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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机 作者:刘震云-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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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要不会说话,全国人民都得憋死。”
  费墨瞪了严守一一眼:
  “我说的不会,不是这个不会,而是那个不会。”
  严守一明白了,他说的“不会”不是“不能”,而是“不愿”。严守一:
  “为嘛呢?”
  费墨:
  “话有话的用处,我不至于拿话赚饭吃。”
  严守一:
  “你在大学讲课,不也是拿话赚饭吃?”
  费墨瞪了严守一一眼:
  “这怎么能一样呢?一个是授徒,一个是做秀,一个是授业解惑,一个是自轻自贱,一个是孔子,一个是戏子,明白了吧?”
  严守一恍然大悟,只好作罢。但过了两个月,严守一又去邀。因在两个月之中,严守一经常想起费墨,一想起就笑。就像1968年他爹卖葱时一想起老牛就笑一样。严守一还从来没有这么难忘一个男人。严守一说:
  “老费,我这是三顾茅庐。”
  “知你看不上我们,无法与我们对话,但你也得顾及影响。我这次来,并不是代表我自己!”
  费墨倒吃了一惊:
  “那你代表谁呀?”
  严守一:
  “我代表天下的苍生,再不能让我们这么不明不白地活着了!”
  “如果你再把授业解惑局限在学校,你就是自私。”
  费墨像孩子一样“噗啼”笑了,点着严守一:
  “自认识你以来,就这句话,说得还算幽默。
  但又说:
  “那也不能因为你一句话,我就弃良从娼。”
  严守一:
  “请你过来,主要也不是为了让你帮我们做事。”
  费墨又吃了一惊:
  “那为了什么?”
  严守一:
  “事情并不重要,那不过是一个借口,主要是为了经常见面。”
  费墨盯着严守一看,看后叹了口气:
  “原来以为你是一个花马掉嘴的人,谁知也是个有心人。”
  “原来以为你是个名利之徒,谁知也稍微懂一点朋友。”
  就这样,费墨被严守一拉进《有一说一》。一开始严守一并不强迫他做什么,平时爱来不来,到月底就送酬金。后来倒是费墨坐不住了,主动过来策划节目。严守一:
  “老费,在家歇着,这里的工作我们能做。”
  费墨点着严守一:
  “原来以为你是个厚道人,谁知很毒。”
  “无功不受禄,一点小钱,弄得人坐立不安。严守一,你不该软刀子杀人。”
  费墨加入《有一说一》的策划队伍,《有一说一》果然和过去不同。严守一一开始担心费墨放不下大学的架子,大学和电视台,正像费墨说过的那样,一个是阳春白雪,一个是下里巴人,同样的话,两种不同的说法,担心费墨给弄拧巴了,没想到费墨能上能下,进得厅堂,也下得厨房,从深刻到庸俗,转变得很快。费墨说话慢,做事也慢,严守一从不催他。但几年之中,费墨策划出几期节目,个个叫好。一期叫“孔子来信”,讲中国街头悬挂的大字标语,字码搭错不说,字和字连出的意思,也像白痴的眼睛,大而无神;一期叫“克林顿上小学”,那时克林顿还在美国当总统,和莱温斯基的事爆发了,又死不认帐,讲他小时候英文没学好,不知道哪一个名词和动词搭在一起,才能表达出两人发生了男女关系;一期叫“学话儿也疯狂”,讲中国人在学“疯狂英语”,人还没疯,英语自个儿先疯掉了……除了这些理性的,还有感性的,譬如,去年与严守一聊天,聊出一期“打电话”,讲严守一1969年陪吕桂花到镇上打电话的事,一声二百里外的问候,原想着惦念一个人,没想到惦念出一大片,还包括群山和山底下;片头片尾,又让现场的乐队用摇滚乐方式演唱了一遍当年三矿大喇叭里广播的“牛三斤和吕桂花”,都大受观众欢迎,使《有一说一》一年上一个台阶。剧组开会的时候,严守一说:
  “主要是文化的力量,使《有一说一》与众不同。”
  “为什么我们年年上台阶,别人走下坡路呢?区别在于,面对这个世界,老费有话要说,别人都是没话找话。”
  “我建议,以后我们就不要叫老费了,叫费老。”
  费墨看着窗外,叹一口气:
  “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
  所有开会的人都想笑,但都憋住没敢笑。
  但时间一长,严守一发现费墨也有一些文化人的小心眼。两人一块出去开会,赴饭局,因严守一是主持人,脸熟,大家自然围着严守一说话、照相、让他签名,往往把费墨晾到一边。满肚子学问和典故,无人理睬。饭桌上谈话,只要有严守一在,费墨就成不了话题的中心。有时在别人的话题上插话都困难。遇到这种场合,严守一有意把费墨推出去:
  “这是费教授,我们《有一说一》的总策划。《有一说一》所有的节目,都是他思想的体现,我就是他的传声筒。”
  大家吃了一惊,马上对费墨说:
  “久仰久仰。”
  但大家仰完之后,还是像飞蛾扑灯一样,扑向传声筒,不理思想源。或者说,弄不清光源在哪里。费墨得闷一晚上。开完会,吃完饭,回到车上,严守一开车,费墨坐在旁边,车里得闷半天。一次严守一解嘲:
  “费老,不必当真,您是孔子,我是戏子。”
  “本来想让费老教导他们如何生活,没想到他们自己倒不在意。民族的素质就这样,鲁迅当年都无药可救,到了费老,你不管他们也罢。”
  费墨看着窗外的街景,一言不发。
  一次费墨策划了一个节目叫“笔记”。费墨的原意是个人的笔记,比史书和报纸上记载的历史更可靠,准备在录制节目时,让各个年龄段的观众,每人读一段自己的笔记。费墨的策划原语是:你在地狱,也在天堂,无人把你从地狱领到天堂,但你可以把天堂过成地狱。《有一说一》的编导大段不顾费墨的原意,发挥了一下,由笔记发挥到笔记本电脑;他与一家电脑公司联系,如果《有一说一》录制现场出现他们的笔记本电脑,这家公司给《有一说一》五十万赞助费。虽然两者风马牛不相及,有些拧巴,但电脑也就是摆一摆,对话题并不伤筋动骨。费墨摇摇头,没说什么。电脑公司的老总请严守一吃饭,因节目是费墨策划的,严守一便把费墨拉上了。席间没出什么问题。这位公司老总喜欢《红楼梦》,费墨虽然在大学教社会学,也是半个红学家,虽然两人喜欢《红楼梦》的角度不一样,但马上找到一个共同的话题:麝月洗澡。麝月洗澡的时候,宝玉到底是否参与,参与到什么程度,两人争得面红耳赤,严守一倒是插不上嘴。一顿饭吃下来,费墨满面红光。但宴席要散时,出了问题,公司老总这时撇下费墨,单送严守一一个笔记本电脑:
  “请严老师工作用。”
  接着打开电脑,不厌其烦地给严守一讲解电脑的程序。费墨又被晾到了一边。费墨抽着烟,看着对面墙上的“秦王出巡图”,一言不发。严守一觉得这个公司老总不懂事,两个人来,东西只送一人,五十万都掏了,哪在乎这几千块钱?几千块钱不算什么,估计费墨也不会在乎,但厚此薄彼,牵涉到一个人的尊严。毛主席说《红楼梦》是一部百科全书,你连《红楼梦》一个字都没读懂。但正因为这笔记本电脑是送严守一的,严守一又不好马上转送费墨。饭吃完,公司老总又邀请严守一去他们公司参观,这时把费墨捎带上了:
  “一块去,到公司看看,我办公室还有一张秦可卿春睡图。”
  费墨的目光从秦王身上收回来,将烟头在烟缸里捻灭:
  “我就不去了,还有正事。”
  严守一也觉得再让费墨到公司去会更加尴尬,但他无意之中说了一句错话:
  “也好,跑腿的事我来干,请费老回去,再考虑考虑这个节目。”
  这时费墨突然翻了脸:
  “这个节目不用考虑了,不能做!”
  饭厅所有的人都愣了。严守一也猝不及防,嘴有些结巴:
  “为什么?”
  费墨脸色铁青:
  “太商业了,太夸张了,不符合《有一说一》的精神!”
  站起身,从衣架上拿起大衣,往脖子里挂上围巾,一个人走了出去。严守一又觉得费墨太过分了,不该因私废公,不顾大局。节目不做,五十万就打水漂了。但严守一仍由着费墨,“笔记”还没出生,就让它死在娘肚子里了;天堂还没进,就让它下了地狱。编导大段埋怨严守一:
  “全是你惯的!”
  “你老费老费老的,把他抽上架子,看看,现在下不来了吧?”
  严守一:
  “这也是费老可爱的一面啊。”
  “原来我最看不起中国的知识分子,缺乏独立人格,现在看来,唯一得真传的,也就费老一个人了。”
  “回去好好读读《史记》,萧何为嘛月下追韩信呢?”
  ……
  但严守一并没有对大段说心里话,他忍让费墨的真正原因,是短短几年,两人成了无话不说的好朋友。四十岁之前不知朋友的重要,过了四十岁,就知道有话无处说,显出朋友的重要来了。费墨当着人爱摆架子,单独和严守一在一起的时候,偶尔会露出本相。特别是两人喝醉的时候,费墨就不是费墨,费墨就成了另外一个人。两人在一起的时候,都是费墨说,严守一听。费墨不说到口吐白沫不算完。但一次喝醉的时候,费墨说着说着,突然不说了,像空中断电,突然出现了空白;好不容易等电路接通,费墨又开始伤感,突然点着自己的嘴:
  “贫。”
  又点自己的嘴:
  “可它除了贫,还会干什么呢?”
  严守一倒学着费墨平时的口气安慰他:
  “费老,不能这么说,对您叫贫,对于我们,您牙缝里剔出来的东西,就够营养大家一辈子了。”
  费墨没理严守一,照着自己的思路继续感叹:
  “嘴里贫,是证明心里闷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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