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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国中短篇科幻小说1000篇 (第十一辑)-第31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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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记得。”卡特林回答。
  “而你呢,你每次都把我抱起来说:‘让我看看伤在哪里。’我指给你看,你会亲一下那里然后我就好了,你还记得吗?‘让我看看伤在哪里。’”
  卡特林点点头。“是的。”他轻声回答。
  米雪尔静静地哭了。他感到泪水浸透了睡衣领口。“我不可以把它带回去,爸爸,我想让你看看我伤在哪里。求你了,求你了。”
  他吻了她的额头。“说吧。”
  她从最开始说起,犹豫地低语。
  当清晨的阳光渗入卧室窗户,她还在说。他们彻夜未眠。她不停地哭,尖叫了一两次,隔着厚重的毯子仍然颤抖不已;理察德·卡特林没有放开她,一会儿都没有,片刻都没有。
  她让他看到她伤在哪里。
  贝瑞·林顿叹了口气。“这是你一辈子做得最漂亮的事。”他评价,“你做到了这一步,如果在那个时间点上到此为止,那么所有的事情都会圆满结束。”他摇摇头,“你从来不擅于为东西画上句号,卡特林。”
  “为什么?”卡特林弄不明白,“你是个好人,林顿,告诉我,为什么会发生这一切,为什么?”
  记者耸耸肩,他开始变得透明。“这是事件的六要素中最大的麻烦。”他用微弱的声音回答,“找一个故事,让我去打探,我可以告诉你‘人物’、‘情况’、‘时间’、‘地点’,甚至‘过程’,但是‘原因’……啊,卡特林,你是小说家,‘原因’是你的领域,不是我的……”
  就像童话中的柴郡猫,他的笑声在身躯消失之后仍旧在屋内回荡。理察德·卡特林坐下来,看看那张空荡荡的椅子和扔在地板上的大玻璃杯。威士忌里的冰块慢慢融化。
  他记不起如何睡着的,就这么在椅子里熬过了寒冷的一夜。等他僵硬地醒来,只觉遍体疼痛。梦,一片漆黑,若有似无,恐惧肆意泛滥在每个角落。卡特林看表,发觉已是下午,半天时间就这么消磨掉了。他迷迷糊糊地给自己做了一顿无味的早饭,灵魂仿佛神游太虚,每个动作都缓慢而笨拙。咖啡好了,倒一杯,拿起来,掉下去。马克杯摔得粉碎,卡特林呆滞地目送它的坠落,目送滚烫的棕色溪流在地板上乱窜,却没精力去打扫。他重新拿了个杯,倒上更多的咖啡,艰难地咽了几口。
  熏肉太咸,鸡蛋太生,让人反胃。卡特林吃了一半就统统推开,再灌下不少黑色的苦咖啡。他觉得自己醉意醺醺,但是他明白,这并非喝酒的缘故。
  今天,他心想,所有事情都会在今天了结,不管用何种方式。她是不会回来的了;《告别语》是他的第八本小说,倒数第二本,今天要回来的是最后的肖像,来自第九本小说,最后的一本。到那时,一切就将结束。
  又或者一切即将开始。

  米雪尔恨他有多深?他到底伤她有多深?卡特林的手不住抖动,咖啡溢出杯子,洒得满地都是,烫到手指。他缩回手,放声大哭。那是种无法言语的痛苦,灼热的感觉,让他想起那些点燃的烟头,那些小小的红点,犹如红色的眼睛,令他胃里一阵翻腾。卡特林蹒跚地冲进浴室,刚好来得及把早餐吐进水槽。然后,他轰然倒下,瘫死在冰冷的瓷砖上,脑袋里一团雾水,似乎有人就在身后,抓着他的头发,把他按进水里,冲呀冲呀,一边不住狂笑,诉说他的肮脏,述说他的无耻。“我要清洁你,你太脏了!”冲呀冲呀,抽水马桶开了又关,关了又开。他的头被按在水里,污水混合着呕吐的脏物,灌满嘴巴和鼻孔,直到不能呼吸,直到整个世界一片黑暗,直到一切几近结束,一切又重新开始。他浮出水面,聆听那放肆的嘲笑,然后再被按进去,再被冲洗,冲呀,冲呀,冲呀。

  这一切不过是他的想象,没有人在那里,只有卡特林一个人。
  他强迫自己站起来。镜中的脸灰暗苍老,头发肮脏凌乱。在他肩膀后面,有另一张面孔,一个拉长脸的男人,皮肤没有一丝血色。光溜的黑发从中间分开,整齐地贴在头上,小圆眼镜后的双眼像肮脏的冰块,眼珠不停地、狂热地转动,那样的眼神让人想起笼中发情的猛兽,为寻求发泄随时可能咬断四肢。卡特林眨眨眼睛,那张脸消失了。他打开水龙头,双手插入冰冷的水流中,捧起一把,泼到脸上。下巴上的短须提醒他该刮胡子了,但现在没有时间,那也并非重点,他必须……他必须……
  他必须做些什么。离开这里,远走高飞,逃到一个安全的地方,逃到一个不被他的孩子发现的地方。
  但没有什么地方是安全的。他明白。
  他要找到米雪尔,跟她谈话,对她解释,向她分辩。她爱他,她会原谅他,她必须如此。她必须停止这一切,她必须告诉他如何补偿。
  狂乱之中,卡特林冲回起居室,抓起电话,却记不起米雪尔的号码。他翻箱倒柜,找到通讯簿,一阵乱翻,在这,在这——他按出了号码。
  电话响了四声,有人拿起电话。
  “米雪尔——”他刚开口。
  “你好,”她说,“我是米雪尔·卡特林,我现在不在家,请在提示音后留下姓名和电话,只要你不是推销员,我会尽快与你联系。”
  “哔”一声响。“米雪尔,你在吗?”卡特林说,“我知道你不想说话时会故意打开答录机,是我,请你拿起电话,求你!”
  没有任何反应。
  “那……记得回我电话。”他说。他似乎有千言万语,每个字都抢着要逃出嘴巴,“我,你,你不能这样做,求你,听我解释吧,我决不是故意的,我决不是故意的,求你……”又一声“哔”,然后一阵忙音。
  卡特林痴痴地看着电话,缓缓放下。她会打过来,她必须如此,她是他的女儿,他们彼此爱着对方,她必须给他个解释的机会。
  是的,他曾试过解释。

  他的门铃是老式的黄铜钟,安放在大门上。你必须拧它,它才会大声地发出急噪刺耳的警报。
  有人正在狂怒地拧它,拧呀,拧呀,拧呀。卡特林疑惑地冲到门口。他以前从不轻易交友,现在更是如此。实际上,在佩诺特他没有任何朋友,只有认识的熟人,没有人会不请自来,用如此凶暴的心态叫门。
  他解开链条,推开大门,从米雪尔手中掰开门铃。
  她身着束带雨衣,戴一顶针织滑雪帽,围一条配套的围巾,围巾和几缕散落的头发随风狂舞。她脚上穿一双时尚的高跟长靴,掖下夹着个皮质大肩包,气色挺不错。卡特林快一年没见到她了,上次还是去年圣诞他去纽约拜访的时候。她搬回东部已有两年时间。
  “米雪尔,”卡特林说,“我没……这真是个惊喜。你从纽约这么远赶过来怎么都不告诉我一声?”
  “不。”她生气地回答,语气怪怪地,闪烁的眼神也不对劲,“我不想给你警告,你这杂种,你也没给我什么警告。”
  “你在气头上,”卡特林说,“进来吧,我们谈谈。”
  “我当然会进去。”她一把挤过他,狠狠给了门一脚,门在她身后重重地关上,门铃也被吓得再次尖叫。没有了烈风侵袭,她的脸却显得更加阴郁,“你知道我为什么会来吗?我来,是告诉你我对你的看法,说完转身就走,离开这所房子,离开你恶心的生活,就像妈妈那样。她才是聪明人,而我不是。我笨到以为你爱我,疯到以为你在乎我。”
  “米雪尔,别这样,”卡特林说,“你不明白,我的确是爱你的,你是我的小女儿,你——”
  “你还敢这么说!”她朝他尖叫,手伸进肩包,“你竟然将这称之为爱,你这恶心的杂种!”她把它猛地掷向他。
  卡特林已经没有从前那么敏捷了。他试图闪躲,却被那东西从侧面击中脖子,痛得厉害。米雪尔下了狠手,而它又是坚硬宽阔的精装书,不是轻便的平装本。书跌落在地毯上,内页翻动,卡特林看见自己的照片印在沾满灰尘的书皮背后。
  “你真像你妈妈,”他边说边揉脖子,“她也经常扔东西,不过你瞄得比她准。”他无力地笑笑。
  “我对你那些笑话一点兴趣都没有。”米雪尔说,“我绝不会原谅你,绝不,永远不。我只想知道你为什么这样对我,仅此而已。你告诉我,你现在就告诉我。”
  “我,”卡特林边说,边无可奈何地摊开双手,“你看,我……你正在气头上,为什么不先来点咖啡什么的,等你冷静一点我们再谈。我不想这么大吵大闹。”
  “别他妈想让我听你的话,”米雪尔怒吼,“我现在就要谈!”说罢,她一脚踢开地上的书。
  理察德·卡特林内心的怒火逐渐燃起。她不该朝他大喊大叫,他不该被她攻击,毕竟他没做错什么。但他压住情绪,一言不发,害怕说错话让状况升级。他蹲下来捡起自己的书,下意识地拍干净,轻轻合上。书的名字转过身来瞪着卡特林,扭曲、赤裸、血红的字眼印在漆黑的书皮上,下面是一位年轻女子变了形的漂亮脸孔,她尖叫着张大嘴巴:《让我看看伤在哪里》。
  “我想你是误会了。”卡特林道。
  “误会!”米雪尔脸上掠过一丝不可思议的神情,“你觉得我会喜欢它?”
  “我,我不确定,”卡特林说,“我希望……我的意思是,我不确定你会怎么反应,因此我想写作时最好别告诉你了,等到,是的……”
  “等到这些他妈的东西在书店橱窗里出售时再告诉我。”米雪尔替他说完。
  卡特林翻过封面。“看,”他递给她,“这是献给你的。”他拿给她看:

  献给米雪尔,最明白这些痛苦的人。

  米雪尔狠狠地把书从卡特林手中打落。“你这杂种,”她说,“你以为这样就好点了吗?你认为那些虚伪的献词算是借口吗?没有任何借口,我绝不会原谅你。”
  卡特林在她的盛怒之下不由自主地后退。“我没做错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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