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倾颓的花园-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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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一圈呼啦散开了,又一圈人呼啦围了上去,有几个人作为现场目击者,则一直站在里面,向源源不断赶来的人不厌其烦讲述着事情的经过,仿佛是导游在介绍几千年前遗留下来的某个石刻雕像。人群发出叹息声,悲鸣声,各种各样评论的声音,间或有几个人从里层挤出来,就蹲在一边大声地呕吐着。

  李计然没有走过去,太阳已经开始下山了,一道残阳似血,一抹暮色如黛。被做成梯田状的李家山,露出其黄色的泥土,满目沧桑,使人联想起陕西的黄土高坡来,而六指儿的血成了这片黄土地上的第一片异色。

  两年以后,载了巨桉的李家山头郁郁葱葱,而浸过六指儿血的地方却赤如火星,寸草不生。再后来这里成了度假村,人们对那些城里来的人说,看,这里的天多白啊,是“羊脂白玉天”,看到那几块什么草也没长的红色的泥土了吗?乡人俗称“猪血红泥地”,据说是当年一对反抗封建压迫而双双殉情的男女留下的血染红的。。。。。。。有几个人频频点头,有几个人掏出纸笔来赶快记下,回去之后,他们据此穿凿附会出一部小说,几篇散文,若干首长篇情诗来。

  这就是陈家的所有故事,这些故事除了六指儿的死是李计然亲眼所见外,其余的都是李计然的奶奶告诉他的。六指儿死后不久,李计然的奶奶把李计然叫到李老太爷的书房,在讲完这一切后,李计然的奶奶眼角湿润:“你知道你爷爷为什么不给你讲这些吗?”李计然摇摇头,老人缓缓地说:“因为当年陈祖德偷的粮食,有一半是分给我们家的呀,你爷爷他不敢说,若不是那些粮食,我们家也早绝了,唉,我们对不起陈家啊。。。。。。”老人掏出手帕来擦拭眼睛,她的脸也和陈大娘一样,被道道皱纹扭曲得变了形,李计然却还是摇了摇头,脸上露出一种无言的悲伤来。这些故事后来长久地存在李计然的脑子里,而六指儿他们也一直在李计然的回忆里真实地存在着。

  陈大娘是陈家唯一一个活到老死的人,她一直活了八十八岁,老太太觉得她的丈夫、他的两个儿子甚至是她的三个女婿的命都压在她的身上,层层叠叠地累积着,她要帮他们活下去。但是她死了之后却没有葬进陈家的坟园中,陈家的坟园早没了,村里出钱将她火化后,葬在了公墓里。

  六指儿抱了马铃兰不久,马父便买了一辆摩托车,开始每天送马铃兰去学校,晚上再去接回来。马铃兰不再跟李强一起上下学后,李强感到了深深的失落,他每天只跟李计然一起去上学,再也不等村西的两个女孩。走在路上,马父驾着摩托车“突突”地从李强他们身边经过时,马铃兰会转回头,伸出白玉般的手臂来向他们招招手,然后李强也抬起一根老松树枯枝般的臂膀用力地挥挥手,他一边挥手,一边拉紧书包带子,追着摩托车小跑,直到摩托车卷起一阵尘土,再也看不见了,他才慢慢停下脚步。李强追着摩托车跑了两年,直到他和马铃兰都毕业,李强进入了白云镇初中,而马铃兰则被马父高价送入县城初中。可是李强没有一次能追上摩托车,他每次都只能看着马铃兰微笑着挥动双手的身影越来越远,这个时候李强心里的梦想已经不是当侠客而是当赛车手了。后来李强也买了摩托车,马父的那辆建设牌摩托车却早已被扔进废品收购站了。

  有些东西第一次落下了,以后就再也追不上了。

  李强追着摩托车跑的唯一效果就是参加县运动会时,得了长跑冠军,而李计然跟着李强跑的唯一好处就是成功地将到达学校的时间缩短了五分钟,为此数次受到班主任的表扬。

  小学毕业的时候,李强一个人在校园里走着,他看着那低矮的砖瓦房,破旧的桌椅,杂草丛生的花园,那些他翻过单双杠的水泥地,他滚过铁环的小操场;教室门口,他们曾打过弹珠;破烂的乒乓球台上,他和李计然打到天黑才回家,李计然踩在砖头上,手拿一块木板常常逼得他手忙脚乱;围墙后边,他们拼过木刀木枪,他曾双拳敌六手,打得三个高年纪男生叫苦不迭;体育课上,他扔的垒球曾飞过那段有缺口的围墙,掉到白水河中,那个时候,所有的人都怀着崇拜的目光看着他,马铃兰微笑着向他投以赞许的眼神,那是他最风光的时刻;那棵围墙边的公孙树,他曾在上面悄悄地刻下:马铃兰,我喜欢你。现在斑驳的树皮早已把一切都擦拭地面目全非……这就是岁月,他知道有些东西正在远离他而去,而他却无能为力,这让他很伤感。看完了这一切,他便转身离开了小学,其实小学和中学相距并不远,一个镇西一个镇东,然而初中三年,李强却再也没有踏进过这所小学,许是他不愿看到变化后的小学,他要让那一切都只存在于过去中。

  李强小学毕业的时候,李计然已经迷恋上看书了,李老太爷的书房里,藏书丰富,但开始时,李老太爷并不引导他去看书,也不会阻止他看什么书,一本《镜花缘》一本《金瓶梅》就放在案头,让李计然看得如痴如醉。只是后来,李计然的班主任找到李老太爷跟他说,李计然带了十二枚棋子到学校去,到处帮人占卦买学校门口卖的刮刮卡,中的奖平分时,李计然的奶奶大惊失色地从李计然的书包里缴获《灵棋经》、《周易尚卜》、《刘伯温占棋术》若干,这才强令李老太爷将某些书锁入柜中,李计然小学毕业后,这些书被解禁,陪伴他度过了整个初中。

  这个时候,李计然也开始用钢笔了,李老太爷对李计然说:毛笔字是一切书法的基础,毛笔字练好了,钢笔字也就自然好了。他让李计然拿着他的字帖到沙地上用木棒书写,模仿王安石,这样就可以节省纸张笔墨,还有利于陶冶心性。无赖李老太爷练的是草书,且是草书中的狂草,尽管他让李计然临摹的是自己早年写的行书,但狂放惯了,一出手不免“身在行书心在草”,成了晋人所谓的“若草非草,行草之际”的蒿禾书了。李计然捧着字帖,三个字倒有两个字认不出来,又不敢反复去问,明朝陶爽龄著的《小柴桑諵諵录》里有这样一节:“元末闽人钱钺为文好用奇字,然非素习,但临文栓书换易,使人不能晓。稍久,人或问之,并钺亦自不识也。其有意作草书,写毕付侄誊录,侄不能读,指字请问,伫视良久,忿曰;何不早问?所谓热写冷不识,皆可笑也。”可算前车之鉴。百无聊赖下,李计然就在沙地上挖洞做陷阱,再抱一只鸡来放在附近,看其掉进几十厘米深的陷阱中,高兴地拍手大叫。后来李计然挖洞的技术越来越高,开始向挖地道掘隧道发展,并在沙地上建成了当地的首口坎儿井,却被一场雨季的雨将一切都冲进了童年的回忆里。

  三年级后,李计然开始了无限痛苦地重做家庭作业的过程,只因为作业本上的字如果不放在具体的语境中,实在没人能认出来。

  这个时候,李计然的奶奶在“千家万户搓牌声”中,也学会了搓麻将,她更加爱好串门以交流牌技了。李老太爷体会到了无以复加的孤独,于是开始有意地教李计然背一些《庄子》《老子》之类的书来打发时间,而更多的时候,他就坐在书桌前,望着一排一排的书,仿佛看着冷落多年的朋友。

  李计然的父母每隔一段时间就回来看他一次,给他带点衣服,带点零食,他们听着李计然不错的成绩,就满意地回去更加卖命地工作,仿佛这是他们存在的唯一意义。
第五章
李计然读六年级就快小学毕业的时候,一直生活平静的李家终于出了一件大事,用李计然那半生不熟的古文来说就是:李老太爷驾崩了。

  李老太爷死的时候,李计然正蹲在田边钩黄鳝,李计然的奶奶正在麻将桌上靡战。将近一点,李计然的奶奶回家准备用膳,以便下午再战,却发现锅空灶冷,不禁怒由心头起,一路骂着闯进李老太爷的书房,见他正安详地靠在大背椅上,闭着眼睛,像是在睡觉,李计然的奶奶气得就要跳起来——如果忽略地心引力,并且她再年轻几十岁的话。她左一句“老不死”右一句“老不死”地骂着,一边帮着收拾起堆在桌上的几本书,可是李老太爷却半天无动于衷,李计然的奶奶觉得有些蹊跷,走上前去,摇着他的肩膀喊了句“老头子”。却发现李老太爷的头软软地垂了下来,她的心一凉,伸手探了探李老太爷的鼻息,又听了听心跳,突然一下子瘫到地上,半天嚎啕着跑出门去。

  来找李计然的是李强,他已经初中毕业了,正准备去当兵的事。他将李计然从稀泥中拖出来,心急火燎地说:“你爷爷死了!”又一路把他拖回家。

  李计然到家后看到自己家里已经挤了很多人了,有几个刚从麻将桌上撤下来的战友正扶着李计然的奶奶,轻声安慰着,隔得近的几个李家的亲戚商量着打电话通知李计然的父母,李计然懵懵懂懂地看着,脑子里却还记挂着没来得及从田里提起来的装了黄鳝的编织袋。

  在白云镇有这样的风俗:死了人要请乐队,祭奠死者的时候就吹着哀乐,以增强现场感,到了晚上还要搞文艺演出,据说一来是为了减轻家属的悲伤,促使他们“化悲痛为力量”,二来也是为了冲喜。送葬的时候,乐队要一路吹吹打打地走在队伍前面,叫“喜送”,是不让死者寂寞的意思;结婚的时候,却要力图简朴,以免抢了新娘新郎的风头。

  白云镇的建筑大都依河而建,镇东矗立的一座晚清牌楼是最古老的建筑,镇西一座四层楼的白云饭店是最现代化的建筑了。从镇东走到镇西像是进行了一次百年回顾,每个建筑物上都刷着标语,这些标语从刷上开始就一直没有再改动,镇东的老建筑上刷着“抗日救国”,往镇西走,标语变成了“社会主义好”,然后又有了“向雷锋同志学习”、“农业学大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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