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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久不见(出书版) 作者:寐语者(出版时间:2014-9-1)-第2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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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按这工夫,一天下来只能做四五支。
  爷爷总共做了十几支,拿打磨光滑的青竹筒装着给奶奶。
  一个肯为妻子做牙签的男人,连这么琐碎的物件都做得精细有心。
  认字还不多的时候,求知欲和好奇心最浓厚,只要有字的纸张,我什么都想看——妈妈书柜里的西方文艺小说,被我偷来看,爷爷放在枕头下的武侠小说,我也偷着看。没偷几次就被爷爷发现,他也不说什么,就问看懂了吗,都说的什么?我似懂非懂,他就再把故事讲一遍,什么是英雄好汉,什么是义薄云天,我懵懵懂懂地听,他眉飞色舞地讲。
  他很会讲故事,虽然听众只有我一个。
  杨家将、岳飞和武侠小说,是他讲得最多的故事,三国、水浒时而也讲,但讲着讲着他就会自己大发感叹,一番贬扬评点,听得我昏昏欲睡。
  他常常在一把竹躺椅上聚精会神地看武侠小说,戴着老花镜,长而浓的眉梢时不时跃起。
  阳光好的时候,他牵我一起出去散步,遇到别的老头儿,坐下来喝一杯茶,下一盘象棋,一边闲谈聊天,老人家都爱讲当年事。我坐在旁边小凳子上,即使听不懂也认认真真听他讲,觉得他讲什么都好听。
  但有些好玩的事,他不在外面和别人讲,只在家里,闲来无事,讲给我听。
  他很清楚我还不能听懂,但是他依然闲闲地讲……讲从前的袍哥帮会,码头堂口轶事,讲陪都抗战岁月,讲滇缅深山里的奇事,讲他在太平洋海岛上的诡异见闻。
  他手把手提着毛笔教我写字,从“永字八法”练起,等我能把字写端正了,他就教我写了第一个连贯的词,那个词是“精忠报国”。
  多年后,我长大了,在家人和旁人的话中,听他们谈起爷爷,那仿佛是另一个人——不苟言笑,脾气峻严,甚至有些待人疏离。
  那怎么会是他呢。
  在我眼里,他是醉心花草园艺,醉心手工,高兴了会唱几句黄梅戏,爱听评书,爱看武侠小说,会讲很多千奇百怪的故事,总是精神抖擞,有趣得不得了的一个老头子;是每天早晨帮我背上小书包,牵着我的手,乐呵呵送我去上学的那个快活的老头子。
  我们一起走在放学回家的路上,我叽叽喳喳,爷爷微笑倾听。
  雨天有积水的泥洼,我淘气,穿着雨靴故意冲进去。
  爷爷从来不说什么,让我玩,不像奶奶一样唠叨。
  晴天时,阳光透过树荫,我们安安静静听着鸟叫声,在树荫里走。
  那条上学的路上,有许多闲生漫长的花花草草,尤其雨后,生机勃发,他总是兴致勃勃教我认那些花草,那时我记得许多花的名字,后来渐渐都忘了。
  只记得,每天送我到校门口,爷爷挥挥手,看我走进去,他就转身离开。
  他总是两手悠悠负在身后,步子从容,背影挺直,阳光下的满头白发一丝不苟……这些细微的记忆碎片,这些年过去了,当我想起,还像是躲在铁门后偷偷张望的那个小女孩,一切都那么清晰,眼前晃眼的阳光,同学们的追逐嬉笑,糖果小摊儿的甜味,都在爷爷转身的背影里定格成永久。
  后来我写小说,脑海里总有那么个背影,负着手,挺拔又从容。
  这背影年轻时候的样子,我没能见到,只能想象,想象他在那个时代的光影里,以这个姿态站立着,坚实而温暖,笃定又宽广。

第十九章 五十六年的相守与离别
  和爷爷共度的最后一个大年三十,是在爷爷的病房里度过的。
  那夜,一家老小都已意识到,这或许是最后一次了。
  先在家里一起吃过了年夜饭,奶奶还是亲自下厨做了她的经典菜。
  饭后一大家子人,乐呵呵对奶奶说,我们去给爷爷拜年啦,一会儿就回来。奶奶知道我们不会让她去的,她有高血压,最怕激动,她不知道自己能否受得了,只知道自己这个时候不能病倒。她只能送我们到门口,假装平淡地叮嘱我们,要跟爷爷带去什么话。
  二婶留下来,在家陪她看电视、聊天。
  医院离家很近,就在一街之隔的对面,从窗户能看到。
  奶奶就站在窗户后,目送我们过去。
  病房是一个套间,每次去都觉得有点空荡荡的,此刻一大家人涌进来,顿时把房间塞得满满的,围得里三层外三层。孙辈的小孩子,挤到病床前,拉着手喊爷爷;高个子的儿子女婿们围在最外层,踮起脚喊着爸爸过年好……走在后面的,还得排队排到外面客厅。这阵容把护士们看得咋舌又好笑。
  每个人进到病房就争着和爷爷说新年好,高高低低的人头挤满病床前,南北各地口音的“爸爸”、“爷爷”叫成一片……老爷子被这阵容搞蒙了,迷迷糊糊问了一句:“什么事?”
  大家又惊又乐地笑起来,赞他今天好厉害,居然能说清楚话。
  他也露出笑容,努力转动目光,打量这群人。
  他的神智已经不清醒,不认人了。这一群人,谁是谁,他已认不出来,即使是最疼的儿子,最爱的孙子,他也只是茫然望着你半天,对你微笑,叫不出你的名字,只是很高兴看到你。
  他的思维已处于混沌状态,在昏迷或清醒中自言自语,十句话有八句颠倒了时间,回到了过去,喃喃说着年轻时的事。没有人能真正听懂他在说什么。
  他这个样子已经很久了,住进医院之前已是这样,在家里的沙发上,他会突然盯着身边陪伴的家人,不知把你当成了谁,问你一句云里雾里的话……比如,“我的枪在哪里?把枪拿来!”或是突然大段大段讲很多的话,含糊不清,没有逻辑,谁也听不懂他在讲什么。这种时候,我们就像陪他演他的人生穿越戏一样,顺着他的话往下讲,不把他从年轻岁月里惊醒。奶奶会回答他:“枪用不着,我帮你收起来了。”他不放心地又问好几遍,奶奶就一次次认真地回答他,在抽屉里,在柜子里。
  爷爷八十五了,二十年帕金森症,进ICU多次,病危通知书就下了七八次,医生一再通知我们做好最坏准备,家人也将一切都准备好了……父亲一趟趟地去选墓地,身在外地、公务繁忙的叔叔也飞回来了。每个人都很清醒地看着,等着那个最终告别的时刻,无法挽留,无从改变。这个家族里的每个人,多多少少都继承了病床上那个虚弱老人的坚强基因,面对生离死别,这种基因在每个人身上表现得格外明显。我们共同深爱着的人,正在缓缓离我们而去,悲伤在静缓地降临,我们并不畏惧,而是尽力地再多爱他一些,多陪伴他一些,只盼望病痛折磨中的爷爷,能够离去得安详自然。
  每个人都和他合影,他的儿女们、孙辈们。
  一个个凑到他身边,脸挨着他的脸,露出灿烂的、大大的笑容,都很快乐的样子。我帮妹妹拍的时候,她露出小虎牙一边笑一边对我说,多给我和爷爷拍几张,尽量拍啊。姑父一直站在角落,举着DV,拍摄这些情景。每个人都拍完后,全家人拥爷爷在中间又拍大合照。姑父突然说,爸爸,给大家挥个手!我们帮他把手举起来,挥一挥,一起替他说,新年快乐!
  病房的电视放着春节联欢晚会,零点倒计时开始了,我们围在病床边一起倒数。
  这时,爷爷的目光却在我们当中看来看去。
  姑姑说,他是不是在找人,这里少了一个人啊。
  我用手机拨通了家里的电话,只响一声奶奶就接了,像一直就在电话旁边等着。
  我把手机放在爷爷耳边,奶奶的声音传出来,他的眼睛亮了一亮,嘴唇不停地动着,想说话,可声音太微弱,只有些含糊音节。电话那一边的奶奶,很大声地喊:老头,老头,我在和你说话,你听见没有,你在不在,回答我一声……
  爷爷努力发出了一点声音,仍是没有意义的音节。
  偶尔他能说出清楚的句子,多数时候只是这样含糊的音节。
  奶奶在电话那边欢喜地说,好好,我听见了,我听见你了!新年快乐哟,我来不了,我不能来看你,他们说我身体不好不能来,我就在这里和你说说话,你听不听得见?
  我转过头,看见身后的姑姑同样忍着眼泪,小姑姑对爸爸说,让妈来吧,来看一眼就好。
  一直坚决反对奶奶来医院的爸爸也犹豫了,没有说什么。
  二叔说,那我回去接妈妈。
  而电话里,爷爷和奶奶还在通话,几乎是奶奶不停地讲,爷爷悄然无声地听。
  我看见他眼里有泪光在闪。
  电话那边奶奶的声音也有了哭腔,她在说,好了,我挂了,你多休息。
  我接过来对奶奶说,等一下,二叔说要回去接您,接您来医院。
  奶奶却忍着哭腔说,我不去了,我不去。
  爷爷的目光跟着手机转动,一瞬不瞬望着。
  我叫奶奶别挂,爷爷还想和你说再见。
  把手机放回他耳边,让他听见奶奶对他说再见,说晚安,如同这许多年来的每一晚,家人总是互道晚安才各自睡去。他的表情缓和,回复安静,露出隐约笑容。
  他们结婚五十六年了。
  五十六年里有多少个夜晚,他们又说过了多少句晚安。
  等我们回到家里,奶奶已平静下来,坐在沙发上默默削着水果。
  一边削一边淡淡地说,刚才她给亲戚们挨家打电话拜年了,谁谁都好,谁谁在儿子家。
  正说着,电话又响,年三十的拜年电话总是一个接一个。
  奶奶喜欢自己接电话,这是她一贯的、作为一家女主人的习惯。
  她放下水果,擦好手,才去接起。
  也不知是哪个亲戚,她寒暄了几句后就沉默听着,听了很久,平静地说,哦,都没了啊——挂了电话,她转告我们,有两位我从未见过面的长辈就在这几天先后离世了。
  她说得很平静,就和下一刻说谁去煮汤圆是一样的语气。
  死亡在老年人口中是这样平淡得如去上班,如去散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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