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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黑暗的左手 作者:[美] 厄休拉·勒奎恩-第1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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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是埃斯文。”
  顿时我的脸色陡变。沉默片刻,随即陌生人说:“卖国贼埃斯文,你也许记得他吧?”
  看来他要跟我讲荣誉原则了。如果奉陪的话,我就会说什么“我记不得了,讲一讲他的情况吧”这类的话。可是我不想演戏,再说我现在对卡尔海德人的火爆脾气已经习以为常了,于是我不以为然地面对他愤怒地说:“我当然记得。”
  “但没有友谊吧。”他那双往下倾斜的眼睛目光锐利,逼视着我。
  “这个嘛,主要是感激,还有失望。是他派你来的吗?”
  “不是。”
  我等待他自个儿解释。
  他说:“对不起。我是擅自行事,我自作自受。”
  这位不苟言笑的小个子说着就朝屋门走去,我连忙止住了他:“请等一等。我不知道你是谁,也不知道你想要什么。我并没有拒绝,我只是没有答应。你必须允许我有权利保持必要的谨慎,埃斯文因为支持我到这儿来的使命而遭到了流放——”
  “你觉得自己为此欠他的情吗?”
  “哦,多少有点。不过,我的使命远远比个人私情与对个人的忠实更重要。”
  “既然这样,”陌生人斩钉截铁地说,“那就是一个不道德的使命。”
  我一下愣住了。他的话听起来像一个艾克曼的拥护者,我无言以对。
  “我认为不是,”我终于开口说,“使命本身并没有过错,是信使走了样。还是说一说你究竟需要我做什么吧。”
  “我朋友倒霉后,还有一些资产、租金和债权,我收回了一笔钱。听说你即将前往奥格雷纳,如果你找到他的话,我想请你把这笔钱带给他。你也知道,如果托别人带钱给他,那就是犯罪,是要受到惩罚的。再说,这也许是徒劳的,他可能在米西洛瑞,也可能在那儿一座倒霉的农场上,也可能已经死了。我没法找到他的下落,我在奥格雷纳举目无亲,这儿的朋友我又不敢去打听。我以为你是超越政治纷争的,来去自由,没有想到你当然也有自己的政见。实在抱歉,我太鲁莽了。”
  “好吧,我把钱带给他。但如果他已经死了,或者找不到他,那我把钱退给谁呢?”
  他呆呆地望着我,脸色大变,开始抽泣起来。
  卡尔海德人大都爱哭,眼泪不值钱,但却羞于大笑。
  他说:“谢谢你。我名叫福里斯,是奥格利隐居村的隐士。”
  “你是属于埃斯文的家族?”
  “不是,是福里斯·列米尔·奥斯勃思家族。我是他的克母恋配偶。”
  我认识埃斯文的时候,他并没有克母恋。不过我对面前这家伙并不怀疑,他也许很愚蠢,给人当枪使,但他是真诚的。再说,他刚刚给了我一个教训:可以在伦理道德的层面上玩弄荣誉原则,而且老手总是赢家。他出手两招就把我逼得骑虎难下,一是他带了钱来,二是把钱托付给了我。这可是一大笔呢,是由卡尔海德皇家银行开出的可兑换支票,决不会牵连我,而我无法用出去。
  “如果你找到他的话……”他一再请求。
  “捎一封信吗?”
  “不。要是我知道……”
  “我果真找到他的话,我一定把他的消息带给你。”
  “谢谢你,”说着他便向我伸出双手,这是一种友谊的手势,卡尔海德人是不轻易做的,“我祝愿你的使命圆满成功,艾先生。他——埃斯文——他相信你到这儿来是带着美好的动机的,这我也知道。他是深信不疑的。”
  在这个世界上此人心里只装有埃斯文。有些人一生注定只爱一次,他就是这种人。
  我又说道:“你有没有话需要我带给他?”
  “告诉他孩子们都很好,”他说,迟疑了一下,接着轻声说,“说不说都没关系。”然后告辞了。

  两天后,我踏上了离开艾尔亨朗的道路,这次是徒步往西北方向走。
  我接到了获准进入奥格雷纳的通知,我没有料到会有这么快,连大使馆人员也没有预想到。
  我去领取证件时,使馆人员带着令人生厌的尊敬对待我,他们奉上司命令,为了我的缘故把外交礼节和规章制度统统抛在一边了,为此感到忿忿不平。由于卡尔海德没有任何关于离开该国的规定,因此我就直接出发了。
  整个夏天,我了解到卡尔海德是个徒步旅行的好地方,道路是为行人与机动车修筑的,旅店也是为行人与机动车设置的。在没有旅店的地方,旅行者也一定能享受到符合款待客人标准的照顾。共同领地的城镇居民、村民、农民,或者任何领地的领主,无不依照准则供给旅行者食宿三天。最令人称道的是,他们总是热情接待而又不乱哄哄的,仿佛早已期待着客人的到来似的。
  我蜿蜒迂回地穿过萨斯与艾河之间那片景色迷人的坡地,慢悠悠地游荡。在一些大领地的田野里滞留了几个早晨,观看人们收割庄稼,每一个人,每一样农具,每一台机器都投入进来赶在天气变化之前抢收金色的庄稼。那一星期的漫步,处处都是金黄色,处处都令我心旷神怡。夜里我投宿漆黑的农场住宅或灯火通明的公共大厅,临睡前我总要出门散步,来到收割后的庄稼残茬中间,举头仰望天上的星星,墨黑的秋夜刮着风,繁星闪烁,仿若一座座遥远的城市。
  事实上,我对这个国家留连忘返,我发现它尽管对使者冷漠,但对陌生人却非常友好。在好奇心的驱使下,我朝偏北方向漫游,想目睹一下卡尔海德和奥格雷纳两国的争夺之地西洛斯峡谷地区。天气依然晴朗,但开始转冷了,我在到达萨斯洛思之前终于转向西行了,因为我记起了边境筑有一道长墙,那儿人们是不会轻易让我越过卡尔海德的。这儿的边界是艾河,河道狭窄,水流湍急,河水来自冰川融化的雪水。我朝南循原路折回了几英里,终于发现了一座连接两座小村庄的桥,在卡尔海德这边的叫做巴斯瑞尔村,在奥格雷纳那一边的叫做苏文星村,两村隔着喧腾的艾河,睡意朦胧地互相瞩望。
  卡尔海德方面的守桥人只是问了一下我是否打算当晚返回,便挥手让我过桥了。到了桥那边,奥格雷纳的一名检查员检查我的护照与证件。然后,他把护照扣下,告诉我等二天早晨必须去取,接着他交给我一张准许证,凭着它我可以在苏文星村的公共中转站食宿。我又在中转站长办公室里呆了一个小时,站长检查我的证件,打电话给边境检查站检查员,核实我的准许证是否真实。
  终于,我的证件得到认可。到了第四小时,我方吃到早餐以来的第一顿饭——晚餐:卡迪克稀粥和冷面包果片。餐厅里只有一张餐桌,没有炉火,饭菜是从村里小食店端来的。
  客房只有一间,挤了六张床,却只有我一个人住在里面。
  苏文星村民似乎人人都是饭后就熄灯睡觉,我也入乡随俗。
  乡野万籁俱寂,静得耳朵嗡嗡响,我倒床睡着了,做了一个噩梦。
  梦到爆炸、侵略、谋杀与大火,梦魇攫住我一个小时后,我才醒来。

  这是一个特别可怕的噩梦,在梦中一片黑暗,你沿着一条奇怪的街道逃命,后面一大群无脸人在追赶,一座座房屋在你身后的熊熊火焰里升起来,孩子们在惊叫。
  我跑到一块开阔的田里停下来,站在一簇黑幽幽的树篱旁边的庄稼残茬里。天上一轮暗红色的残月从云里钻出来,星星稀疏。寒风凛冽,砭人肌骨。我附近的一座粮仓或谷仓在黑暗中显得异常庞大,我看见远方阵阵火花随风飞舞。
  我光着腿,赤着脚,只穿了一件汗衫,没有穿马裤、外衣,不过我带着行李包呢,里面有我的换洗衣服,还有我的绿宝石、现金、文件、证件和发报机。旅行时我把行李当枕头睡,显然在做噩梦时我也仍然紧紧地抓着行李。我取出鞋子、马裤和皮毛大衣穿上,四周是寒冷、沉寂、漆黑的乡野,我身后苏文星村在燃烧,绵延半英里长。这时候,我拔腿开走,不久便找到一条路,路上有人。他们同我一样,也是逃亡者,但他们熟悉路,我便跟着他们走,因为我迷失了方向,只知道逃离苏文星村。一路上我猜想,苏文星村可能是遭到了桥那边巴斯瑞尔村的袭击。
  那边的人突然袭击,放了一场大火,随即便撤退了,并没有发生战斗。突然间,灯光掠过黑暗,照射着我们,我们仓皇跑到路边,只见一队商旅,有20辆卡车,向西朝苏文星村高速疾驰,犹如一道火光从我们身边一掠而过。接着又是一片寂静与黑暗。
  我们来到一个公社农庄中心,在那儿遭到扣押和盘问。我试图混在路上一直跟随的那群人中间,但运气不佳。那群人要是没有带身份证的话,也会倒霉的。结果他们,我以及一个没有带护照的外国人,从人群中被拉出来,关到一座粮仓里过夜。这些人和我一样,也是从床上爬起来逃命的,其中几个人差不多是赤身裸体,好在路上别人给了他们毛毯披在身上。
  他们散坐在空荡荡的、灰尘四散的黑暗里,偶尔有两人低声交谈,但既没有同病相怜,也没有抱怨。
  我听见我左边一个人耳语:“我在我家门外街上看见了他,他的脑袋都给炸掉了。”
  “他们使用的是打金属子弹的枪,袭击枪。”
  “田纳说,他们不是从巴斯瑞尔村来的,而是从奥弗尔德领地来的,而且是坐着卡车来的。”
  “可是奥弗尔德和苏文星村之间并没有什么冲突……”
  他们不理解,但也不抱怨。枪声和大火把他们驱出了自己的家园,现在他们又被自己的同胞关在地窖里,但他们却没有抗议。他们对突如其来的厄运不问个为什么,黑暗里只听见喁喁低语,漫无目的。低语渐渐消失,人们睡了。从远处黑暗中传来一阵婴儿的啼哭声,婴儿在对自己哭啼的回声哭啼。
  房门吱嘎一声开了,已经大白天了,太阳光射进眼里,如同一把尖刀,寒光闪闪,令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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