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髑髅之花 作者:司马宣王(晋江银牌推荐高积分2014-09-11完结)-第16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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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灼亮的烙铁头从火盆里提起,帕林单手握住它。与此同时,他闭上了眼睛。没有声音。不管是叫唤、呻吟甚至汗珠接触火炭的咝声。但所有正面对着帕林的人都清晰目睹了那张脸上的痛苦。他的嘴唇几乎也成了刚刚烙铁的颜色,一直在颤抖,却合得很紧,仿佛只要按捺不住翕出一条缝,赖以支撑的全部意志力就将从中逃逸一样。
  大约过了二十次呼吸那么久的时间,他张开手。
  这个动作本身是极其艰难的。包括士兵替他将烙铁和粘连的皮肉分离,也费了点力气。他的手随之被高高掣起。不是每个人都闻得到异味,但每个人——除了瞎子——无一例外地看见,那只手焦黑溃烂,如同任何投身于火焰的物事的结局。
  也是神断的结局。
  柯尔律治不再发笑。他的脸重新恢复了苍白和炽热。
  一切表情对于结果都毫无影响了。
  “各位……”
  这是正义的胜利。
  “我宣布……”
  夏依感觉自己后背让人狠狠推了一把。他身体本来就努力直着向前倾,这下撞在前面的人墙上。军队组成的堤坝已经拦堵不住洪水,人们争相朝台上涌去,夏依一度认为他们是要撕碎什么东西。
  守备长腾地起身,大步迈下陪审席,扯掉皮手套空手抓了一把火炭。“看吧!如果帕林被神判定有罪,这只手的主人也同样!这只刚刚代表神圣法庭的意志投票表决的手!可笑吗?……不,不用奇怪,我是有罪的,两年前叛教者的刀砍下我队友的头颅,即将落到我脖颈上,我畏缩了,沉溺于对一己安危的惶恐中,竟不敢担负身为队长的职责……来吧!我老了,也不再需要恐惧了。你们若一定要处死帕林,请先让这两年前就该流光的血清洗你们的祭坛!”他直起微颓的腰脊,“不管怎样,今天我与帕林同罪!”
  “您是何必……”帕林低声说。
  杂货店主也跟着站起,顺手抽出座位上的剑。布莱顿参谋正要提醒陪审团投票已无意义,却见他直奔被告席前,一剑砍翻了铜盆,炭火乱溅,离得最近的几个镇民纷纷躲避。“别躲了!还想像两年前一样孬种吗?为了保全我们这些自私怯懦的生命,已经把帕林的父亲推去送死,难道现在还好意思牺牲他的儿子?有骨气的男人、有脸面的女人们!仅仅一个所谓的神断就真能让你们心安理得?那么就站上来,让这火证明你们的洁净!”
  “陪审员杰斯,你竟敢质疑神断的定论!”
  “收起你那套吧!忠心侍奉主父的圣秩官已经给大家说过太多次了!我只知道帕林是镇子的主心骨,是我们大家中间的一员,如果他该死,鹭谷所有人都身怀同样的罪孽!我们信仰神,可不是因为公正吗?一个逼我们昧着良心,只有喝救命恩人的血才能活下去的神,谈得上什么公正!”
  “异端!”柯尔律治喝道。
  也许正是这个词挑动了众多的神经,人们围拢上来,聚在瘦小的杂货店主周围,就像很难相信这平日里毫不起眼的男子会爆出如此一番话语,也很难相信鹭谷,一个只剩几十户的小镇,不足两百人,竟以身躯和武装齐全的数千士兵对峙着,而后者竟没几个还记得手中持有武器。“帕林供养我们,”放鹅的塌鼻子老妇说,“给我们吃穿。”
  “是我们自己供养自己……”
  “他教会我们这一切。他让人人都自食其力,让鹭谷成为它应有的样子。他做了什么我们都看得见。”
  “只有神看不见。”
  “杀害老镇长的不是帕林,是我们每个活着的人!这个小镇一度躲在死者背后,但今天不会了。鹭谷将不再背上忘恩负义的骂名!”一个泥瓦匠模样的汉子大喊,“管他是叛教者,还是哥珊来的军队,谁要是因为害怕而皱一下眉头,就不配称我们为乡亲!”
  “放了帕林!”
  主持庭审的僧侣翻着眼,口吐白沫,大约是中了暑,让人迅速地抬走了。
  “放了帕林!”
  农夫、猪倌和磨坊工一拥而上。士兵用长矛和戟防止他们冲垮陪审席,相应地织亚麻的妇女也抓紧了尖头纺锤。现场并不十分混乱,反倒有种无法形容的秩序在主导一切。不约而同的高呼拧成铁索,第六军的阵型开始后撤,他们其中绝大部分都是数个月前从矿场、山林、荒芜的田地征召来,心还未被战火烧得焦硬,此时面对和不久前的自己同样的人,数量上的悬殊渐渐失去意义。呐喊愈演愈烈,铁索搏动,抗衡着它的寂静作为一种回声加入了它的行列。
  “一群异端!怎么,想忤逆圣廷吗!”柯尔律治起身拔剑,“士兵!傻愣在那儿干什么!布莱顿,你的人呢?还不叫他们把这帮不知好歹的家伙——”
  参谋回望过来,耸耸肩。他仍笑得无奈,但柯尔律治恍然以为那是个叫人头脚发凉的幻觉。
  “大人,真抱歉,我们总不能和整个镇子过不去吧?啊别,别这样看我,我也是有良心和妻子孩子的普通人哪。对了……临时指挥部可能要换个人来管事了。”
  “你!你这根风一吹就歪的稗草!……”
  浩荡的洪流淹没了所有仅发生在个人之间的声音。这里不再有“自我”的概念,喉咙与舌头像群鸟一般汇聚起来,团结成一个整体。人们的面孔都发着光,这光芒又彼此融合、叠加、辐射,终于成为一种与正在降下的黑夜势均力敌的存在,甚至可以说它并无敌人。极盛烈的光辉中并无其他任何事物可以容身。
  凡塔紧紧与夏依十指相扣,少年发觉她嘴唇也在颤动。强光开始熔化他们。他看见一直居留在自己心底里的父亲的灵魂慢慢溢出胸腔,参与到这恢弘的共振当中。
  他几乎要喊出声来了。
  背后伸来一只手陡然拽住他胳膊。凡塔的惊叫还没落下,另一只手已经抱起了她。夏依不需回头,就能闻到半干半湿的血腥味。
  那人硬拉着他们两个,逆向穿过视他们如透明的人潮,步伐迅猛。凡塔使劲挣扎,那人才在一座偏僻的水车后面暂时松了手。他用殷红的衣袖撩开斗篷,一身斑驳狼藉历历在目,前襟和裾角还粘连着人体某个部位的碎块。凡塔咽喉抽搐,努力克制住呕吐。
  “玩够了。”云缇亚冷冷说。
  他像个刚从地狱的血湖里爬上来的鬼魂,眼里有一块燃烧的冰。
  夏依手足无措,直觉这话并不单单指向自己二人,却又无法分辩。理智告诉他应该先弄清楚那些血的源头,但云缇亚没有给他机会。
  “跟我走。”
  “离开……鹭谷?”凡塔蓦地问。
  “走!”云缇亚说。
  “永远不再……回来?”
  云缇亚伸手去拉扯她,凡塔想躲闪,当然没躲开,这种试图使得他的动作愈加蛮横。夏依在一旁瞠目结舌,不知该如何劝阻,而凡塔接下去的话更令他惊愕:
  “……我不走。”
  云缇亚盯着女孩,像盯着一件不可命名的异物。
  “我的爸爸、妈妈、奶奶、大哥和妹妹,因为和今天差不多的一场审判全都死了,只剩我一个。那时候你在,你亲眼看见。”她目光飘忽,终究与他对视,“可今天这些围着看热闹的人总算站了出来,总算分得清什么是黑,什么是白……他们有勇气反抗圣廷,为什么我们没有勇气留下?难道他们和你在哥珊时干的不是同样的事?”
  “你也被那家伙感动了?所谓的正义就这么容易让你满足?”
  “帕林会成功,”凡塔说,“你不会。”
  一记耳光猝不及防地响在她脸上。凡塔踉跄倒退几步,全赖夏依扶持才得以站稳。少年也恼火了:“你竟然打人!”
  出手的一瞬间云缇亚有些后悔,但这后悔也仅仅持续了一瞬。“跟我回去。”手指下意识紧攥成拳,“我不会再说一遍了。”
  “我不可能丢下凡塔。”夏依用身体护着她,远处广场的呼喊声犹在耳,这给了他挺起胸膛的力量。“这儿还有许多人,团结一心,我们并不是像在哥珊那样孤身奋战。我明白你曾付出过很多努力,受过很重的伤,或许你太疲惫,不想再战斗,也不愿再相信一些东西……”
  “但我们想战斗。”凡塔接道。
  她眼睛湿亮,却没有流泪,“不管做些什么,总好过在你遍体鳞伤的时候偷偷哭泣。”
  “好啊,”云缇亚失笑,“好得很。”他的颅腔又开始涨起熟悉的疼痛,有人拿凿子向它尚未痊愈的裂缝一锤一锤地凿着。“你们想投靠帕林,就让他踩着你们的尸体到哥珊去吧。你们想死,就跟这些人团结一心地去死吧!你们的死活与我何干呢?被利用,被骗,到死都被蒙在鼓里,又与我何干!”夜色高悬头顶,对于他,那却是一轮在血液里播下火种的漆黑的烈日,“你们不是鄙夷我,嫌我给你们的太少吗?你们不是自以为很明白我吗?那么滚吧,永远别再看见我,甚至记起我;临死时不要唤我的名字,死后也别让我认出!——听到么?——给我滚!”
  夏依呆在原地不动,凡塔同样。两人从姿势到眼神都是僵硬的。
  云缇亚猛然转身疾行。有短促的一刻,剧痛令他的脚趔趄了一下,他希望那是在他们的视线之外。不知哪种助力推着他走完这一程,拐进昏寂的空巷,确信四周别无他人,才将整个身躯的负荷支在墙上。
  他感觉心肺间淤满了灰烬,待用尽全力呼出,却是泉涌的血流。
  帕林,你可满意了?这一切可如你预谋?
  每一处旧创仿佛都在往外冒着血,恍惚才发现这副躯体已经千疮百孔。痛苦从所有被遗忘的伤口逃出来向他哭诉:右膝被毒箭贯穿的伤口,当胸被安努孚的剑刺中的伤口,遍身被鹭谷镇民殴打的伤口,在哥珊的浩劫中一刀一刀经受的伤口,以及后脑,那始终像个紧贴着他的死神似的伤口。
  为什么我还活着。
  他此前从未想过这个问题。
  哪怕当那些伤口正淋漓着新鲜的血,它也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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