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双城 上海篇-第2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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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半天,我才尴尬地咳了一声,“花小姐,你好。”
花红艳看着我轻轻笑了一声,但声音却冰冷,“我一点都不好。”
我叹口气,懒得再绕圈子,“未知花小姐这三更半夜迂尊降贵地跑来小弟这里,到底有什么指教呢?”
“代我的一位姐妹把一件故人‘遗物’转交给你。”她走过来把一个袋子扔到我面前。
我的心里猛地一阵剧烈跳动,几乎连声音也颤抖起来,“什么,什么叫做‘故人的遗物’?”
她弯下腰来直视我的眼睛,“我们欢场女子,对于自己已经不抱希望的恩客,当然都叫做‘故人’,至于‘遗物’么,放遗书的事物,不叫做‘遗物’吗?”
“咣当!”一声巨响。很一会儿以后我才发现是自己坐着的椅子散了架,我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看着我恍恍惚惚地站起来,花红艳叹了口气,“周大少那么激动做什么?”
我激动?我激动?我怎么会激动呢?自从我开了那让我自己撕心裂肺的一枪以后,我就不会激动了,我激动?!
我激动?!
一方绣着玫瑰的粉色丝绢递到我的面前,花红艳看着我,眼神深邃不明,脸上一点表情也没有,“擦一下吧!”
擦什么?有什么需要擦的?我怎么会需要擦什么?就算要擦我也有自己的手帕,用什么女人家的东西?我挥手扫开她的手,自己伸手到衣袋内,掏了半天掏出一方雪白的手帕。随意擦了擦脸颊,却看见一圈圈的湿润在手帕上晕开。
花红艳转身走到我对面的沙发上坐下来,自己从她随身携带的小女士包里拿出一包烟点燃,径自吸了一口,“你那块手帕,是黛林给小鲍的,手帕角上有个小小的‘望’字,你从来没有发现过吗?”
我一愣,然后见了鬼一样把手里的手帕远远地扔开,“你是什么意思。”
花红艳又深深吸了口烟,“其实小鲍原来的安排是想让我勾引你的。”她徐徐缓缓吐出口中的烟雾,一个个烟圈遮住了她的眼睛,“所以,后来他跟我说不需要了的时候,我一看他的眼神就知道他陷进去了。”
我的手紧紧地握成一个拳头,而且越握越紧,偏偏说话的力气都没有。
“白黛林是我最好的妹妹,我希望她能够嫁个好人家,本来小鲍是最好的选择——假如你不出现的话!”她冷冷地说,“其实我最讨厌就是你这种人了,周大少。表面上好像热情似火,转头你比谁都更无情!”
“我无情?”我一拳砸在书桌上,龟裂的纹路在桌面上散开,“花小姐真是太会说话了,刚才还是你在说——他原来的计划是让你来‘勾引’我!我何德何能,我到底干犯了什么天条了,我究竟跟他有多少仇怨了,让他这样心心念念地计算我,啊?倘若我为了自己的家人动一点心思就叫做无情,那么他叫做什么?多情?有情?深情?哈,哈哈!天理何在?”
“这世上根本就没有天理!”花红艳说,“所以周大少也不用把自己说得这样无辜。”她顿了顿,苦笑一下,“我也不用跟你辩解这种永远没有正确答案的事情,反正,我来,一,是把黛林要我交给你的东西给你,二来……”
我打断她,“这东西怎么会在白黛林的手里?”
“小鲍进了医院还没有进手术间却先打电话叫黛林去他们的新房子把这个盒子拿出来,还说假如他死了,就把这盒子交给你。”
我默然片刻,猛地咬了咬牙,“他就是不放过我,对吗?现在了,他还要骗得我死心塌地,对吗?这种骗人的东西我不需要!不需要!”
花红艳接口很快,“这也随便你,反正我只是跑腿的,假如你不收货,扔掉砸掉摔掉烧掉都随便你。我只管我自己的事情。第二件事,本周日青帮张大亨要娶黛林当五姨太,酒席就摆在和平饭店,大家怎么样都算相识一场,我给你送喜帖来。”一张红艳艳的喜帖下一刻就甩到我的面前。
我盯着眼前的血红,浑身僵硬,几乎咆哮起来,“她,她怎么能够这样?小鲍还没有死……”
“就是因为小鲍没死,她才要嫁给张大亨,否则谁来救人?难道指望你?”她当着我的面冷冷一笑,“莫非周大少从来就是单纯地以为我们女人是只能等人来救而不是可以救人的?”她接着又哼了一声,“大上海舞厅是上海最大最豪华的舞厅,也是上海最大的情报贩子聚集地,如果不是因为我跟黛林是这个舞厅的老板,小鲍又怎么会那么年轻,那么快地升上蓝衣社处长的位置?”
我完全呆住。
“一个人全心全意地喜欢上另外一个人,其实是很惨的!”花红艳慢慢地吐出烟圈,“会把自己的安危,自己的荣辱,自己的信仰跟自己的一切都摧毁掉,只是卑微地等待自己喜欢的那个人转过头来看自己一眼……不过当然了,这样的感情,周大少爷,你是完全不会理解的。”
缓慢而又残忍地把烟头在雪白的纤指间捏灭,花红艳站起来,“好,东西我送到了,来不来是你的事。”
我依然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心里一会儿是希望,一会儿是绝望,一会儿又恐惧一会儿又快活地翻来覆去,我依然盯着那血红的喜帖,看在眼睛里却像看着天底下最大的怪物。
“好在时间还早,倘若周大少还有什么疑问的话,我在大上海……”一边打开着书房的门,花红艳一边回头向着我说,然后话音突然中止。
我不由自主地抬起头来,书房门口,穿着睡衣的双喜正呆呆地看着我们。
花红艳突然笑了笑,转头对我抛了个飞吻,“赐官,你知唔知,我至钟意你唧……”
她是故意的!!!

****

“赐官呐,我知你最近忙得狠了,所以叫人煲了点糖水……先放在这里,你渴了就喝一点……好!不打搅你了,早点忙完了回来睡吧。”双喜对花红艳的挑衅先是很明显地吃了一惊,但随即就冷静下来,视若无睹地拎着糖水盅进来放在我的书桌上。然后朝着我笑笑,又转身出去,就当花红艳完全不存在一样。她速度之快,甚至就连我已经到了嘴边的解释都没有来得及让我说出来。
这次轮到花红艳愕然,但看着我,她反而笑得更加放肆了,“你老婆很厉害哩!”
我不耐地看着她:“花小姐在等我送客吗?”
花红艳眼中的狠厉之色一闪,“哼”了一声终于也走掉了。
我按铃叫福仔进来,“在我走出书房以前,别让任何人来打扰到我,就算是太太,又或者比刚才的靓女更加靓的妖怪,一律,都不可以!理解未?”
福仔一脸忠心耿耿的样子,“理解!”然后轻手轻脚地走出去,顺手还关上了房门。
我想一想,又走过去把房门反锁住,好!鲍东卿,现在只剩下了我一个人,到底你要对我说什么呢?我恐惧你要告诉我的一切事情,但我抗拒不了你的诱惑。
我深吸一口气,平复一下手的颤抖,然后打开袋子,取出那个我几乎已经熟悉得印入了记忆深处的红木盒子。

***

赐官:
见字如晤。
倘若你能看见这份信,应该我已经不在这个世上,或者,我不可能会再见你的面。但我一直都希望你可以见到这份信,因为无论幸或不幸,我都觉得有必要给你一个真相。
我接手“文物处”以来就知道你的存在,从三年前起,你就是一直是我们同僚最为痛恨之人,只是你的背景复杂,而且有支撑的力量,所以权衡再三,我们始终没有把你追捕到案。这件事即便到目前现在,我依然认为是极不妥当的。所以,假若你能够看见这份信,在下一次的生意买卖中,或请想想,有另外一批人正在为你的“仁慈”支付代价。
我无意与你再度争论我们的立场问题,好,我们回到正题上来。
早在今年年初,军座已经收到了日本人大致的战略计划,只是政府上层派系繁多,军座又一向遭人嫉恨,虽把如此重要之情报及早报告,但相应的战略却迟迟没有安排下来。(以你之能,我当无需多阐述这其中的复杂关系,何况涉及过多的党国机密,不便相告,但你应能完全理解。)
军座为人谨慎,担心成为兵家必争之地的上海遭受不可挽回的打击,便安排下众多计划,以民间运输力量为主,逐批安排上海本国工业内迁,以保存国家实力。广运社即为第一批需极力争取的民间运输力量名单中当先一名。只是军座谨慎,遂不愿多作张扬,着令我们机密从事。
我因为一直经营“文物管理处”,所以一边忙着文物的转移一边开始着手广运行的征占计划。
原本是打算以扣船为饵,将你诱至上海后扣押起来,直到我们利用广运行完全完成上海各类工业单位内迁以后,要杀要剐再作决定。但是没有想到日本人来得那么快,等你到上海的时候,日本人的军队也已经在上海周围完成了驻军包围。
所以,我一开始就没有骗你,我是打算先杀了你,然后强行征用广运行,就算日后军事法庭算起账来,我便一肩承担——假如那时候我自己国家的军事法庭还能够存在的话,即便就是枪毙了我,我也不冤了。
但是你当然也了解强行被征用的广运行会有怎么样的结果。民间运输不会招致日本人的报复,可是军需运输则是日本人攻击的第一目标,无论日后结果怎么样,广运行都是注定要被牺牲掉的,船是,人是,周家也是!
你从一开始就已经被画上要牺牲掉的标志,而且我很高兴这个陷阱将由我来设置……

***

赐官:
见字如晤。
又多活过了一日,若能把这些遗书写成一本日记,不知回头看的时候多是笑还是哭。
昨日我跟你说了我一开始的粗略计划,但那日没有杀掉你之后,我便改变了主意。你的背景远比我们调查的还要复杂,你有更值得利用的地方。
原来是你洪门弟子,原来你跟青帮有这样那样的关系——但是,当我看见那群红十字会救助下来的老弱病残还有妇孺,被你安排了逐批转移至较为安全的内地的时候,突想,你这样的草莽或许也有你自己的正义,虽然对国家不堪大用,却是民众的脊梁……
啊,说远了。
广运行能够成为南方第一大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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