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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垒浮云-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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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喔,”富春楼老六问:“阿是勒浪一品香?”

“不错”

“味道那哼?”

“好极了。”

富春楼老六表示,一品香的“六小姐饭”尚欠讲究,她要手制一客什锦炒饭,供毕庶澄品尝,问他何时有空?

一听这话,毕庶澄受宠若惊,因为这比“吃私菜”更为难得。原来长三的组织分两种,一种是“住家”;一种是常见的“铺房间”——由“本家”租好一幢房子,分租“先生”们,各做生意,水电费用,按房间大小分摊,另设大厨房,客人设宴请客,菜用大厨房承办;如在馆子里叫菜,须贴大厨房柴火钱。“先生”平时伙食,亦大厨房供给,粗劣不堪;逢年过节,始特送佳肴四色聊资补报。“先生”则每邀恩客共享,谓之“吃私菜”;涉足花丛,常有“先生”邀吃私菜,是件很有面子的事;如今富春楼老六手制美食以飨,较之吃私菜更为一进,无怪乎毕庶澄受宠若惊。

“多谢,多谢!”他说:“我什么时候都有空,你要找我什么时候来,我就什么时候来。”

富春楼老六盘算了一下,约他第二天晚上来吃;时间总在十点以后,奇書網電子書特为叮嘱,晚饭不可过饱。

“明天晚上我就不吃饭了,留着量来陪你吃。”

正在款款深谈之际,听得门外有足步声;门帘启处,只见单军需陪着一个中年人进门。毕庶澄从报上见过杜月笙的照片,急忙起身招呼!

“杜先生!”

“毕旅长,你不好这么叫,叫我月笙好了。”

“那太没有礼貌了——。”

“毕旅长,”单军需打断他的话说:“我们都叫月笙哥,你也这么叫好了。”

“好,好!月笙哥,你请坐。”

这时富春楼老六已另端了一张椅子过来,杜月笙坐下来问:“毕旅长在上海很熟吧?”

“不算很熟。”

“那么,想逛逛什么地方呢?”

“一时倒想不起。”

“毕旅长,你做了我的客人,就千万不必客气;有什么事想办,或者想到哪里看看逛逛,想吃点什么东西,尽管交代。”

“是,是。多谢!”

“恐怕瘾还没有过足,请躺下来吧!”杜月笙站起身来,转脸说道:“老六,你代为好好招呼毕旅长。”

“杜先生,依放心末哉。”

杜月笙作了这番礼貌上的周旋,与单军需退了出去;只见张宗昌已经吃完“狗肉”,桌上堆了许多钞票银元,正在散发,各房间的先生、娘姨、大姐,无不笑逐颜开。

收拾赌局,开始花酒,名为替毕庶澄接风,其实还是张宗昌坐了首席。刚刚坐定,翁左青还在写局票时,张宗昌的随军参谋长,派了个参谋来,将张宗昌请到一边,低声说道:“参谋长让我来请大师回去,有要紧事要请示。”

“喔,”张宗昌问:“他人在哪儿?”

“在陈帮办的公馆里。”

陈帮办便是陈调元,他的新衔是“帮办江苏军务善后事宜”。作为卢永祥的副手,长驻上海,联络各方,跟张宗昌自然走得最近。他的手腕灵活,耳目众多;李藻麟一定是在他那里得到了什么重要消息,必须即刻有所行动。因此匆匆向主人告辞,赶到陈家。

“效坤,”陈调元从烟榻上一跃而起,“恭喜、恭喜!伯仁在书房里写东西,你请进去吧!”

说着,亲自陪他进了书房;伏案作字的李藻麟站起身来,拿起一份电报一扬,“大帅”他说:“咱们要组织‘苏皖鲁剿匪总司令部’了。”

张宗昌愕然:“这要打谁啊?”他问。

“陈雪公另外有消息。”李藻麟先关上了房门。

“是这样的。”陈调元拉着张宗昌井坐在沙发上,低声说道:“张雨帅已经决定了,让姜超六来接江苏,郭茂宸接安徽,茂宸已经派他的参谋长,带了一个旅进驻蚌埠了。”

“这意思是,要俺给他们保驾?”

“对了。”

“不干!不干!”张宗昌大摇其头,“俺保卢子嘉到江苏,现在又保姜超六来接卢子嘉,‘又做师娘又做鬼’,教人把俺看成什么了?”

“错了!效坤,”陈调元问:“你不想衣锦还乡?”

“这是怎么说?”

“你想,苏、皖、鲁;还有个鲁呢!”

张宗昌恍然大悟,江苏、安徽以外,还有山东这个地盘:“对!”他猛拍他的长腿,“俺老娘四月初八生日,俺在济南给她做寿。”

“大帅,”李藻麟说:“咱们的司令部,应该设在四省枢纽的徐州。”

“好!”

“部队宜乎从速开拔;长江以南,对咱们的部队,印象不怎么好,早走为妙。”

“伯仁的话不错。”陈调元说:“不然,卢子嘉一定会请你留下来,见面之情很难应付。”

“好!”

第二天晚上,毕庶澄准十点钟来应富春楼老六之约,这天他穿的是新制的中装,宝蓝湖绉灰鼠皮袍;上套玄色华丝葛琵琶襟的坎肩,用的是珊瑚套扣;头上一顶青缎瓜皮帽,帽檐镶一块批霞;下穿纺绸单裤,踏一双黑呢便鞋;口街一枝八寸长的象牙烟嘴,俨然浊世翩翩佳公子,丝毫嗅不出武人的气息。

富春楼老六为他脱卸马褂时,恰好并排在一面大穿衣镜前;忍不住攀着他的肩,去看镜中人影,出生以来,也不知照过多少回镜子,只有此一刻她才觉得父母真没有白生了她这幅相貌;镜中一双壁人,她配得过他,他也配得过她。

“六小姐,”娘姨三宝又在门口喊:“作料都预备好了,”富春楼老六答应一声,关照三宝先上酒菜,是在她卧室中小酌,生着极旺的一个烧煤油的洋炉子,毕庶澄皮袍穿不住了,由三宝帮他卸衣。那三宝三十三、四年纪,生得一双很风骚的眼,水汪汪地看着毕庶澄,只赞他的皮肤既白又细,不逊于“先生”。

毕庶澄始终地微笑着。走到大理石面的百灵台席面一看,红的火腿,黄的鱼干,白的春笋,绿的菜心,黑的冬菰,颜色配得十分鲜艳,不禁酒兴勃然。

“喝什么酒?”三宝建议:“我看喝白兰地罢!”

“也好。”

于是三宝开了一瓶三星白兰地,在鸡心形的玻璃杯倒上小半杯,递给毕庶澄,然后站在桌旁,一面布菜,一面有一搭没一搭地说闲话。

“你替我喝一杯!”

“不作兴的。”

长三堂子里的规矩,除非“先生”交代娘姨、大姐代酒,否则不能陪饮;因为“先生”是“花”,娘姨、大姐是“叶”,红花虽须绿叶扶持,但其职责在于帮衬。能有与客人私下示好的表示,便是喧宾夺主;为了防微杜渐,所以定下这样一个规矩。

“六小姐的饭,大概炒好了,我去看看。”

“已经好了。”有个小大姐在门外接口,接着便见她捧着一个托盘,上面有一碟五彩缤纷的炒饭。

“尝尝看!”随后跟进来的富春楼老六笑嘻嘻地说。

这盘饭用料讲究,远胜过一品香的“六小姐饭”;毕庶澄一半是讨好;一半也确是有些饿了,用长柄汤匙舀着,接二连三地往口中送;咀嚼之余,不断称好。

看他狼吞虎咽的模样,富春楼老六和三宝都笑了。“你门别笑,丘八吃饭,就是这样子。”

“你慢慢吃,”富春楼老六说:“还有汤。”

一听这话,三宝便转身而去,不一会端来一碗三丝汤。毕庶澄又吃一半,还剩下四分之一将长柄汤匙搁了下来。

“吃不下了?”

“吃是还能吃,不过太饱了,喝酒不香,停停再说罢。”

“停停冷了就不好吃了。”三宝凑趣着说:“我看六小姐吃了吧!”

“我吃不下,你拿去吃。”

三宝能食毕庶澄的吵余,正中下怀,高高兴兴地端着剩饭走了,顺手掩上了房门。

于是富春楼老六移一移凳子,紧靠着毕庶澄;自然而然地将手握在一起,隅隅细语。正谈得情浓时,外房的电话铃响了,然后是三宝接电话的声音,却听不清说些什么。

“六小姐,”三宝在房门上叩了两下,“毕旅长的电话。”

“谁打来的?”毕庶澄问。

“单老爷。”

单军需打来的电话,非接不可;毕庶澄起身出屋,很快地回了进来;富春楼老六看他脸色不。冶,急忙问说:“那哼勒?”

“我得走了,马上就得走!”

富春楼老六顿时花容失色,盈佑欲涕,望着毕庶澄好半天说不出话来。

“张大帅下了命令,马上开拔,他自己已到南京去了。”毕庶澄安慰她说:“你别难过,我大概会驻防在蚌埠一带,等我部署停当了,我会来看你,或者接你到蚌埠去玩几天。”

“蚌埠?”富春楼老六问:“蚌埠勒浪啥场化?”

“在安徽。”毕庶澄探手入怀,掏出皮夹子来;富春楼老六枪上去揿住他的手,不准他打开皮夹子。

“勿!”她只说得一个字。

“三宝应该给她一点钱。”

局帐可以总结,“下脚”是要当场开销的;富春楼老六便从他手里取过皮夹子,打开拈出一张十元的钞票,将皮夹子交还给毕庶澄。

“太少了吧!”

“好哉!”富春楼老六喊道:“三宝,来谢谢毕旅长!”

三宝便进来谢了赏,诧异地问道:“毕旅长为啥弗多坐一歇,”

“张大帅下达命令,要开拔到安徽去格哉!”

“格末真叫作孽,刚刚碰头,倒说就要分手哉,阿要难过?”

她不说还好,一说将富春楼老六强自压抑着离愁,又挑了起来,眼圈一红,急忙背转身去,暗自拭泪。

见此光景,三宝顺手端起两碟菜,‘退了出来;英雄气短的毕庶澄,抚着她的肩说:“你别哭,你一哭我心里更难过。”

富春楼老六收了泪,擤一擤鼻子,转身问道:“依啥辰光再来?”

毕庶澄想了一下说:“一个月。”

“是依自家讲格,下个月格今朝,我等耐。”

“好!我如果不能来,接你到蚌埠去玩,你去不去?”

“哪能弗去?”

“那就一言为定吧!”毕庶澄说完,掉头就走,步履很急,倒像逃走似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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