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欧叶妮·格朗台-第1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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布列塔尼等地方,老头儿这一我们已经多次用来指格朗台的称谓,既可用于最残忍的人,也可用于最慈悲的人,只要他们到一定年纪,都能通用。这一称谓并不预示个人的仁慈。言归正传,老头儿拿起帽子、手套,说:〃我去市中心广场遛遛,跟克吕旭叔侄碰碰头。〃
  〃欧叶妮,你父亲一定有事儿。〃
  确实,格朗台睡觉少,夜里有一半时间作初步盘算,盘算的结果总能使他的见解、观察、计划达到惊人的精确,总能保证事事成功,让索缪人叹服。人类的能力完全是耐心加时间。强者既有愿望,又善于伺机而动。守财奴的生活在于不断地让人的能量服务于人格。他依靠两种感情:自尊和获利;但是利益既然在一定程度上是具体的、不言自明的自尊心,而且不断证实自己真正高人一等,因此自尊心和获利是同一事物的两面,都出于自私。所以,被巧妙地搬上舞台的守财奴,一般都能引发人们极大的好奇心。每个人都同这类人物一脉相通,因为他们涉及人类的一切感情,是一切感情的缩影。人,谁无欲望?哪种社会欲望的解决不靠金钱?格朗台确实用他妻子的说法是有事儿。像所有的守财奴一样,他心中总纠结着一团无法暂息的需要,非跟别人勾心斗角,把别人的钱合法地赚过来不可。压倒别人,不就是实施自己的威力,让自己永远有权藐视那些由于过分懦弱只好任人宰割的弱者吗?啊!谁能真正理解乖乖地躺在上帝脚下的羔羊?它是尘世间一切受害者最感人的象征,它象征了弱者们的前途,那就是得到美化的受苦和懦弱,这样的羔羊,守财奴把它养肥,圈起来,杀掉,煮熟了吃;守财奴藐视它,金钱和轻蔑就是守财奴的养料。头天夜里,老头儿的心思走的是另外一条路子:他的宽大是由此而来的。他想出一套作弄巴黎人的诡计,他要拧他们,碾他们,揉搓他们,让他们来回奔忙,让他们出汗、产生希望、脸色发白;他,在灰色客厅深处,登上索缪城他家那架虫蚀斑斑的楼梯时,他要拿巴黎人来开心。侄儿的事盘踞在他的脑海。他要挽回亡弟的名声,而又不必破费侄儿和他的钱。他的现金将存入为期三年的帐号,今后他只要经管好田庄就行了。但是,他需要一种养料来维持勾心斗角的心眼儿,他从兄弟的破产中正好找到了这种养料。既然他感到利爪之下已没有别的可供挤压的东西,他只好去捏碎巴黎人了,借此给夏尔弄到些好处,自己又可便宜地充当讲义气的哥哥。家庭的名誉在他的筹划中并不重要,他的善意好比赌棍切身体会到的需要,非看到自己没有下注的赌局赌出绝招不可。克吕旭叔侄是他必需的帮手,但他不想去找他们,而要他们自己找上门来,他决定让刚刚构思好的这场喜剧当晚就开演,以便不花分文在演出后的翌日博得全城喝采叫好。父亲出门之后,欧叶妮庆幸自己可以公然关心亲爱的堂弟,放心火胆地向他倾注内心无穷的怜悯。怜悯是女性崇高的优点之一,是女性愿意让人家感觉到的唯一的优点,是女人肯原谅男人让她惠赐的唯一感情。欧叶妮去听堂弟的呼吸足有三四次,想知道他是不是还在睡,有没有醒来。后来,他起床了,于是奶油,咖啡,鸡蛋,水果,盘子,杯子,一切与午餐有关的东西都成了她操心的对象。她轻快地爬上破旧的楼梯去听堂弟的动静。他在穿衣裳吗?他还在哭吗?她一直走到房门口。
  〃堂弟?〃
  〃堂姐。〃
  〃您愿意下楼吃饭呢,还是端到您房里吃?〃
  〃听您的。〃
  〃您好吗?〃
  〃亲爱的堂姐,说来惭愧,我饿了。〃
  隔着门说的这段对话,欧叶妮觉得,简直是一整段小说插曲。
  〃那好,我们把饭端到您房里来,免得惹我的父亲生气。〃说罢,她像小鸟一样轻盈地下楼进厨房。〃娜农,去收拾他的房间。〃
  这架上上下下多少回的破楼梯,一有响动就回声不绝,如今在欧叶妮看来它仿佛已失去破旧的性质。她觉得楼梯亮堂堂的,能说话,而且同她一样年轻,同她的爱情一样年轻,她的爱情多么需要这楼梯的协助呀。还有她的母亲,她的慈祥而宽容的母亲也甘心受她的爱情狂想的调遣。等夏尔的房间收拾好之后,母女俩都上去陪伴不幸的人。基督教慈悲为怀的教义不是命令她们要安慰遭难的人吗?母女俩从宗教中利用了一大堆模棱两可的说法来为自己的越规行为辩解。夏尔·格朗台发觉自己成了最体贴温柔的关怀的对象,他因痛苦而破碎的心,强烈地感受到温馨情谊和亲切同情的甘甜;那是心灵始终处于压抑之中的母女,在她们天性所属的范围里,也就是受苦受难的区域内,一旦获得片刻的自由,就善于表露出来的一种感情。有至亲关系当令箭,欧叶妮一无顾忌地整理堂弟随身带来的内衣和梳洗用品,而且可以称心地玩赏每一件富丽的小玩意儿,把捡到手的镶金嵌银的装饰品,以察看做工为名,拿在手里不放。夏尔看到伯母和堂姐对他如此厚道关心,不禁深为感动。他对巴黎的世态炎凉相当熟悉,像他目前的处境,照例只能受到冷待;于是欧叶妮在他眼中具有一种特殊的美的全部光采,昨天他还瞧不起的乡土气,如今他赞赏纯朴可风了。所以,欧叶妮从娜农手中接过一只珐琅碗,里面盛满加上鲜奶油的咖啡,她诚挚地端给堂弟,并善意可掬地望了他一眼,巴黎人的眼睛顿时被眼泪润湿,他握住堂姐的手,吻了一下。
  〃哎,您又怎么啦?〃她问。
  〃哦!这是我感激的眼泪,〃他答道。
  欧叶妮突然扭身跑到壁炉前去拿烛台。
  〃娜农,给你,拿走,〃她说。
  当她再看堂弟的时候,尽管她脸上红晕未褪,但至少眼神可以打掩护,不把内心洋溢的极度快乐表现出来;他们的眼睛却表达了同样的感情,正如他们的心灵融合在同样的思想之中:未来是属于他们的。这番柔情对于遭了大难的夏尔而言,确在意料之外,所以更加感到甜蜜。一声门锤,把母女俩召归原位,幸亏她们下楼迅速,等格朗台走进客厅的时候,她们手里已经拿起活计;倘若他在楼梯下的门厅里遇到她们,是准会起疑心的。老头儿草草用罢简单的午餐,没有拿到预先说定的津贴的庄园看守,从弗洛瓦丰赶来了。他拿来一只野兔和几只竹鸡,都是在庄园里打的,还有几条鳗鱼和两条梭鱼,那是磨坊租户托他捎带抵租的。
  〃哎!哎!这可怜的高诺瓦叶,来锦上添花了。这些东西好吃吗?〃
  〃好吃着呢,亲爱的好老爷,两天前打到的。〃
  〃来呀,娜农,抬抬你的脚板,〃老头儿说,〃把这些东西拿去,晚饭时吃;我要请两位克吕旭吃晚饭。〃
  娜农傻了,瞪眼看看大家。
  〃啊!那好,〃她说,〃可我到哪儿去弄猪油和大料呀?〃
  〃太太,〃格朗台说,〃给娜农六法郎,待会儿提醒我去地窖拿几瓶好酒。〃
  〃嗯!这么说来,格朗台先生,〃庄园看守早已准备好一篇索取津贴的讲话,〃格朗台先生……〃
  〃得,得,得,得,〃格朗台说,〃我知道你的意思。你是个精明的好人,咱们明天再说好吗?今天我忙得很。〃他又转身对格朗台太太说:〃太太,给他五法郎。〃
  说罢,他赶紧走开了。可怜的妻子花销十一法郎买到眼前的清静,高兴得谢天谢地。她知道,格朗台把他给的钱一枚接一枚从她手中要回去之后,她会过上半个月的太平日子。
  〃给,高诺瓦叶,〃她给了十法郎,〃我们以后再酬谢你吧。〃
  高诺瓦叶无话可说,走了。
  〃太太,〃娜农戴上黑头巾,挎着篮子,说:〃我只要三法郎,余下的您留着吧。行了,我能对付。〃
  〃做一顿丰盛的晚餐,娜农,堂弟要下楼吃饭的,〃欧叶妮说。
  〃没错,准有不寻常的事,〃格朗台太太说,〃我们结婚到现在,这是你父亲第三次请客。〃
  四点钟光景,欧叶妮和她母亲摆好了六副刀叉,一家之长从地窖拿出几瓶内地人珍藏的好酒,这时夏尔走进客厅。年轻人面色苍白。他的举止、神态、眼神和说话的声调透出一种落落大方的哀伤。他没有故作痛苦,他实实在在难受,哀痛蒙在他脸上的面纱使他具有一种特别能讨女性喜欢的表情。欧叶妮因此更疼爱他。也许,不幸使他离她更近了。夏尔不再是她心目中高不可攀的、阔绰的美少年,而是一个陷入可怕的贫困深渊的穷亲戚。贫穷出平等。女人在这一点上同天使相仿,以救苦济贫为己任。夏尔和欧叶妮只以眼睛交谈,相互理解;因为落难的公子,可怜的孤儿,虽沉静而高傲地坐在角落里默不作声;而堂姐温柔而亲切的目光不时落在他的身上,迫使他抛开愁思,同她一起奔向她乐意同他一起遨游的希望和未来。这时,格朗台宴请克吕旭叔侄的消息,轰动了索缪城;他昨天出售当年的收成,犯下背叛全体葡萄园主的滔天罪行,还没有激起声势如此浩大的反应。如果老奸巨滑的葡萄园主为了惊世骇俗,像苏格拉底的弟子阿尔契别亚德当年那样,剁下狗尾巴宴客,说不定他会成为名垂青史的伟人;但他从不把城里人放在眼里,他不断地把索缪人把玩于股掌之间,他比一般人要高明得多。德·格拉珊夫妇不久就得知夏尔的父亲暴卒并多半已经破产的消息,便决定当晚就到老主顾家来吊唁,以示友谊,同时探听格朗台在这时决定宴请克吕旭叔侄究竟有什么目的。五点正,克·德·蓬丰庭长与他的叔叔克吕旭公证人到,两人全都穿戴节日盛装。宾主入席,开始闷头大嚼。格朗台绷着脸,夏尔不出声,欧叶妮像哑巴,格朗台太太也比往常更少开口,弄得这顿晚餐成了名符其实的丧家饭。离席时,夏尔对伯父伯母说:〃请允许我先告退。我有一封伤心的长信要写。〃
  〃请便罢,侄儿。〃
  夏尔一走,老头儿认为他忙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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