友情提示:如果本网页打开太慢或显示不完整,请尝试鼠标右键“刷新”本网页!
恐怖书库 返回本书目录 加入书签 我的书架 我的书签 TXT全本下载 『收藏到我的浏览器』

阅读姨父-第35部分

快捷操作: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 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 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如果本书没有阅读完,想下次继续接着阅读,可使用上方 "收藏到我的浏览器" 功能 和 "加入书签" 功能!


  出狱后二十天,是姨父五十岁生日。他在自己的“知天命”之年却感到心神不定、神志恍惚,好像他已经习惯了在狱中欣赏“呱嗒板儿”的生活,到了大墙之外的世界,反而变得六神无主、手足无措,不知道该怎样享受没有结论、没有安宁的自由了。 
  出狱四个月,到了1972年春节,“五七干校”放了年假,他才回到了广州家中。家已变得不可辨认。六姨在郊区“五七干校”没有回来,老母亲已被送回四川老家,大女儿远在海南岛生产建设兵团接受“再教育”。原住房中的两间房加上一个厅,已经被别人抢占,只剩下一间房,住着没人照管的两个年幼的女儿。姨父从来不屑于表现个人痛苦,但他谈到这一次回家却凄然含悲说,两个女儿买了一块肉,忙着给我做饭吃。毛妹才十岁,切肉时够不着案板,就搬个小凳子,颤颤巍巍地站到小凳子上切肉,又怕刀切住指头,就用双手把刀举起来,一下一下地为老爸剁肉。我看了好心酸。六姨终于从干校回来了。四年来的第一次团圆笼罩着沉重的阴影。大家都不约而同地想起了奶奶。 
  1972年6月,姨父请假回老家看望母亲。 
  姨父的母亲是一位性格刚强的老人。1939年农历正月初八,刚刚过了十七岁生日的姨父悄然离开家乡、秘密投奔延安的时候,母亲没有哭泣。十五个年头以后的1953年,当姨父第一次带着六姨回家探望母亲时,母亲也没有掉泪。六姨回忆说,她没有想到母亲见了久别的儿子会那样镇定。那时她正从田里回来,姨父迎着她叫了一声:“娘!”她愣怔了一下,定定地望着他,好一会儿,才认出这个空了半截袖子的人是她的儿子,就喊了一声:“啊,是大增啊!”又望着儿媳妇点一下头,说了一声:“哦!”就回转身,去菜地里摘了几把青菜,说:“回家去!”好像她从来没有怀疑过儿子能回来,也从来没有指望过儿子能“囫囵个儿”地回来。在以后的日子里,她也没有问一声:“增子,我给你的那一截胳膊你丢到哪儿去了?” 
  六姨一见到婆母娘就看到了“封建”,因为婆母娘对她和她怀中的孙女只是定睛看了一眼,发出一声“哦”的感叹。六姨甚至记得,婆母娘下厨做了一只鸡,那是姨父的大姑从婆家回来的时候,婆母娘夹起一只鸡腿,从她的面前伸过去,送到了大姑的碗里。聪明的大姑又急忙夹起另一只鸡腿,送到了侄儿媳妇的碗里。微妙的迹象传递着姨父家中的妇女解放事业有待推进的信息。 
  令姨父和六姨都感到不知所措的,是永兴场乡亲对他们表现出来的兴趣和好奇经久不衰。无论他们走到哪里,都要跟随着成群结队的乡亲,看哪,朱大增回来了,带着城里的漂亮太太回来了。晚上,六姨在破木桌的四个角上点了四支蜡烛。乡亲们又围上来,凑近了蜡烛看她,好像是观看朱家老二从战场上带回来的一个女俘。睡觉时,床边也挤满了人,眼巴巴地望着。六姨喂女儿吃药,有人就从床边把手伸过来说,给我一点药吃吧,给我的孩子一点药吃吧。姨父和六姨饭也吃不下,觉也睡不好了。姨父发现了自己的尴尬,乡亲们在羡慕朱大增的革命成功了,贫困却仍在损害着乡亲们做人的尊严。 
  1955年春天,朱奶奶从家乡来到了武汉。 
  姨父是孝子,他是请母亲来武汉享清福的。六姨虽然接连生下了两个女儿,却都由保姆照看,用不着奶奶操劳费神。朱奶奶时年五十九岁,到了可以适当地享一点清福的时候。 
  “增子,”朱奶奶问儿子,“你还记不记得你要给我买酒喝?” 
  姨父没有忘记,他小时候看到富裕人家有酒喝,自己家里没酒喝,心中不平,就拍着胸脯说:“娘,等我长大了,我给你买酒喝。” 
  朱奶奶果然喝上了儿子供奉的好酒,而且学会了吃卤肉。六姨说,她上班以后,奶奶去街上买菜,总要捎带着买些卤肉,反正钱是她管着的,用荷叶一包,带回家来,等到十点钟,孙女儿去上幼儿园了,奶奶就独自坐在那里喝酒吃肉。姨父从来没有断过母亲的酒,一坛子、一坛子地给她买,还怕她喝了湖北酒不服水土,要买四川酒。   
  3。噙着泪水的眼睛(2)   
  姨父说,对,是四川包谷酒,从万县带下来的。 
  六姨说,少喝一点酒我不反对,活血嘛!可他妈妈天天喝,他娘儿俩还要对着喝。只要他一回家,就说,喝吧?好,喝!这就喝上了。儿子也真是个好儿子! 
  姨父说,农村的农民啊,她熬寡多年才熬成婆婆嘛! 
  朱奶奶从来没有想过世上的女人也能挣工资,对她的儿媳妇也能挣工资,也是“捧公家饭碗”的“公家人”这一奇特现象迷惑不解,却对儿媳妇藏着一个“小金库”深信不疑。她采取的对策就是我不让你吃饱,你靠“小金库”吃去。每天早上,朱奶奶只用两分钱给儿媳妇买一个馒头。大家就看见孟敏同志一只手推着单车,一只手举着一个小馒头,就这么走着吃着。家里的保姆看不惯,说,奶奶,你管的钱里边也有你媳妇挣的钱,你媳妇也是有工资的,你不能光叫她吃那个东西,没有营养嘛!朱奶奶扭过脸不搭话。保姆又说,你看她昨天一回来,写材料写了一夜,床边都不挨,一早擦把脸,又骑着车子走了,你怎么不多给她买个馒头?朱奶奶照旧扭着脸不搭话。保姆说,奶奶,你要是把她的身体搞坏了,就没人照管你的儿子了。奶奶忽地跑进厨房拿了一把刀,往保姆面前一摔,说,你杀了我!保姆吓得一跳,急忙跑出去,给六姨打了个电话,就告辞回家了。 
  保姆是武汉本地人。六姨和姨父急忙跑到她家里赔礼道歉。保姆心惊肉跳着,口口声声叫着孟同志,说她再也不敢回去了。 
  姨父从来不说母亲一句不好。他知道母亲二十六岁守寡、把三个孩子拉扯大的艰难,知道他投奔延安给母亲带来的磨难,没有异样的刚强,怎撑得孤儿寡母的门面?所以他总是两边讨好,在给母亲过生日时说,孟敏要给你过生日呀!六姨过生日时,又对六姨说,母亲要给你过生日呀! 
  我不知道六姨后来是怎样瓦解了“婆母娘”的专政,只是听说她采取和平过渡的改良主义手段取得了巨大成功。朱奶奶终于接受了女人也能挣工资、成为“公家人”的惊人事实,认可了她的儿媳妇也居然可以当上秘书科长的奇特现象,家庭里出现了婆媳团结、共商家事的大好局面。但是,自从大喇叭开始了对姨父指名道姓的狂轰滥炸,朱奶奶就突然间神经失常了。六姨要到乡下“五七干校”劳动改造的时候,只好让姨父的哥哥把朱奶奶接到了四川老家。 
  在老家,朱奶奶时常惊恐地喊叫:“你们帮我找哇,汉雄的大腿在粪坑里面呀!” 猪圈里有个沤粪的大坑,她能成天拿着一根竹竿在粪坑里搅着,喊叫姨父的大哥:“快来帮我找哇,汉雄的尸首在猪圈里面!” 
  当儿子突然出现在母亲面前时,母亲呆住了,她又惊又疑地凝视着儿子,眼睛里有火花一闪,身体就随之瘫软下来,站也站不住了,话也说不清楚了。姨父在家乡的日子里,母亲整天倒在床上,眼睛一刻不离地望着儿子。姨父坐在床边,无言地守护着母亲。母亲已经听不懂儿子对她说什么,只是宁静地、心满意足地望着儿子,轻轻嚅动着嘴唇,发出含混而柔和的声音。姨父听不懂母亲说什么,但能看到母亲眼里噙着喜悦的泪花,无声地凝视着他,犹如五十年前凝视着襁褓中的一个婴儿。 
  姨父离开家乡才十天,母亲就平静地离开了人世。 
  姨父从家乡返回广州时途经武汉,如同一个从阴间回到阳间的幽灵在街头游荡。有人骑着脚踏车从他面前越过,又慌忙下车,拐回来,暗中跟着他走,偏着脑袋看他,忽然惊奇地问,你是不是朱汉雄?姨父认出他是武汉市“文化大革命”前的副市长、民主人士孙耀华,就是那位跟他一起向白石老人求画的人。他回话说,我就是朱汉雄。孙耀华又惊又喜地说,哎呀,你没有死呀! 
  在武汉的老同事找了一部小汽车,送他去湖北省委看朋友。汽车走到车站路,一位女交警手里拿着红一节、白一节的“交警棍”,正站在警亭上指挥交通。汽车离她十米左右时,她突然把棍子朝天上一竖,发出了紧急停车令。司机吓了一跳,急忙刹车。女交警从警亭上跳下来,跑到车跟前说:“你不是朱局长吗?”姨父说:“你是小骆。”他记得,小骆是武汉市的交警模范。小骆说:“都说你死了,你还活着呀!”过往车辆很多,她不能多说话,又跑到岗位上,一挥“交警棍”说:“好好活着!” 
  原来,朱汉雄惨死于牢狱之灾的传说登在小报上,在武汉流传甚广。现在又纷纷传告,呀,他命大,又活着回到武汉了。姨父与老朋友相聚时,总有恍若隔世之感,且心存疑虑。因为他没有“审查结论”,他的出狱乃至于他的“死而复生”都缺少了正式文件的确认,像一个从狱中脱逃的孤魂野鬼,没有人间的通行证。 
  每逢到了武汉,他都会想起他跟这里的同事在陆地上和江水中,呕心沥血地为领袖服务的岁月。而眼下,他还必须拖着一条从狱中拖出来的阴影,等待着延河岸边马蹄踏着朝霞奔驰而来的那个黎明。     
  九 陌生的海洋   
  1。夹不住的“尾巴”(1)   
  1972年8月,姨父走向一片迷茫的海洋。 
  动乱还没有结束,“窃听案”悬而未决,“文化大革命”仍像失去控制的洪水在广袤的国土上四处泛滥。姨父被降职使用,到他听也没听说过的广州远洋运输公司革委会担任副职。 
  对于刚刚走出监狱的姨父来说,这毕竟是一件值得高兴的好事。我猜想,姨父是穿着他在狱中补缀的“精品”中山装,甩着半截空袖筒,迈着军人的步伐走向海洋的。而
返回目录 上一页 下一页 回到顶部 0 0
快捷操作: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 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 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温馨提示: 温看小说的同时发表评论,说出自己的看法和其它小伙伴们分享也不错哦!发表书评还可以获得积分和经验奖励,认真写原创书评 被采纳为精评可以获得大量金币、积分和经验奖励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