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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面千辩 第一部 于无声处听惊雷-上-第1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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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甚少出头。 
转眼十日已到。玦和凌云去了午门,看那个冒牌的“洛晴旭”的行刑。这人倒也本是一介死囚,被他从京城附近的牢狱中劫来,由玦易了容,用摄魂大法移了心志,现在怕是严刑拷打,他也会认为自己就是洛晴旭吧? 
在下面看他一身正气,凛然高洁状,怕是谁也想象不到那原本只是一个地痞流氓吧? 
真真是厉害的法门呢,能够改变一个人的内心到这种地步。 
真正让凌云哭笑不得的是,居然还有一些百姓对着那个假冒的家伙痛哭流涕,而那人也大义凛然状。最后还有一些乡里人凑钱赎了那人尸首把二者合在一处,寻了一方水土不错的所在给葬了。 
随后的几天里,越来越多的人推出菜市口斩首,当然,这些人是不会得到什么同情的,最多也就是冷冷的一瞥而已。 
文濂虽然小心谨慎,但也渐渐感到了压力…… 
27 
“洛晴旭”虽然已是不在,但其影响却远未消失。不谈他如流星般短暂的人生在他人心中所留下的印记,光是在现实中,就不得不谈他。甚而连街头巷尾的说书先生都在描绘着那人短暂而耀眼的一生。 
原因无他,由他查办的黄河赈灾案抽丝剥茧之后牵扯到的那些大小官员,上至皇亲国戚,下书吏门童,无一偏袒。朝中的各派系也面临着大洗牌的命运。各派都损失惨重,若说真有得利者,也只有那御座之上的人了。 
“现在……外面的情况怎么样了?”文濂坐在床边,看着相伴十几年的妻子在睡梦中平静地呼吸。这几天,他已经很累了,疲惫得几乎也想像她一样,就这样睡下去,再也不醒来。黄河赈灾一事,他并没有介入其中,但是却也没有阻止——是为同犯。不是不想,而是实在无法违抗那人,他的岳父,从开始的背誓另娶到现在的……也许他真的是个懦弱的人,只是被看着,就失去了维护爱人的勇气。 
“很多大人都被入狱了。陛下还把大理寺卿换成了姚贲,下旨彻查。”姚贲在官场中的知名度相当的高——跟他的职位完全不成比例地高。这是有原因的。姚贲天性精明冷酷,在朝野内外都是以酷吏之名广为人知的。他不仅在拷打、问讯、断案上极有一手,其冷面无情也为很多百姓所称道。 
“看来,陛下这次是不打算放过任何一人了。”那人补充说。 
文濂无语。无论是否自愿,他既已被卷入其中,就注定无法全身而退。可……那又如何呢?多年来营营汲汲,所得的一切已经全部不在了。猛然回首间,才发现一切就如云烟般虚无飘渺。 
这一生,到底留下了什么呢?自己也不知道。明明心中有万言,却一字也不能吐。不由感慨。 
知道自己现在处境危殆,却是连审时忖度的心力也无。终日就这般浑浑噩噩。 
不多日,圣旨下,被贬为平民。比之若干人等是好得太多,却事有蹊跷。以姚贲为人,若是认定他有牵连,是断不会如此轻易地放过他的,少说也得在大理寺待个数天。君子宁死不辱,若是如了那处所在,焉能不自绝以示清白? 
发了半日呆,才想起该打点行装,离开这府邸了。心爱之物其实无多,只几柜古书而已。只是……若是妻子儿女尚在,那物件可就翻了百倍不止。不知他们是醒也不醒?若是不醒,怕是要散尽家财,自己一介文弱书生,可如何护他们周全? 
正想着,经过一处连廊,只听得一少年在唱词:“少年听雨歌楼上,红烛昏罗帐。壮年听雨客舟中,江阔云低,断雁叫西风。而今听雨僧庐下,鬓已星星也,悲欢离合总无情,一任阶前,点滴到天明。” 
家中何时有这么一个人了?如精灵一般的少年。少年身后还有一青衣男子,带着保护者之姿。 
“经营多年,你可曾想过,那些你所求的尽皆云烟过眼风过耳?”有些苍凉,又有些飘渺的声音说。 
“我方才已明白了。” 
“那你可曾悔过?” 
“不曾。”(若不是那些付出,我不会占着天朝第一才子之名近十年;若不是那些付出,我不会让后世史官在书写我朝历史时,写下“文濂”二字;若不是那些付出,我不会得到所有这些。) 
那少年笑了一下,又问:“那你还记得此物否?”说话间,已从背后的布囊中取出一把二胡。 
二胡在唐宋时由西域流入,但其声悲切,京中风雅之士好此者绝少,酒肆歌楼操其者无。文濂的记忆中,只有一人善二胡,那人曾说她注定是要演奏二胡的。 
“弄清……”怎么会忘了她?即使在最困苦的时候,也没有离开他的女子。“她还好吗?” 
“娘早在十多年前就过世了。”平淡得听不清其中感情。 
“你就是当年那个孩子!”颤抖着,非是恐惧,而是愤怒。“为什么?为什么要有你?没有你的话,我就可以让弄清作我的妾了!” 
话音刚落,听得“啪”地一声,右脸剧痛。一摸,全是血。 
“不要让我再听见这样的话!”那青衣男子,冷冷地开口。那般气势并不输于那御座之上的人。 
“为什么要有我?你怎么不问自己为什么没有一中科举就去接娘?那个时候去的话,就不会有我了。”少年似乎根本就未被他刚才的话伤到。 
好辛辣的问题?为何不立时就去接她呢?纳一个妾的话,岳父和她应该不会在乎的吧?为何不去呢?是因为自觉另娶难以面对她,难以面对那个对自己情深义重的女子。 
正想着,那少年忽然逼近他,以呼吸也可察觉的距离低声问道:“所以宁可抛她在火坑?” 
“我没有!我只是……” 
少年“嗤”地笑出声道:“你只是在她来寻你时,赶她离开而已,不是吗?” 
“……” 
少年忽然欺近,用连情人都嫌近的距离面对他。轻声道:“可是,你为何要默许她把娘和我赶到傺城?”傺城,这个小城即使过了十年,也不会被轻易遗忘,虽然它十年前就在天朝的版图上消失了。因为——瘟疫,大规模的瘟疫。为了阻止疫病扩散,军队将所有染病者驱往疫情最严重的傺城,然后——纵火焚城。大火持续了三天三夜,悲泣呼喊之声不绝于耳。三天后,世上就再也没了这地方。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文濂疯狂地摇着头。 
“真的是不知道吗?”少年温热的气息吐在颈侧,恍惚间,竟仿佛当年那个女子偎在身旁。 
文濂觉得,眼前的少年仿佛是地狱里来的妖魔,轻易地看穿每个人潜意识中的秘密。当年是真的不知情,还是假作不知情?连自己都模糊了。只记得,妻子那狠戾的目光。 
正迷茫间,只觉左肩剧痛。回神时只见少年温柔地笑着说:“仔细回忆吧,慢慢痛苦吧。今日你要失去一切,名利如烟丧,妻儿也不复醒。你不会死,也不会疯狂,你会一直清醒地活着。”笑厣神似当年的她,可话语却无情至极。 
“今天以后,你不会再见到我。今日就为你献一曲吧。”少年坐在廊下,青衣男子依旧在他身后,用严肃却有些温柔的眼神看着他。 
不同于其他乐器,二胡注定是属于流浪者的低泣和无奈。如同高山流水归于俞伯牙之焦尾,浔阳月色属于白居易的琵琶,二胡是江南雨巷的哀愁,一种悲苦和困顿。 
如怨如慕如泣如诉。少年手中的二胡,不知是讲着绵绵不绝的痴怨还是割舍不下的爱恋。悲悲切切,却又缠绵入骨。 
以至于在生活困顿、内心煎熬的很多年以后,他想起几天,也只是忆起那于夕阳中,操着琴弓的少年。优美的回音缭绕,浸透了他的身体。忽然明白了那些无法用语言描述的爱情和幽怨——弄清在最后留给他的话。 
那一天之后,京中再也没有人见到过文濂。 
后世史书上,用了寥寥十数字记载了洛晴旭此人,曰:身残而刚正无比,众嫉,获罪于闹市。文濂则是数十字,占了一页不到。后人读史,有几人留意到这些细枝末节之处? 
某条离京的道路上,一个少年和一个青年并肩走着。 
“你最后怎么想起给他奏那么一曲?”青年淡淡问道。 
少年转头看了他一眼,贼笑道:“你嫉妒了?怪我平时总是不替你弹琴?” 
青年的脸色变了变:“没有。” 
少年看他脸色不善,知道他脸皮薄,于是说道:“在夺走他所有希望的同时,不给他一点慰藉的话,他怎么熬过以后漫长的时间?总要活着才能慢慢享受其中的痛苦的吧?” 
青年愣了一愣,叹气道:“以后谁惹了你,可比死还惨……” 
人影,就这么慢慢消失了。 
“接下来去哪里呢?” 
“去师兄那里看看吧?难得出来一次,总要好好见识一下这个江湖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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