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髑髅之花 作者:司马宣王(晋江银牌推荐高积分2014-09-11完结)-第20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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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没等他说完,猎人夫妇已纵声欢呼。两口子一个立刻奔去找那些结伴入山狩猎的丈夫们,一个挨家挨户敲门叫里面纺纱做饭的婆娘。老猎人热情邀请爱丝璀德也来喝几杯,孩子们闹着要喝,被以年级太小为由拒绝,于是本就不明白大人在欢喜什么的孩子们满脸扫兴,嘟嘟囔囔拉住爱丝璀德陪他们玩耍。老猎人进屋收拾准备了。爱丝璀德摸着那几个最沮丧的男孩的头,讲一些诙谐故事,逗得他们乐不可支。
  风撕裂般作响,蕴着雪粒的黑云慢慢聚拢。天色将晚。
  云缇亚活动几下手指。短刀早已紧紧绑在左腕上,以防刺击时脱力。他屏气凝神,挪动身躯,在房屋与房屋间的狭缝中寻找合适的隙口。只要能得手就够了,他没考虑过退路,也根本不打算想那些。他渴望的结果只此一个。
  现在一群孩子成了他和这个结果之间仅有的障碍。
  “不要走嘛。”话题车轱辘来回转,“至少过完新年。等春天暖和一些……”
  “你可以教我们认识那些花草。打从我爷爷去世后就没人知道它们名字了!”
  爱丝璀德仰头看天。狼又叫起来。
  “回屋吧,”她柔声说,“天黑了。雪马上就到。”
  “你答应不走,我们就听话。”弗莱明说,“乖乖回屋,乖乖听乌伦大爷的,不埋怨也不吵闹。”
  她笑着戳弹男孩脸颊。“咱们来玩捉迷藏。被我抓到的就闭上嘴到里头去,有自信能躲到我认输的,再来考虑向我提条件。怎样?”
  孩子们欣然接受。爱丝璀德拿一块手帕蒙上眼,云缇亚的目光无法再锁定她,因为孩子们已开始四散躲藏。他在脚步接近前赶紧翻进屋后水沟,所幸两个小鬼只是顶替他蹲在柴堆背后,谁也没朝沟里多瞟一眼。一阵奔走扑腾,旋即安静了。他匍匐爬行,只听她数数的声音。
  “……十八,十九,二十。要找了哦。”
  她的自信远远凌驾于那些毛都没长全的小家伙之上。一个个孩子被她揪出来赶回屋内,活像从陷阱里捉野兔那么轻松。虽然她已失去至察者的能力,但多年积攒的敏锐听觉毫无退化。云缇亚快速思考着决策。他暗自环顾四周,发现水沟尽头是一处倾斜陡坡,粗略望下去,可见密林繁茂的谷底。旁边的平台对小孩来说太危险,修了围栏阻挡,围栏前又搭起架子堆积木箱,用以封堵空隙。
  机会。
  攀出沟沿,他朝那堆架子爬行。
  “……多茜?”爱丝璀德皱了皱眉。
  一旦错过,就永远不会再重来的机会。
  刀柄压在臃肿的狼皮底下,将地面划出磨牙般的响声。
  “多茜,你在那儿吗?快出来!怎么能躲在那种地方?”她快速走近。没抓到的孩子巴不得她被引开,各自龟缩,哪敢探头张望。云缇亚协调着呼吸,让它听起来像出自一个紧张、局促却又隐含莫名期待的小女孩的胸腔。更近了。他得以在最清晰的视距中端详她。
  她颈上绕着白铜细链,紫珐琅镶嵌的日轮十字护符直垂胸前。这令他骤然血脉贲张。
  “别乱动。乖,拉住我的手。算咱们打平了好不好?跟我回屋里去。阿姨还有很多很多故事要讲给你听。”
  她曾拥抱过他、最终锯下他双腿的手。
  她曾亲吻过他、最终出卖了他的嘴唇。
  都是虚无。
  爱丝璀德,只有我的痛苦是真实的。
  只有我黑洞一般、用你的血肉才能填满的痛苦,是真实的。
  她伸手拉他,落了空。那一霎她仿佛预料到这样的结局。漫长的屏息里,她等待着什么。正当她要摘掉蒙眼布帕时,云缇亚猛地从侧面扑倒她,两人重重撞在架子和脆弱的木条围栏上。围栏吱呀呀垮塌,顿时天翻地覆。锐利的风切割他们,像从谷地攒射而来的刀丛剑雨。
  他没有如愿地听见她尖叫。
  尖叫的是孩子们,声音遥遥甩在另一个世界。
  枯叶埋住脸,扑鼻而来的腐殖气息。云缇亚张开眼睛。是的,他相信,那是死亡的气息。
  ……爱丝璀德却还活着。
  他支撑起身,随后确认了这个事实。她躺倒在十步开外,一条胳膊歪曲,看来是滚下陡坡时被突出的岩石硌断了——但大片鲜红血渍位于她腰部。借着那一扑,他将短刀推送进她腰间,可惜因为刀柄固定在手腕的缘故,没能让刀停留在那儿,否则滚落时利刃深入,早已刺穿她的肝脏。她还活着。布帕还耷拉在她脸上,她挣扎那只没受伤的手想挪开它,不过显然大量失血也带走了她几乎全部力气。
  茹丹人靠绑在左手的短刀撑着身体,右手移向背后,从衣领内抽出长刀。
  “……云缇亚………………”
  她说。
  她知道是他。
  “帮我……拿掉这东西。我只有一个愿望……让我……用这双眼……看看你…………”
  见鬼去吧。他以膝盖跪行,一寸一寸接近。语音如此微弱,连片叶子都无法撼动。感谢你给我机会,容许我像狗一样爬到你身边。我刺客生涯最后的猎物。
  紫色太阳在她惨白的肌肤上闪耀。
  “你来……取回……送给我的护符么……理所应当……”她颤栗般吸气。恐惧?他想。不,她并不怕复仇与裁决,这令他更为憎恶。“要珍重……你母亲的……遗物啊,云缇亚。珍重……她给你的生命……你要比过去任何一刻……更坚强,坚强到……足以……承受…………”
  到此为止了。
  风厉声啸叫。她的唇断续张合,那些字全被抹去。云缇亚举起刀。
  虚无。
  挥下的刹那,他听见切切实实的咆哮声。不是风。比风更迅捷,银灰身影一晃,犹如霰雪卷来。他听见利爪尖牙遽然而至,并非为了阻挡长刀斩落,而是要抢先一步,在他撕碎爱丝璀德之前撕碎他。霰雪飞蔽视野。他听见骨骼与刀锋撕咬的、那令人心跳冻结的声音。
  狼的前爪扑在他肩头。他们都认出了对方。
  但他终究慢上一步。
  长刀贯注全力,将野兽的巨硕身躯差不多拦腰劈断。然后他才认出它的眼睛——面对面、与他直视的眼睛,碧青荧亮,恰似黑夜中的萤火。
  血溅了云缇亚满身。
  他拼命地,试图将刀撤回。这是自立誓杀她以来他第一次产生后退的念头,可刀刃紧紧咬在狼的脊骨间。
  萤火脸上没有和人类同样的惊愕表情。它仍然大敞着血红喉咙,白森森牙齿即将在他颈动脉上闭合。
  它本可以毫不留情、毫无迟疑地杀死他。
  这个曾与它的主人相爱、曾与它并肩战斗、曾使用过它名字的男人。
  为什么?……
  云缇亚嘶声笑起来。碧青瞳仁黯淡下去。腐草里的星辰熄灭了。
  他用了挥刀那么大的气力拔出刀,艰难地爬向她。爱丝璀德已经昏厥。远处,火把的光影攒成一团,他这才察觉黄昏降临。猎犬乱吠,猎人们焦急呼唤,许多双脚趟过小溪,朝这边赶来。
  他拽下护符链条,露出她干净的颈子。手和刀都抖得厉害。很快,一切告结。
  直到最后他也没有移开那块布。他害怕见到她的脸。
  风驱赶着他,把他从血泊旁边推开。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逃,只是一种强烈的恐惧在鞭打他,逼他逃离此地,连滚带爬,仓皇狼狈。猎犬与狼群的叫声撞在一起,混乱不堪,都落到他脑后。
  终于他倒卧在溪流下游,看着清水冲过自己身体,变成稀薄血水。
  雪开始飘落。
  这个冬天的第一片雪花。
  三年了。
  他记得,整整三年前的第一片雪花落下时,正是贝鲁恒被处决的日子。那一天,贝鲁恒对他和爱丝璀德说:活下去。
  那一天他见到了修谟。你叫什么名字?老僧侣问。
  你已经弃绝过去,也已斩断你的未来,那么,你应该有一个名字吧。一个代表“现在”的名字。一个真正属于此时、属于你自己的名字。
  萤火。
  我的名字叫萤火。
  云缇亚狂笑。笑是他焦哑的声带唯一能说出的话语。狼的嗥叫从他齿缝间迸出来。他伸手捂住脸。萤火的血,或者,自己的血,混杂在爱丝璀德的血里涂满面庞,再难分明。
  护符冰凉,舔舐他耳垂。扳开那轮太阳,是个方形暗格,他无意识地去触摸金属内壁镂刻的圣名。但除了圣名,那儿还有张纸条。
  是爱丝璀德写给他的。
  他把纸条一撕为二。就要接着撕碎时,手停下了。许久,他将两半纸条拼起,借微末的几丝暮光阅读。
  光线被夜幕吞噬。
  风从他手中抽走纸条,扔到水面上。它们顷刻浸湿,无声无息沉没。
  你还要更坚强,云缇亚。你要比世上任何无知者与有知者更坚强。你要比过去任何一刻的自己更坚强,坚强到足以承受比你过去任何一刻所见、所经历、所战胜的更庞大的苦难,以及绝望。
  那就是真实。
  爱丝璀德。
  我所有的爱,与我所有的恨,那些都是虚无。
  只有我的痛苦是真实的。
  只有我的痛苦是真实的。
  短刀徐徐上移,一线冷锋,贴近眼睑下方。九音鸟自天而降,它的轮廓与黑夜一体,只传来羽翼振动声。当一个盲人——鹭谷的艾缪说——历经生之幻灭,触及死之悲哀,却选择背负最沉重、清醒的绝望直面真实,他们就会获得黑暗的恩赐。
  他们会成为至察者。
  九音鸟停在刀脊上。黑暗是它舒展的羽毛。深渊倒悬,等待着献祭。
  云缇亚忽然扔开短刀。
  他竭力睁大双眼,以维持作为渺小凡人的视觉,直到眼眶开裂、血滴滑落,他也依然睁着,用自己的肉眼凝视黑暗。雪渐渐纷扬,仰面望去,如同下坠的群星。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苏苏给我写的第二首歌。放在这里,再好不过了。
  曲:Kokia《愛の輪郭》
  词:苏结衣
  唱:小安
  错乱重新开启的赌局
  一子错便落索步步为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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