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髑髅之花 作者:司马宣王(晋江银牌推荐高积分2014-09-11完结)-第15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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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是当权者一边,也不是反抗者一边。不是为富不仁者一边,也不是贫苦无依者一边。铸铁者在乎的只有至纯之火,我在乎的只有真实。”
  云缇亚一笑置之。“我得走了,”他套上斗篷,“无论如何,多谢你的馈赠。”
  “那些并非量身打造,没法完美地发挥出你的战斗技巧。我打算重新为你定做一套最合适的武器。”
  “心领。但我们不会再见面了。”
  “你不仅是个杀手,还是个战士。”艾缪轻轻一掸烟灰,或许是想起什么,他的表情有些飘忽,“战士的每一步都踏在荆棘与白骨之上,这条路漫长而无望,看来你已厌倦了它。”
  “你知道吗?帕林始终让我觉得像某个人。”
  “……贝鲁恒?”
  “不,”云缇亚说,“宗座。”
  老人锈钝的银色眼睛弯了起来。
  “他们都一样。一样擅长掌控民心,一样擅长支配万众的愤怒。我趟过白骨之河,他们把白骨堆成王座。民众对于这种人只是数字,是埃尘,是用以托举他们和撞垮旧城垣的洪流。帕林今天在干宗座十几年前干的事,一旦他获得极致的权力,他就是又一个曼特裘。我作战至今难道是为了历史重演么?”云缇亚声音很低,然而异常平静。
  “我这一辈子不算长,却已经犯过很多错,皆因无能与无知。该到此为止了。即使帕林真是变革的唯一希望,我也不会站到他身后。不是厌倦,”他看着闪电下清晰的雨线,“仅仅不想再错下去。”
  好一阵子那边没有传来回应。于是他说:“珍重。”
  他走向岩穴更深处,那儿有连通至树林另一边的出口,漆黑中可见幽微的光。猛然间他听铁匠失声大笑——这一瞬如有细小的电流钻进胸腔,跳跃于思想的每一条脉络、每一根枝节,浑似被爱丝璀德的目光贯穿——“我曾失去了两个儿子,”老人边笑边说,“同样战斗一生,也同样因为叛国罪被送上刑场,一个掉了脑袋,一个尸骨无存。真傻呀……要是都像你……该多好…………”
  不。我是那最不值得羡慕的人。
  云缇亚径直走,并未回头,直到黑暗和苍老的笑声都远离他。出口外面的天幕像被凿开了一块,将雷电都吸纳进去,世界宁静无垠,只充满着雨水。他向前走,迈过水洼、泥泞、错综凸露的树根和及膝的灌木,好像步伐稍为迟滞周围洋溢的时间便会终止运转一样。他知道自己正在追赶什么,也知道什么正在追赶自己。他只是不停地走。
  水流在前方河道中更急促了。一座年久失修的石桥横跨其上,也许是老一辈守林人矗下的,砖砌桥墩遍布黑苔。
  爱丝璀德站在桥对面等他。
  她也身披油布斗篷,大概是等得太久,有些漏雨,四下又缺少稳当的遮蔽物,她攀了一枝蕉叶顶在头上。
  就像一切刚开始的那一刻,他掬起河水洗还未削断的长发,而她冒着雨顶着蕉叶闯进来,贸然却镇静地张望。
  云缇亚没问她为什么会在这里。他快步踏过小桥,抱紧了她。
  看我。他说。这声音来自心底,来自她双眼所洞悉的沉默。请你看我。
  是否我终于能得你深信,是否我终于能与你平等。
  是否我终于有资格爱你。
  他把头埋进她颈窝,吻她,这是献予,而非索求。她的手合拢来,替他解开腰带、系扣、衣服;所有用以自我欺瞒的面目从他身上一一蜕下。黑暗向它的同类敞开,广袤如一个湿漉漉的夜,狭小如她的拥抱。
  云缇亚忽然绷起脊背。“追兵或许一会儿就到。”他轻声说。
  爱丝璀德喘得厉害。“不管那些。”
  “……是啊。”语声愈发地轻下去,及至溶化,被雨冲走,“我会杀光他们。一个不留。”
  现在雨水也无法渗入他们之间的缝隙了。
  他与她是两根触痛彼此的芒刺,在血肉中相遇。
  她用力地握着从他贴身衣物里探出的一件东西,是那枚桃花心木的小篦子,曾折断过,被他用鱼鳔胶粘好。他拿过来。这一弯粗糙但仍红润的唇,陪伴他的手指梳理她浓密的黑发。她一直笑,咬他的肩膀,也许因为痒和疼痛;而它们都同等地回报给他。
  河流激荡,它的肢体在狂奔中伸展、伸展,跨过两岸,浮向天际。
  倘若万籁亦有其重,此刻也全因这磅礴的浮力而消泯。
  “真静啊。”末了,她说。
  这句话同样静寂,只有她头发被他摩挲的窸窣是世上唯一的声音。
  “我总觉得我们好像刚刚才开始相爱。”
  “之前呢?”云缇亚问。确切地说是想。
  “你的心终于空了下来,”她轻轻戳他胸口,“之前它太满了。装不下我。”
  他笑,再次吻她,动作剧烈,致使那只篦子一不小心失手坠入河里。饱含各种喧嚣的世界猛地回归了,没留给他犹豫的时间。待爱丝璀德低呼,云缇亚已跳进急流,好容易赶上浪头夺回被它抢走的小玩意儿,折转身,才觉察到水面起伏着朦胧的曙色。雨已停息。石桥半身挺立半身根植于水,竟幻化出异常廓落的投影。
  就像一座……
  为波涛环涌的宫殿。
  '他仿佛火种安睡于水底'
  一道比忽闪而过的念头还要微小的光,如洪波般向他冲撞来。
  '哥珊的北门因他命名'
  那儿也有扇门。两柱桥墩间夹着金属制的栅栏,水从闸门中涌过。死兽的冰冷大口。整个哥珊的水发源北门,倒灌直下,在永昼宫的影子里会聚。诸寂殿是一个死亡了也依然呼吸的怪物。一座吞食着水的墓。
  '他沉默无名,遁迹无踪'
  错觉。只是错觉。
  可他的眼睛很清楚自己没看错。唯有他才记得的历史,和唯有他才能认出的梦。
  雪白的火焰在那怪物的心脏缓缓燃烧。
  '找到他'
  我知道了
  '唤醒他'
  为何你要用隐语告诉我一切以致我今日方晓
  '终有一天他将复苏'
  我见到了你要我寻找的那人是啊你看他一直就在那儿可我无法更接近了我无法唤起他了你看他阖目沉睡充耳不闻仪容如烬如熄灭之星——
  ——树枝伸到他手边。
  “你没事吧!”爱丝璀德喊,“是不是溺水了?快抓住我!”
  云缇亚攀住河岸。水虽然湍急却并不深,他得以轻易浮上来;当身子靠上土地的一刹那,无可估量的升至喉咙中的呓语消失殆尽。石桥孤零零横在那儿,像个佝偻的背影。
  他望着爱丝璀德,女人也用盲眼探触着他。
  “梦吗?”她神情与其说惆怅,毋宁说恐惧。“还是记忆?”
  他很想叫她不必为那所见之物惊慌,因为它马上要被他悉数忘却。不过回光返照:长久昏迷,某一时刻突然一个激灵醒过来,就为了摧枯拉朽地死去。
  “是魔怔。”
  “毫无意义的幻觉。”微笑着,他补充道,“天亮了。走吧。我们回家。”
  ******
  他所谓的“家”并不再特指那座林间小屋,它已无法继续为他们提供庇护。最后一次折返,只为接走在那儿等待着他们的人,兼做告别。然而当推开落锁的门,里头等着的只有桌上平平整整一张字条。
  第一行是夏依写的。“我们去镇上了,很快就回来。”
  下面那一行字体清秀紧凑,出自凡塔的手笔。“老师别担心,夏依说他是个真正的男人。”
  云缇亚将纸条一把撕了。“混账。”
  屋子周围的陷阱无一触动过,也不见陌生足印;门窗完好,各式陈设安堵如常,兴许是想尽量抚平他的怒火,屋里甚至还经过了一番精心打扫。他原来最担心依森堡士兵抢先一步,现在这完全是多余的。没有任何能证明两个孩子是被劫持或胁迫而离开的迹象。
  “我几乎没觉察到他们在想些什么……”爱丝璀德呢喃,“不……按理说……不该这样……”
  “那些小鬼知道这一走多半回不来了吗?”当初要是把话说明白就好了。时至此刻他才发现自己了解的东西太少,不管是对于追随他的孩子们,还是命运的定制。“帕林总得给依森堡一个交代,与我相关的所有人都会被搜捕!必须尽快找到他们。你先呆在安全的地方。”
  “我也一起去,免得你两头牵挂。”她的眼睛里含着能抚慰他的宁静,“我已经有所防范,不会成为累赘。谁也别想第二次捉住我。”
  云缇亚不再多说。灰白的黎明弥漫于生满杂草和带刺灌木的小径,乍看如轻纱,实际上它是一张森然撒开的巨网,把可以预知的庞大事物挡在外面,只筛下一些似乎寓示着希望而其实微小得什么也照不见的光。他步伐飞快,但时间远远地超过了他,使得他越走越像倒退,退回那个被愚蠢、肤浅、无助所厚厚包裹的,令人窒息的茧里。
  隐约有歌声飘过来了。一断一续的,挂在茧外的一根浮丝。
  他没工夫分辨它是不是幻听。它产生于雨水洗过的峭崖,带着迷呓和乱草那么琐碎的嘶喊、哽咽似的笑,种种声音像往虚空投掷的石子,并不期待得到虚空以外的回响。当云缇亚跳下湿滑土坡,转身接住爱丝璀德时,恰巧瞥见远处山岩上小树丛间露出衣裙一角。“危险!”他本能唤道。
  就在他目光比脚步率先一刻赶到的地方,滑坡出现了。那人随着坍塌的泥土和石块滚落下去。米黄色的发辫只来得及扬起一条弧线。
  女孩侧卧在泥泞中,她的锁骨断了,血泊正从后脑和肩颈之下迅速扩散。
  她瞳孔大且浑浊,似乎失足之前就已经这样;可她仍然能辨认眼前这张茹丹人的脸。爱丝璀德小心查验她的伤势,用粗硼砂替她止血,她双眼却始终紧盯云缇亚,喉咙颤抖,言语是一枚因惊惧而紧抱枯枝的叶片。
  她有些面熟。云缇亚确信自己曾见过她……圣秩官的儿子出走鹭谷的时候,她抽噎着想要扑向那青年……最后扑上的只是粗糙刺肤的草地。
  安努孚的朋友。或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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