不这样想,在她心目中,效益就是一切。为此,两个人未免闹矛盾。
  凌晨两点多,他们才入睡了。
  第二天一清早,马秀萍就上班去了。祝永达把家里收拾了一遍,动手将马秀萍脱下来的几件衣服也洗了。他正准备做午饭。马秀萍打来电话,叫他去西府宾馆,她说她要招待市轻工业局的一位副局长,叫祝永达去作陪,祝永达没有推辞,他下了楼,到了西府宾馆。
  马秀萍请来的这位副局长还不到四十岁的样子,一张肥脸,塌鼻梁,小眼睛,头发油光,一丝不乱。看起来比祝永达年轻,只是肚子挺得很大,像只蜘蛛似的。马秀萍把祝永达介绍给了副局长,副局长垂下眼对祝永达一扫,傲慢地扬起了头。祝永达对他也是不屑一顾,这些肥肠脑满的领导,他见识的不少了。饭桌上,还有西安的两个客户,生意人的脑子灵活多了,他们对祝永达很尊敬,张口闭口祝先生。马秀萍谈笑风生,喝酒猜拳,挥洒自如,情绪很高涨。那位副局长根本不把祝永达在眼里放,他借酒撒野,故意在马秀萍面前骚情,满口粗话,肆意挑逗不说,竟然动手动脚了。马秀萍似乎全然不觉,顺水推舟,和这位肥胖的家伙一唱一和。祝永达看在眼里,憎恶在心中。他明明知道,马秀萍是在作戏,是为了达到她的目的而表演。可是,他依旧按捺不住自己。当那位副局长一只手搭在马秀萍的肩膀上,给她强行灌酒时,他在地板上唾了一口,骂了一声流氓,拂袖而去了。
  祝永达回到家中依然怒气未消,他把茶几上的那本相册拿起来摔在地板上。相片溜出来,散得满地板上都是。这时候,马秀萍回来了。马秀萍脸膛通红,目光像木椽一样盯住了他。
  “祝永达,你?”
  “我咋啦,我有我的人格,我有我的自尊。”
  “我没有人格,没有自尊,得是?在你眼里,我是什么人?”
  “他算是啥玩意儿?你叫他当着我的面那么下流?你把我当成啥人了?”
  “那是在做生意,生意场上很残酷,你知道吗?”
  “我宁愿不做生意,宁愿回去种我的庄稼也不愿意受人污辱。”
  “照你说,我是心甘情愿的?我是在做婊子?”
  “我没有那么想。你变了,萍儿,你知道吗?”
  “不,变了的是你,不是我。”
  两个人正在争执着,马秀萍的手机响了。她接毕电话,给祝永达说:“永达,我现在要去一趟郊县,晚上可能又要回来晚了,你等等我,咱晚上好好谈一谈。”
  “你去吧。”
  马秀萍比前一天晚上回来得更晚些。她打开门一看,祝永达没有在卧室里。她站在客厅里连喊了几声永达,没有人回答。她不知道祝永达干啥去了,霎时间觉得心里空空荡荡。在客厅里呆了一刻,到卫生间去放洗澡水。她以为祝永达到街道上哪个餐馆里喝闷酒去了。她知道他有这个习惯。她第二次进了卧室,脱掉外衣,准备挂衣服时才发觉床头柜上有一个信封,一看信封上的笔迹,就知道是祝永达写的,她展开一看,是祝永达留给她的一封短信。
  萍儿:
  原谅我,原谅我的不辞而别。你走后,我想了又想,我还是暂时离开西水市为好。我觉得,我在你身旁,不但对你没有多少帮助,反而会无形中伤害你。我回松陵村去了,可能,我更适合于在农村,适合于在那块黄土地上耕耘。过一段时间,我会来看你的。我希望你不要有更多的想法,也希望你不要太劳累,抽时间去妇幼保健院再检查一次,算日子,咱们的孩子该有两个月了吧。我有几次在睡梦地里梦见我做了爸爸。
  永远爱你的永达
  1998年4月26日
  马秀萍将信连续读了两遍。她放下信,呆呆地坐了一刻,突然,她双手抓住自己的头发揪动着,她把头抵在床上,尖声喊叫,在床上翻滚……
  马秀萍不止一次地这么发作过。当她受到强烈刺激的时候,就控制不住自己,眼前头出现了少年时受辱的情景:父亲捞起笤帚在她的精屁股上抽打,她跳着叫着,用双手捂住尻蛋子,笤帚就打在了手上。父亲和母亲都是一丝不挂。父亲端起尿盆向母亲嘴里灌,母亲躲避着,哭叫着。她记住的是母亲那张被扭曲了的、难看的脸,那张脸被鼻涕和眼泪涂抹得如同一张揉皱的烂纸。父亲将母亲抓起来撂在炕上,他强迫着她,要叫她把他和母亲的交媾装进脑海里——这是她目睹的人生最丑陋最刺激的一幕。还有田广荣那秃顶,当她睁开眼睛看时,趴在她身上的田广荣由于兴奋,脸庞上的五官如跳蚤似的乱跳,那秃顶比吹胀了的猪尿泡还亮,似乎一捅就破。最使她不能原谅自己的是,她竟然用一只手臂揽住了田广荣那粗壮的腰,很贪婪地将他向自己的肉体中按。这个镜头一闪上来,马秀萍就在自己的头发上揪,在自己的身上捶。甚至用头在墙上撞。少年时的不幸和灾难仿佛是流淌在血管里的一种物质,她恐怕到死也剔除不掉了。
  当她如此发作的时候,祝永达就抱住她,用好话抚慰她。他根本不知道她有多痛苦,他无法体味,跌入精神深渊的她是多么难以拯救呀!
  事后,她又陷入了无边的伤感,她责备自己,不该把自己的痛苦转嫁给祝永达,让祝永达为她而担忧。
  卫生间里,水龙头中的流水比窗户外边的月光更清澈。马秀萍发作之后,和衣躺在床上,她没有去洗澡。她擦干了泪水,目不转睛地看着窗外的月光,月光如同雪花一样轻轻地飘落而下。马秀萍孤零零地搂住了膀子。
  在松陵村,在这个月夜,祝永达躺在自家的炕上辗转反侧,不能入睡。他把带在身上的和马秀萍的合影拿出来,捂在心口,眼睛一闭,泪水就流下来了。
  如果说,马秀萍是一只花瓶,这只花瓶被打碎了,打碎花瓶的是马生奇,是田广荣,也是他祝永达。马秀萍的开朗、开通、敢作敢为在祝永达眼里已经成为不检点甚至放荡不羁了。他用怀疑的目光审视马秀萍的夜不归宿,审视她和诸多官员、生意人和三教九流的交往,审视他们的频频举杯和轻歌曼舞。他甚至怀疑她行为不检点,给他戴上了绿帽子……一想到这一点,祝永达就心口发痛,痛苦得要死。在他看来,女人一旦变坏,什么事也干得出来的,给人解一次裤带和解十次裤带是一样的,被一个男人睡和被十个男人睡也是一样的。放荡是女人的一种病,就像支气管炎、高血脂、高血压一样,只能控制,很难根治。祝永达在一本书中看到,很“体面”的城市女人给自己定下了这样的道德底线:拥有十几个或几十个男人,而在同一天或同一个时辰不和几个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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