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铺花的岐路-第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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砖块在地上砸成许多小坑儿。显然,刚才红革军和她的“浴血”在这里发生过武斗。眼前的景象表明这场恶斗有多么激烈。
  “白慧!”
  她搜寻叫她的人。远处跑来一个姑娘,原来是杜莹莹。小歪辫在头上一扬一扬,挎包“啪、啪”拍着圆圆的后腰。杜莹莹跑到白慧的跟前,一边喘气一边说:
  “你跑到哪儿去了?”
  “我?”
  “呵,是你呀!还有谁?最近郝建国叫我找了你三趟,每次都碰到你的大门锁,要不就叫不开门。你出门了吗?”
  “找我什么事?”
  “什么事?刚才还出大事了哪!”杜莹莹睁圆了眼睛说。左眼的斜视较平时更明显一些。
  “怎么回事?”
  “这些天,咱‘浴血’的人分化出去不少,都叫马英的红革军拉过去了。郝建国急坏了,还以为你也跑过去了呢l我说你不会,他倒是挺相信你的。马英真不是东西,她剜心眼想把咱搞垮、吞掉。”
  “咱的人怎么会去加入红革军?”
  “还不是相信了马英那套鬼话。马英很会造舆论。她说郝建国搞资产阶级专政,打人,镇压群众;还有什么‘打击一大片’啦!破坏党的政策啦!纯粹胡说八道。居然有人相信她那套。人家郝建国为了革命,从运动开始就天天住在学校里。说他搞资产阶级专政,哼!他为什么搞资产阶级专政?难道为资本家吗?纯粹放屁!我看马英不单单恨郝建国、嫉妒郝建国,她有野心!你说对吗?”
  白慧怔着,没说话。杜莹莹接着说:
  “刚才又发生一场武斗。可吓死人了!大砖头来回飞,差点出人命。前两天咱夺了学校的权,今儿请红革军来开会,红革军说咱单方面夺权,不承认。随即就大打起来。事先,郝建国布置好,马英要是反对就把她扣起来。咱人多,不怕他们闹事。几座大楼都布下埋伏。谁知马英很鬼,她本人没来开会。你没瞧见刚才那场面呢!好家伙,可把我吓死了!照这样下去,我心脏准出毛病。”
  “郝建国呢?”
  “在办公楼,二楼总部办公室里。你去吧!他见了你保管高兴。我回去了,还得给弟弟妹妹做饭呢!我爹支左去了,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妈妈下班又晚。家里的事缠得我分不开身。我可走啦,过两天到你家玩去!”
  两人分手,白慧进了办公楼。
  搂道里挤了许多人,一片吵闹声,而且吵得相当厉害。这里光线暗,白晃晃的日光从楼道另一端的玻璃窗射进来,从这边只能看见黑压压的人影。白慧挤上去看,原来是些红革军的俘虏被围在中间。这些人大多和白慧不是同年级的,面熟但不认识。“浴血”的人正在用硬梆梆的拳头教训他们。他们不服,发出被激怒的抗议声。
  “你们凭什么单方面夺权?我们就是不承认!你们用拳头棒子也不能使我们屈服!”
  “去你的!你们破坏会场,想保走资派的权,妄想!印把子在我们手里了!” 一个“浴血”的人叫着。
  “我们宣布:夺权无效!”被俘的红革军气咻咻地喊道。
  “呵你宣布无效,是吗?”另一个“浴血”的人用一种含着戏谑意味的怪腔调说,“你不过在这儿放了一个屁!”
  人群中爆发一阵开心、胡闹和饥消的笑声,并夹杂着辱骂红革军的话和起哄声。有人把红革军的帽子摘下来扔在半空中。还有人上去动手动脚。这些红革军大叫:
  “你们这是耍流氓,有理可以辩论嘛!”
  看来,这种场合毫无辨明是非的可能。
  白慧一声没出,看了一会儿,从喧闹和扭打着的人群中挤过,上楼找到了郝建国。他在总部办公室,正与另一个学生研究大字报和标语的内容。
  郝建国见白慧进来,只说一声“你坐!”然后扭过头继续对那学生摆着瘦长的胳膊说:“再加上一条‘红革军的坏头头马英是制造2·27反革命反夺权事件的罪魁祸首!’”
  那学生的目光一亮,兴奋又赞佩地说:
  “好!这就带劲了!”
  “就是嘛!擒贼先擒王,箭头要对着靶心,目标要找准,打得还要狠!”郝建国一拍那同学的肩膀,用一种老练的指挥者干练的口气说:‘“你快去写。必须不出今天把这条标语贴到他们总部门口的大墙上。”
  “好!”那同学兴冲冲地走了。
  屋里只剩下他们两人。郝建国没说话,先回到办公桌前坐下,低着头,两只手玩弄着胸前的哨子。他对白慧的态度完全不象杜莹莹说的那样。他相当冷淡,明显表示出对白慧的不满。
  屋角戳着几杆卷起来的旗子和一大堆木枪。靠墙排列几个档案柜,柜上的暗锁都撬去了,露着洞眼,却贴了交叉成十字形的封条;还有两张黄木桌,放着一架油印机和大堆白纸与印好的传单。墙上涂满毛笔写的各种各样的口号、漫画人头像和辱骂当权派的字句。办公桌上有一台电话。这儿原是校长办公室。郝建国坐在这里确实很神气。屋里没生炉火,空气很凉,依然飘着一股挺浓的油墨和墨汁的气味。
  “你的政治态度如何?”
  郝建国终于说话了。他第一次用这种口气几乎是一种审问的口气问白慧。他没听见对方回答,便抬起头用他敏锐的目光瞥了白慧一眼。这张白白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可是那双细长的眼睛里好象有种莫解的、又确定了的含意。他刚要说话,白军已经站起来,走到桌前摘下了臂章,又折成两折放在桌面上。郝建国突然象被咬了一口似的,跳起来,椅子撞在身后的墙上。他双手按着桌面,朝她咆哮着;
  “叛徒!你果然向马英投降了!”
  白慧从细巧的鼻孔里发出一声冷笑,板着面孔说:
  “不许你诬蔑我!谁是叛徒?”
  郝建国抓起桌上的红臂章,在她面前用力地摇着,吼着:
  “你这是为了什么?”
  白慧什么也没说,转身把小辫儿从胸前甩到背后,跟着在总部的门口消失了。
  转天,杜莹莹来找白慧。她同白慧扯闲天,表面上没什么事,可是表情不大自然,显得挺费劲。然后,她好象把背着的一件什么重东西扔在地上似的,松了口气说:
  “算了,我不和你绕脖子了。郝永革不让我说是他叫我来找你的。我不费这份心思,照直对你说吧!他叫我来打听你为什么退出‘浴血’总部。”
  “不知道。”白慧说,眼睛一动不动盯着窗玻璃上闪烁的冰花。那是寒风奇妙的杰作。
  “瞧你!还不说。是不是郝永革冷淡你了?你犯不上跟他生气。他这些日子心情不大好,脾气还见长了呢!这也不怪他。斗争太激烈,咱的人愈来愈少,马英那边愈来愈多,谁也沉不住气。郝永革说……我都告诉你吧!他昨天已经派人了解到你并没去参加红革军。他猜想你是因为你爸爸的事,怕人家揪你的辫子,对不对?”
  “我爸爸有什么事。现在我爸爸工厂里有一大半人支持他。他是真正的革命派,谁揪他我跟谁拚!揪我的辫子?哼,敢?!”她扭头对杜莹莹气冲冲地说。
  “那为了什么?”杜莹莹见她火了,怕再刺激她而小声地问。
  “不知道。”白慧仍面对冰窗。从那里透进来的银色的阳光,把她的脸映得雪白,象白雪。
  “哎呀,白慧,你怎么有话还瞒着我?”
  “我真不知道……”
  她好象确实有种说不清楚、不明确的原因。杜莹莹感到困惑了。
  “莹莹,你说谁是咱们的敌人?”白慧转过脸,严肃地问。
  “你怎么连这个还没弄明白?反革命呗!”
  “教师是不是都是反革命?”
  “当然不全是了。”
  “可是我们前一段时间把他们一概横扫了!”
  “触一触有什么不好?”杜莹莹轻松地反问道。
  “我们是把他们当做敌人搞的,还是当做犯错误的同志搞的?”
  “哎呀!白慧,你真是没事找事。管它呢!革命一搞起来,谁还分这些?”
  “不对!毛主席说,分清敌我是革命的首要问题……好,我再问你,《十六条》上明明写着‘要文斗,不要武斗’,我们怎么做的?”
  “那可不好说。搞阶级斗争哪能客客气气的。革命不是请客吃饭嘛,动嘴不管事,还不动武?”
  “不对!”白慧声音响亮地反驳道,“你好好看看那些书,你的说法不对!”
  杜莹莹这才发现白慧床旁的小书桌上放着一堆书。她过去翻了翻,有马思选集、列宁和毛主席的书、党史,几本宣传辩证唯物论的小册子,还有一些文学书籍。她漫不经心地拿起一本来看。这是本很旧的书。不灰不蓝的封面上印着“热爱生命” 四个宇,已经磨得漫漶不清。书名下边有一行清晰的钢笔字,是白慧的字迹。“请注意,这不是坏书,是列宁爱看的书”。桌上还放着一个日记本,翻开的那页写满密密麻麻的小字。杜莹莹毫无兴趣地把书放在书堆上,慢声慢气开着玩笑说:
  “你简直是个学者呀!要写什么文章吧:我看倒是你自己要成立一个总部,另拿出一种观点来。我猜得差不多吧!”
  白慧黯然地:
  “不,我没有资格。我是有罪的人……”
  “你这是怎么了?阴阳怪气儿的!跟我捉什么迷藏呀!怎么说来说去又是个有罪的人了?你犯神经病了吧!”
  白慧不说,杜莹莹偏想知道。后来白慧终于把打人那件事吐露出来。并非杜莹莹追得太紧,却因为此时此刻唯有杜莹莹是可以说话的人;而且这件事对于她说来,又大又沉,心里实在容纳不下,说出来或许好受些。她讲了那次打人的过程。
  “我当时只是出于愤恨,不想真打在要害上了!我……”
  杜莹莹略感吃惊。但她见白慧身上好象压了一块死重的大石板,快支持不住了,便安慰白慧说:
  “打牛鬼蛇神算什么错?郝永革他们审问当权派哪次不狠接一顿。不打,他们哪肯服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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