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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寒冷的冬天是旧金山的夏季-第3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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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来一次。早知如此,当初废什么话? 

  当“资产”们不约而同想到“一颗红心、两种准备”,偷偷整理简历打算另觅东家的时候,没料到美国的“高科技行业”本质上竟然和红楼梦里的大家族一样,“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你被抄家了吗,那么我也气数将尽。很多小公司一夜之间倒闭,大公司基本都境况不佳、或明或暗地在裁员,101公路两边原本寸土寸金的办公楼宇开始不断出现空位,一批又一批失去工作的人搬离,在这个地方,没有工作是根本无法生活的。 

  二一年,这个被俗称为硅谷的地方跌进了一片愁云惨雾。 

  六月份,我们整个部门脚底朝天。好几个项目一起完工,人员又减少了差不多四分之一,大家要赶里程日期,要顶上分到手里的额外工作负担,以证明自己是公司“急需”的人才,忙得不亦乐乎。 

  大家开始向Chris靠拢,在几百人的大会上排队抢话筒问煞有介事的问题,在漫长的会议结束前一秒钟争先恐后发言。每个人都意识到,今后的竞争更残酷也更现实,那已经不再是为了风头,为了意气,为了大一点的窗子,而是为了自己的立锥之地。 

  有人说亚洲人忧患意识强烈,我也一直相信这一点,直到某一天在公司吃早饭,一个总是嘻嘻哈哈的美国同事青着眼圈苦笑,“昨天晚上我做了个噩梦,梦见被裁员,吓出一身冷汗。后来就再也睡不着,开始算如果我真被裁掉,拿什么去交房屋分期贷款,要不要从退休金账户里拿一部分出来折现,什么投资可以卖掉救急,孩子的教育基金怎么办,哪些东西可以抵税,一直算到天亮。”我骤然明白,在哪里,人心都是一样的。在这个很大程度上金钱等于尊严的社会,谁潇洒得起来? 

  差不多天天加班,艾米每天晚上七点半准时送比萨饼给我们当晚餐,然后坐镇办公室到大约十点。明是关心,实为监工:老板在,哪个想走? 

  有一天,为赶一项工作,我从早上六点干到凌晨一点,连续十九个小时——后来有人告诉我那破了我们部门当时的加班记录。我开车回家,马路上空空荡荡,只有一盏盏路灯从视野里滑过。我的上下眼皮直打架,突然,它们合拢了,我的意识开始迷糊,人也好像晃悠了起来。过了一会儿,我猛然想起自己是在公路上,吓得浑身一震,立刻睁开眼睛,车子已经开过好远。 

  我立刻打了自己两个耳光,摇下两边车窗,让风灌进来,然后到最近的加油站买了一罐可乐,回到车里,“咕咚咕咚”灌下去。 

  凌晨一点四十分,我坐在公路边的车里呆呆地喝可乐。刚才,我在七十英里的时速睡着,而车子还在往前开,假如当时发生意外,此刻我说不定已经死了。 

  一阵深切的悲哀随着午夜的风席卷而来:生命是脆弱的。我们吹嘘它坚强,但它就是非常脆弱,人可能会因为各种意想不到的原因送命,就像刚才我可能由于开车睡着而客死他乡。 

  要真是那样,我岂不是很惨?二十五岁都不到,辛苦了十九个小时,身边一个人都没有,还有,连婚也没结过。 

  要真是那样,程明浩很快就会知道消息,我相信他会很难过,可是,他会不会后悔没有跟我结婚,让我黄泉路上的护照还写着“单身”? 

  郑滢点着我鼻子警告,“工作上卖卖力就够了,犯不着卖命。老实说,卖力也该适可而止,那帮人现在只盯着数字,根本不在乎员工投入多少,这个季度业绩出来,不好?裁。还不见效?再裁。我们一点办法也没有的。” 

  我托着腮帮点点头,“不过,你知道吗,开车时睡着其实挺舒服的,童话里面的人物骑着鹅在天上飞,说不定就是那种感觉。” 

  郑滢白我一眼,“你有没有告诉程明浩?” 

  “没有。告诉他,他一定会训我一顿。” 

  “他一定会很心疼你。” 

  “我自己想想都后怕,用不着拉个人一起怕。” 

五 不吃巧克力的海鸟 

  那顿午饭吃完,郑滢叹了口气,“关璐,我们其实都在浪费青春。” 

  我看看她,“我们?” 

  “我应该抓紧时间嫁个好老公,根本不用这么辛苦。你也应该找个比程明浩好的男人。” 

  “他挺好啊。” 

  “不是说好,是要靠得住,起码不让你累得半夜三更在高速公路上自己扇自己耳光。” 

  “他又不知道。” 

  “他知道了能怎么样?” 

  郑滢毫不留情地盯着我,我避开她的目光。餐厅的落地窗外,草坪尽处,是一大片北加州的蓝天。我心里浮起那天在公路上睡醒过来一刹那间的感受,假如我撞车死了,此刻的天一定还这么蓝,它不会懂得为我默哀。 

  经历过“生死一线间”的人,大概是会改变一些想法的。比如我,虽然并不太爱听郑滢的那句话,却不得不承认它有道理:程明浩知道了,又能怎么样? 

  过一会儿,郑滢突然笑起来,“其实也没什么了不起。青春,不就是用来浪费的吗?能浪费的时候不浪费,本身就是一种浪费。” 

  我跟着她微笑。 

  郑滢问,“你相信爱情吗?” 

  我犹豫一下,说:“相信。”老实说,我并不知道爱情究竟是什么样子,第一次见到程明浩,也并没有觉得“触电”,只是一看见那个和他俊朗脸型毫不相称的圆鼻头,就情不自禁地希望他对我微笑,希望他对我好,希望他有一天对我说“璐璐,我爱你”,仅此而已。我说我相信爱情,只是因为我知道,无论我选择相信还是不相信,我都在追寻这种比意大利餐馆菜单还让人看不懂的东西。既然已经在追寻,相信,总比不相信要好。 

  我觉得我很爱程明浩,他是不是也一样地爱我?马克·吐温这个名字的原意是“水深两浔”,水用“浔”去丈量,爱情又用什么去丈量? 

  假如我已经把手里最后一张牌扔了出去,而他还迟疑不决,那是多么令人难堪的事。 

  有人说,女人使男人成长。我不知道自己在他的成长中扮演了一个什么角色,然而女人老得比男人快,我担心等他长大,我已经变成一块用皱的纸巾,正好可以去废纸篓。我害怕在青春的尽头是一场空。 

  那个周末,我和一位男同事去爬山。硅谷很多高科技公司里男人太多而女人太少,这种现象被俗称为“狼多肉少”。我们公司也不例外,而且,我们公司里的“狼”在狼群中不算竞争力最强的,已经饿得前胸贴后背、两眼冒绿光,以至于每个未婚的女孩子,也不管你有没有男朋友,都有几个或明或暗的追求者:总有那么一两个人不经介绍就知道你的名字,聚餐时主动替你拿蛋糕,周末加班会“顺便”来问候一下,叫你别太辛苦之类的。 

  我和那个人是在一次开会时认识的,因为两个人都一边看报告一边用左手转圆珠笔,而且,用的都是无名指。他说“我还是第一次看见有人也用左手无名指转圆珠笔呢”,他大概也看见我那个手指上没有戒指,所以,几天后,他约我去爬山。 

  那个人不错,但是,老实说,除了都用左手无名指转笔,我们并没有太多共同语言。回家后,我在电话里告诉程明浩,我和郑滢一起去爬山。随后心里非常难过,我不许他对我说谎,我自己却对他说谎了。 

  过几天,那个同事又打电话来约我去看电影。我拒绝了。 

  我打电话给程明浩,告诉他上星期并不是和郑滢一起去爬山,而是和另一个男人。我以为他会生气,质问我为什么骗他,结果他什么也没说。 

  我终于忍不住,问:“假如有一天,我碰到一个比你更好的人,你会放我走吗?” 

  他沉默一会,问我:“那个人,他比我好吗?” 

  “没有,”我老老实实回答,“可是,如果有一天我真的碰到一个人,对我比你更好,你会怎么办?” 

  他许久没有说话,最后轻轻地笑了笑,“要真那样,我会放你走的。” 

  我愣在那里不知怎么回答。我满以为他会说“不会”或者“你怎么问得出这样的问题”,却万没想到他那么干脆。他都说“会”了,我还能说什么? 

  我十分后悔问他那个问题。不问,起码不至于得到这样的答案。 

  郑滢知道这件事,痛心疾首,“你,你,你可傻得真有水平啊。要脚踩两条船是这么个踩法的?要么你继续跟那个人约会,等成功了再跟程明浩摊牌,要么你就此打住,哪有这样一面给人家吃皮蛋一面自己乖乖招供的呢?你当心两边不着。” 

  我笑笑,“反正我现在也没有两边。”随后突然害怕起来:程明浩让我来去自由,这一次,我遇见的人没他好,但下一次呢?会不会有一天,我真的遇见一个更好的人,我们之间除了转笔还有别的话题,程明浩就那么大大方方地放我走了?我越想越难受,虽然郑滢说真到那个时候我就不会再稀罕他了,但我总是觉得,无论如何,我好像不可能不稀罕他的。 

  不久以后,我陪郑滢干了一件很无聊的事情:跟踪杨远韬的老婆。起因是郑滢在不知哪本杂志上看见说男人发生婚外恋情,一个主要原因是为了寻求自己妻子身上缺少的东西。郑滢对这个说法产生了很大的兴趣,她想看看杨太太身上到底缺什么东西。 

  我们选了杨远韬出差的一个周末,开我的车,停在他们家马路对面守株待兔。郑滢说:“他老婆基本上每个星期六下午要出去美容,然后或者去健身,或者看看朋友什么的,然后 

大概六点左右回家,日子真好过。”情妇往往对原配的日程了如指掌,不管情愿与否。 

  郑滢今天穿了件上面画着个骷髅、还缀了几块亮晶晶金属片的T恤衫,下配条松松垮垮、麻袋一样的休闲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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