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髑髅之花 作者:司马宣王(晋江银牌推荐高积分2014-09-11完结)-第10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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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看到一道呈弧形的细弱光亮在哨塔底下旋动,恰到好处地避开了塔上站岗士兵巡扫的视线。他举起手里的提灯。这个位置如此巧妙,从哨塔上望下来,大概只会以为是矗立的计时火钟在河里的映射。
  娇小身影涉着积水,片刻后出现在他视野中。
  第六军统帅的随侍女官将自己裹得密密实实,仅露出唇和惨白的颔尖。“军符印章都已经到手了,我伪造了一封调动十三个支队前往北门防御的密信。”她的眼睛在帽沿后,他看不见的地方闪动,“走吧,莫勒。”
  雨水沿着兜帽口,沿着颈项、锁骨,一直流向胸前,流向腰腹。
  冰凉得就像与拉蒂法的指尖离别后的抚痕。
  “你错了,”班珂说,“我不是莫勒。”
  他不确定齐丽黛是否完整地听到了这句话,因为在话音落定之前,他的腕刃已刺进了她胸口。齐丽黛望着他。帽子脱堕下来,她眼里的震惊只存在了一瞬间。
  班珂将扼杀了她的尖叫的手从她嘴唇上移开。
  “对不起。”他低声说。
  她倒在他臂弯中——甚至未能发出一丝身躯扑地的声音。泉涌的血沾上脸庞,易容药物的作用慢慢褪去,少女琼琪的容貌开始蚀化,露出茹丹女子集稚嫩和成熟秾艳于一体的本相。班珂轻轻把她放下地来,奇诡师濒死的双瞳中有种火焚般的颜色。
  “……叛徒。”她的唇哑然微张。
  你以为你在爱她。而你只不过在背叛她。
  “我不想死,更不想她死。原谅我,齐丽黛。我们的任务已经不可能完成了。”
  “你怕了……怕成这样……只因你还未尝到失去一切的滋味。”齐丽黛的目光渐渐黯淡,但他能感到,它一直在指戳着他。“你还不曾像我一样,跋涉过爱与爱人的灰烬,一个人赤身裸体地在世上走……”她笑,“等到了那时你就明白,唯有绝望者……”
  她的眼帘垂了下去。
  班珂站起身。
  “你来迟了一步。”他对背后的人说。
  云缇亚一刀格开他,抢到前面去察看齐丽黛的呼吸,尽管他在这样做之前已经预料到了最坏的结果。第二刀紧随而至,对方没有招架,只是略略躲闪。他不知道班珂是来不及招架,还是不愿或不屑这么做。
  “是你出卖了计划?!”
  班珂侧着头,眼角如剑斜挑。“你知道她偷出来的印章和符信都是假的吗?你知道阿玛刻的部队一直在等,只等接到伪造的军机函,立刻就顺藤摸瓜将我们一网打尽吗?”
  云缇亚怔住。
  他忽然意识到班珂在用茹丹语对他说话。只有在极其特殊的情况下,他们才会用旁人听不懂的家乡语言交谈。从齐丽黛怀里探出的符印,鲜血淋漓,攥在他手中。是的,他清楚,执掌了多年的第六军军印,他对这东西理应像自己身上的骨骼一般熟悉——形状、重量、色泽、纹路,乃至最微小的缺口与瑕疵,全都一模一样,然而他把触之下只有一种越来越明晰的陌生感。他清楚。它不是真的。
  它不是真的。
  “齐丽黛应该也怀疑过这一点……但你一直没有给出指令,她不可能擅自改变计划,取消行动!这是诸寂团的铁则,而她只不过在赌……赌你的决断和眼光!萤火!是你害她赌上了自己的性命!”
  “可你为什么要杀她!你明明能阻止——”
  班珂大笑。“因为,”他说,“我想活啊。只有出卖才能让我活下去啊!”
  长刀尖唳。云缇亚只觉血液中一个咕咕作响的空洞被引燃了,他在再次挥动武器前没有丝毫犹疑。班珂不再退让,腕刃一弹,带着曲线锯齿的刃口卡住薄锐刀锋。“我曾替吉耶梅茨驭主卖命,以为他能赶走舍阑,还给我们一片安宁故土!我曾替你卖命,以为你会兑现诺言,一切结束后就送我们回到东方!我只相信茹丹人,相信我的族人,以为你们都和我一样尝够流离失所的滋味,魂牵梦萦的只有家和家园!我只是个再寻常不过的男人,哪像你,”尖刃交穿,火花在暗夜里如萤飞溅,“哪像你明明也有自己珍重的人,却不想着好好为她而活,反而只想为一群跟你素不相干的家伙去死!”
  “懦夫!”云缇亚吼道,“你这懦夫!”
  “——凯约死了!他的头已经挂在了海因里希的马鞍上!”
  空气撕扯锋刃,一丝颤动扩展到了挥刀的手腕。云缇亚悚然抬头,忽觉天暗得像是深渊,沉沉倒悬,几乎要将人吸噬进去。班珂乘机挡开他失了力的一击,将提灯掷过旁边矮墙。墙外是废弃的打谷场,麦秸在茅棚的遮盖下迅速燃烧,火舌向渐小的雨丝舐去,浓烟漫卷。那道深渊仿佛裂开一个口子,从里面纷纷涌出死魂和颤栗的血光。
  ……它们在他头顶旋转着,让他手里的利器、他唯一的战友变成了羽毛那么轻的物事。
  '而你也不可能成为他了'
  “你不相信……不相信又怎样?就算那颗脑袋是陷阱,那也表示海因里希早已知悉了我们的行动!我们的一切密谋,全落在他指掌之中!”班珂仍在笑,笑得撕心裂肺,他没有疯,云缇亚知道,他此刻依然清醒,至少比起站在他面前的对手而言。“你在定下这个计划的一瞬间就已注定不可能成功了!即便你万般缜密,你也犯下了一个不可饶恕的错误……你看错了我!”
  火焰凶猛升腾。
  “班珂。”云缇亚嘶声说。他仿佛在一座通向头顶那深渊的长桥上奔跑,每吐出一个音节都感到身后的砖石坍塌一尺,他再也回不到自己尚未作抉择的过去。“……班珂!!”
  “走!”
  班珂纵身踞在矮墙之上,形状骇人的腕刃已完全舒张开来,如海鲨排齿,但这并不比他眼里的光更加锐利。“想现在就为诸寂团清理叛徒?你有把握在足够让你脱身的时间内打倒我?”火势顺风蔓延,从哨塔那边传来的士兵的喊叫愈来愈近。“如果我是你,我才不会毫无意义地在这里耗上性命!走!走啊!”
  '你甚至没有被毁灭的价值'
  “走啊……”
  他听见班珂极力按抑的咆哮更低了下去,那是一种近乎呜咽或恳求的声音,“在我下决心连你一起出卖之前……”
  他只能走。
  一个人走,在业已失去了目标的道路上走。夜雨滂沱,世界仿佛只剩下了双腿或快或慢僵硬的蹩动。
  他所迈的每一步都无法再折转往其他方向,于是这块能用步伐丈量的大地正在不可逆转地缩小。他的路越来越逼仄,但黑暗的止境并未如他想象的那样到来,以一个终结的姿态迎上他的身躯。他手里仍有刀。那是除了他的肉体以外仅余的东西。
  雨水像鞭子一样甩过他的耳廓。
  ……那时他还没有想起仍有一个人在等待他,也并不自知她已被他放到心底里最后一个位置。当他想起时,恍惚天幕四合,密不透风,深渊在他头上啸叫。一只朝死尸俯冲而下的兀鹫。
  你注定不可能成功了。
  桥梁紧随着他的脚后跟塌成齑粉。
  他再次遇到了一生中最强大的那个对手。另一头丧群的狼。一天一夜的追逐,他受了重创。血液捐弃身体的滴答声让他以为自己犹在雨中。
  你注定不可能成功了。
  而此时,手穿过她的怀抱举起,甚至连两把紧握着的利刃也属于幻觉。
  他知道它们是空的。
  一无所有。
  你注定不可能成功了。
  可是爱丝璀德,我仍然能拥有你吗?仍然能……保护你吗?
  他张开口。
  (但他只不过在重复被另一个人告知的言语)
  他真正想说的话早已如从渴死者手里漏走的沙一般流逝了。
  “快走……你,凡塔,夏依!快!离开这里!”
  ******
  凡塔爬出翻倒的马车。黑烟和红焰在她的视野里抹成了一张巨大鬼脸,悬浮在小教堂屋顶上站着的那个人背后。
  他向前迈步。慢,却稳健。
  被砍伤的手臂血如泉涌,可这并没让他的举动露出丝毫破绽。他的武器是一对茹丹弯形匕首,握在下垂的手中,刃朝地面而匕尖轻挑,那看似是一个松散的动作,但它传递着绝不容近身的锋利信息。
  风扬起他被撕碎一半的面幕。鹫鸟展开了它的翅膀。
  云缇亚将爱丝璀德按在墙上。“没能一刀解决,让这家伙流了点儿血,”喘息着,他似乎明白她的表情要询问什么,“它的爪子比以前更锋利了。”
  她攀住他的袖角。“你……”
  “我能应付。”
  男人从屋檐飞身跃下,一刹那间,风声灌入爱丝璀德耳中。她倏然抬手,银光激射而出。那人只是稍稍侧下腰,下落的姿势让他未能完全躲开。凡塔捂唇惊叫,但弩箭没入那人肋间,恍如树枝投进泥潭,寂无声息。他的猛扑之势毫无滞碍,云缇亚仿佛对此已了然,挥刀截上。刀匕相交的连串脆响,显得方才那一瞬的静寂更令人心悸。
  凡塔扑上前,此刻,所有积压的恐惧不可思议地被抛诸脑后,她知道爱丝璀德为了那一箭倾注了多少心力。盲女的身子软软后倒,犹如一根绷断的弦。女孩接过她的袖弩,奋力端起,几乎察觉不到自己的手正在颤抖。
  “没用!”云缇亚旋舞一刀,在对方格挡的间隙借力纵上道旁废垣,以居高临下来赢得片刻的喘息之机。背部的创口再度裂开,他似能听见风通过它嘶嘶地涌入胸腔。“把那东西放下!如果不能给他造成致命伤……就没有任何意义!”
  冷光封住了他的话。它在另一个茹丹人手中宛然获得了生命,甚至已不属于它的操控者。仿佛在黑暗里幽禁已久的猛禽,蓦地冲破樊笼翱翔而出,缄默的尖喙和利爪森森寒亮,却有死一般静寂的唳声穿梭如雷电。凡塔良久才看得分明,爱丝璀德射出的箭犹插在那人肋上,但他令人惊愕的技击全然不受影响。没有任何意义。一颗小顽石根本无力阻止巨瀑喧涌。
  不。不可能。
  她终于明白老师为何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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