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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比烟花寂寞亦舒-第2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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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寿林忽然握紧我的手。    
        不知是爱他还是内心恐惧发作,我之泪水如江河决堤。    
        在这之前,不要说是寿林,连我自己,都以为自己可以游戏人间一辈子。哭?    
        这大概是我一生中最最真情流露的一次。    
        露得多会死的。    
        寿林与我拥抱。    
        过很久很久,我俩抬头,看到梁编辑眼睁睁地看着我们,仿佛不相信有如此缠绵、肉麻的此情此景。    
        我解嘲地说:“我不打算做现代人了,连生孩子都不能叫痛。我希望能够坐月子,吃桂圆汤。我不要面子,任你们怎么看我,认为我老土,我要做一个新潮女性眼中庸俗平凡的女人。”至紧要是实惠,背着虚名,苦也苦煞脱。 
           
        编姐笑说:“但凡在事业上不得意的女人,因为该路不通,都嚷着要返朴归真。这同女明星没戏拍时去读书是一模一样的情意结。”    
        也许她说得是对的。    
        那夜由编姐送我回家。    
        她说:“同你这么熟才不怕你厌恶,没有爱情虽然也可以白头偕老,但我看你忍功没有那么到家。到底你爱不爱寿林,抑或看见姚晶的例子,害怕到呕,所以才匆匆去抱住他的大腿?” 
           
        我不能回答。    
        除了像瞿马利这么年轻的女孩子,谁也不能一是一,二是二地回答这个问题。    
        我把最后的两章书留给编姐写。    
        她问:“有没有两人合著的小说?排名是否照笔划?”    
        我觉得没有事比联名著书更可笑的了,做艺术,志向要高,名作家单独出书还来不及,怎么会把作品送去与人共着一条裤。    
        于是我说:“用你的名字吧。”    
        “什么,你为这本书差点丢掉一头好婚事……”    
        “是‘差点’。你别再客气了,你的功劳最大,用你的名字是很应该的,你可以在扉页提我一下。”    
        “那我也不客气了。”    
        很好,不虚伪就是好。    
        她开始上班,百忙中还筹备书的封面等。这本书对她来说,比对我重要得多。    
        我与寿林则在考虑结婚。    
        父母一听得我要成家,立刻赶来。    
        见到寿林,他们很满意,在杨伯伯面前把寿林赞得天上有地下无,然后大大糟蹋我一番,把我形容得似吃人之生番,还盼杨家多多管教之类。    
        我第一次发觉父母这样滑头,千穿万穿,马屁不穿,这一招又得手。    
        编姐在一角听完这一场对白,很是感慨。    
        她说:“越是古老的手段越有用。你一用女人原始本钱的软功,寿林就服帖了。”    
        编姐说:“此刻徐伯母一顶顶高帽子丢过去,杨伯母便马上迷失方向。你说,靠真本事有什么用?做死了老板也不知道。”    
        我笑说:“别眼红,赶明儿我教你这套功夫。”    
        “你妈妈送什么给你陪嫁?”编姐问。    
        “我希望是首饰。”我说。    
        “现钞好。”    
        “宝石也保值。”    
        “兵荒马乱时卖给谁?”    
        “戴着漂亮,逃难也值得。我可不要她们老派的,镶得凸出来那种,我要蒲昔拉蒂。哗,穿白衬衫配件牛仔裤,梳条马尾巴,但是戴一副蒲氏的大蓝宝镶钻白金耳环,你想,多么够格。” 
           
        编姐微笑道:“姚晶有伴了。”    
        我寂然,“我要到姚晶处去扫墓。”    
        “与马利约着去吧。”    
        “马利?你应当知道,她同她生母没有感情,勉强她反而不美。”    
        声音或许略高,母亲听见了,便说:“佐子,我们这次来,在飞机上还碰见张煦呢,就坐我们前一排。”    
        “母亲,你可认识他?”    
        “在华人团契见过面,我们晓得他,他大约只觉我们面熟,人家可是鼎鼎大名的张公子。”    
        “他一个人?”    
        “一个人。”    
        “张老太太不陪着?女朋友?”    
        “只一个人。”    
        我马上想他为什么回来。    
        只听得父亲问我:“佐子,姚晶到底同你什么关系?”    
        “没有关系,我只见过她两次。”    
        “报章上娱乐版所说的,都是真的吗?”妈妈问道。    
        “我不知道,我可没有看过。”    
        “你自己的事,怎么不知道?”爸爸问。    
        自己的事,才不容易下论断,是人家的事,肯定是黑的错的脏的,想也不用想。    
        “寿林看到没有?寿林介不介意?”妈妈又去讨好未来女婿。    
        我说:“寿林不看中文。”    
        “胡说,寿林是《新文报》总经理。”    
        “寿林不看娱乐版,亦不看副刊,更不理电视节目,寿林是个高贵的人。”    
        寿林笑说:“我即时宣布放弃我的贵族身份。”    
        “看过也忘了,谁会记得隔夜报上的一段新闻?姚晶事件早已沉寂,没有人记得。”我转头问编姐,“最新之新闻是什么?”    
        “有人替有人偿还百多万赌债。”    
        “谁那么嗜赌?”杨伯母问道。    
        我又问:“谁是有人?第一个‘有人’是男是女?第二个‘有人’又是男是女?速速回答,我爱煞了这种游戏。”    
        大家都笑了。    
        活着的人总有借口找到笑的资料,这是喜剧片部部卖座的原因。    
        第二天,我去扫墓。    
        坟场在市区,抬眼间全是高楼大厦,一点也不见萧杀,与川梭维尼亚之时古拉伯爵出没之墓地毫无相同之处。    
        我一向胆大,那时在外国念书,所租的老房子隔壁就是坟场,清晨大雾坠在膝头以下的一截空间,看不见双脚,是人是鬼根本弄不清楚,我也不见得害怕。    
        我找很久才找到姚晶的墓碑。    
        我不打算问管理员“喂,姚晶在哪里”。太粗鲁。    
        我买了花。    
        我记得她喜欢白色的香花。花不香是没有用的。我买了许多工簪,包销整个花档。芬芳扑鼻。    
        我把半边面孔埋在花堆中很久很久。    
        我希望我还可以打电话给她:“姚晶,出来吃杯咖啡,告诉我你最喜爱之电影,还有,姬斯亚的设计有什么好处。”    
        我想念她想得心痛。    
        有一个温柔的声音传过来:“徐小姐。”    
        我抬起头,“马先生。”    
        马东生轻声说:“你真是安娟的好朋友。”    
        我说:“不,你才是。”    
        他必然是天天来的,这个沉寂伟大的男人。    
        我并不舍得放下这大束香花,把脸在柔软的花瓣上轻轻晃动,一时间想不出有什么话对马东生说。    
        “听说徐小姐已把款子全捐给女童院?”他问。    
        “嗯,那女孩这个月就要动小手术,款子将用来栽培她的一生。”    
        “谢谢你。”马东生说,“我想安娟会满意你的安排。”    
        我微微颔首。    
        “我先走一步,我想你有话对她说。”    
        他走了,瘦小的身型在树叶映影间消失。    
        我想不出有什么话要同姚晶说,我把花插在石瓶中。    
        正在叹息,有一只手搭在我的肩膀上。“佐子。”    
        我吓一跳,停下神来,认出是石奇的声音。    
        他这个人手不停,扯着树枝,把细枝攀成半月形,一直拉动,将树叶抖落。这个人,无论什么人遇见他,都保管遭殃。    
        “你也每天来?”我问。    
        “我要来同她说话,”石奇说,“我想尽办法同她联络,我找遍这座城市的灵媒,我想她快想疯了。”    
        “有无成绩?”    
        他不回答我,蹲到墓碑背面,用额角支撑住石碑,那种情形,看起来令人心酸。    
        “嘘嘘,”我哄他,“起来,叫人看见多是非,你不想这样吧,”我轻轻拉起他,“过一阵子就好了,你不会一辈子如此。”    
        他把头靠在我肩膀上,我轻轻推开他。    
        “让开让开,”我说,“我快要结婚,得避嫌疑,你不能害我。”    
        石奇说道:“谁也不属于我。”    
        “要人属于你,你先要属于人,你肯不肯放弃自己,去属于一个女孩子?”    
        他不敢回答我。    
        “好好拍戏,石奇,珍重前途。”我说。    
        石奇自草地拾起带来的花束,密密地放在墓前。    
        石奇拥抱我一下,“再见朋友。”他说。    
        我向他眨眨眼,“我们总是你的朋友。”    
        “一起走吧。”他说。    
        “我还要等人。”    
        “等人?在这里等人?”    
        “是,我有灵感有一个人会来。”    
        “谁?”    
        我不说,我希望是张煦。他人在香港,应当来。    
        今天,是姚晶的生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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