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笛声何处_余秋雨-第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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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这一切都写好了,杜丽娘因梦而死、死而复生的理由已经大体沟通。当千百个杜丽娘只能在梦中享受她们的青春和理想的时候,我们的艺术家为什么不能以自己深厚的同情心和丰富的想象力,给她们以许诺呢?

    然而,汤显祖的许诺不是轻薄的。他不能伪造一种现实,他必须如实地写出杜丽娘理想实现的艰难性。他宁肯运用怪诞的手法,也不愿过多地粉饰。因此,他只能先在梦中给杜丽娘引来一位青年男子,而杜丽娘真的要和他结合,还得经过一番生死磨炼。这样做,不是炫奇竞怪,而是为了说明,在汤显祖生活的年代里(尽管他所采用的是历史上已有流传的故事),要实现正常的感情理想几乎没有实现可能,但是,天地间又毕竟存在着一种不被现实困厄所掩埋的“至情”。只有这种力敌生死的“至情”,纔能构成对于扼杀感情的黑暗现实的挑战。一切萎弱的感情细流,根本无法与那么沉重的礼教相抗衡。

    质言之,汤显祖笔下的“至情”,因它从杜丽娘胸中迸发出来时已赋有了特殊的强度和浓度,因它要对付的是一种像大山一样沉重和巨大的阻碍,所以就流泻成一种怪异的行程。它无法平直地贴着地面行进。古今中外许多浪漫主义杰作的高强度的、怪异的情感行程,都与之相类。

    平心而论,汤显祖通过一个春梦交付给杜丽娘的男子柳梦梅,是配不上杜丽娘的。让杜丽娘为他而生生死死,他是应该自惭形秽的。柳梦梅,比上,比不过张君瑞,比下,比不过贾宝玉。这或许是杜丽娘比崔莺莺和林黛玉更不幸的地方。傻乎乎的张君瑞要比柳梦梅真情,而贾宝玉则更不用说了。林黛玉虽然未能与贾宝玉结合,甚至连杜丽娘那样的梦也没有做过,但无论如何她被一个真正理解自己的人爱过了,这就够了。柳梦梅与杜丽娘还没有那样知心。柳梦梅也有一些大致不错的作为,对杜丽娘的情感也不能说不深,但总的说来,他主要是在杜丽娘身上迸发出来的“至情”的承载体。在杜丽娘身边,除了父亲,只有腐朽塾师一个男性,后来剧中还陆续出现过一些残疾人物,在这么一个可怕的环境中,柳梦梅,已算是一线光明了。

    虽然柳梦梅的形象内涵与杜丽娘对于他的情感强度并不相称,但他无论如何是一个正常的男青年。杜丽娘并不是像林黛玉那样苦苦地寻求一个知音,而只是寻求一种正常的恋爱生活,正常的情感形态。因此如果塑造一个也是性格非常鲜明、情感非常奇特的柳梦梅是不必要的,甚至是要不得的。就像后花园的春光并不奇特,但对杜丽娘来说却珍贵之极一样,柳梦梅的形象也应是平常的。这样看来,《牡丹亭》的情感结构与许多爱情题材的剧作不同,它是更加突出杜丽娘的主体性的。柳梦梅只是她的陪衬,而不是像《西厢记》和《红楼梦》那样,男女主人公面对面地向着爱情的峡谷奔跑。

    与此相应,《牡丹亭》里的那些不叫人喜爱的角色也不是作为杜丽娘的直接敌人出现的,而基本上只是她的反衬,或者构成她的行动的背景。诚然,杜丽娘是从父母亲的训示下奔突出来,从老学究的书桌前逃逸出来,奔向梦境、奔向理想的。但从此之后,父母亲和老学究并没有成为她与柳梦梅结合的实际阻力。她的死,并非为他们所逼,她的复活和她与柳梦梅的结婚,都发生在他们不知道的情况下。最后她父亲杜宝当然也出来制造了一点麻烦,但这已无伤大局,因为她和柳梦梅早已由石道姑做媒正式结婚,而柳梦梅也已成为很难伤害的新科状元,杜宝即使不承认也只是他自己的问题了。由此可见,《牡丹亭》并没有为杜丽娘设置一个针锋相对的冲突对手,甚至可以说,它根本没有人们所习见的那种发生在正、反面主角之间的“戏剧性冲突”。当然,它还是有冲突的,那就是以杜丽娘为化身的情与客观环境、传统礼教势力的冲突,与情必然会遇到的险恶境遇的冲突,以及由此引起的内心冲突。总之,这是一种深刻的内在冲突,埋藏在情感的波动流泻之中,并不显现为一种外在的剑拔弩张、势均力敌、不可开交的场面。或者说,它把激烈、热闹的冲突场面幻化成了一条矫若游龙的曲线,便于表现一种感情形态与更广阔的现实环境的对比和分裂。

    这种没有代表性的反面人物的冲突,实际上构成了一种意义更普遍的主观和客观冲突,目的性和规律性的冲突,理想和现实的冲突。这种冲突能如此集中而完美地体现在戏剧作品中,则是历史的逻辑。

    宋明理学给予中国社会的思想负荷实在太沉重了。复古主义给予明代文化领域投下的阴影实在太幽暗了。因此,一场积聚已久的思想矛盾必将爆发。汤显祖少年时代师事过思想脉络与程朱理学大相径庭的罗汝芳,做官期间交友东林党人如顾宪成、高攀龙等,罢官后又与勇敢的反理学思想家李贽有过接触,一生中很长时间与佛学大师达观有密切交往,而达观的思想与程朱理学也是格格不入的。总而言之,汤显祖一生,基本上置身在与礼教教条相对立的思想营垒中。在他的时代,为礼教殉身的妇女,数字大得惊人,创造了空前的历史记录。 

    这些事实,长期做官的汤显祖不会不知道,不会不因此而燃起仇恨的烈火。这一切,使汤显祖要以最大胆的艺术形式来控诉和反叛礼教,并把整个由封建礼教网络着的黑暗现实都作为控诉和反叛的对象。仅仅把仇恨倾泄在几个人、一种人身上,在那个时代是远远不够了。因此,他的杜丽娘就以一腔激情,向着中国封建社会的整个思想负荷发起了冲撞。

    在这里,“情”是一面与“理”对立的重要的思想旗帜。在汤显祖之前,对于程朱理学,对于封建伦理礼教,表示不满以至发出抗议的人是很多的,但大多没有用艺术的方法树起一面鲜明的旗帜;歌颂真实感情、自由感情的人也是很多的,但大多也未能把他们所歌颂的感情提炼成一种具有广泛社会感召力的呼号。汤显祖用《牡丹亭》改变了这种状态,他在塑造丰满的艺术形象的同时,几乎有一种思想家式的追求。他自己在为《牡丹亭》所写的题词中有这样的话:

    天下女子有情宁有如杜丽娘者乎。梦其人即病,病即弥连,至手画形容传于世而后死。死三年矣,复能溟蒙中求得其所梦者而生。如丽娘者,乃可谓之有情人耳。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生者可以死,死可以生。生而不可与死,死而不可复生者,皆非情之至也。梦中之情,何必非真。天下岂少梦中之人耶。必因荐枕而成亲,待挂冠而为密者,皆形骸之论也。……嗟夫!人世之事,非人世所可尽。自非通人,恒以理相格耳。第云理之所必无,安知情之所必有耶。

    这就是说,汤显祖特意设置梦而死、死而生的情节,是为了表现一种能够超越生死的“至情”。这种“至情”既然不在乎形骸,因此即便在梦中也可能是真实的。希望仅仅以“理”来穷尽人世之事是不可能的,在“理”所归纳不了、解释不了的地方,还有“情”在活动着呢!显而易见,汤显祖所表现、所理解的“情”,具有极大的个体自由度,对于客观现实生活是比较超逸的,是不受种种外在形骸的束缚的。这样,这种“情”也就以个性自由的实质内容,构成了与扼杀个性的“理”的对立。

    感情!真实的感情,个体的感情,不顾一切的感情,足以笑傲死神的感情!汤显祖的这种呼吁,使我们联想到欧洲的人文主义者和浪漫主义者。欧洲人文主义者热情地呼吁一个以人为中心的世界,来代替原先那个以神为中心的世界。他们认为,人是有感情、有意志、有理性的生物,每个人都有权利行使和享受这一切。有的人文主义者甚至进一步认为,为了减轻生活中的辛酸和悲伤,人类情欲的价值远胜于理性的价值。到了浪漫主义者那里,感情的浓度和自由度又有进一步的增长,站在个性立场上向传统观念挑战,颂扬非理性的自发生命力,成了许多浪漫主义者的创作使命。诚如英国著名的《世界文学术语辞典》指出的:“从浪漫主义这个命题衍生出来的意义不可尽数,然而「自由」与「感情」这两个紧相关联的概念却是培植浪漫主义的各种含义的最肥沃的土壤。”我们不主张对不同社会历史条件下产生的文化现象进行简单、片面的比附,但我们仍不能不指出,汤显祖的《牡丹亭》确确实实展现出了与欧洲人文主义者、浪漫主义者的追求极相近似的观念。它是那样自觉而明豁地表现了人的自发生命力从令人窒息的氛围中终于苏醒的过程,表现了人在一旦苏醒之后所爆发出来的感情激流是如何不可阻挡,在中国古代其它许多富有感情的戏中,感情是包容在主人公身上的一种禀赋,而在《牡丹亭》中,感情则是调配全剧的中心。杜丽娘固然是一个成功的人物形象,但我们不能仅仅像分析其它戏剧形象的性格特征那样来分析她。她更重要的是一种汤显祖所要弘扬的感情的承载体,是一种纯情、至情的化身。浪漫主义色彩较浓的作家,常常在自己主人公的身上更明显地打上自己的烙印,更直接地体现自己的意念,而并不像古典主义、现实主义作家那样注重于形象本身的合理性和真实性。当然,浪漫主义作家也会要求合理和真实,但那是就根本意义而言的。例如《牡丹亭》从根本上看来是对明代社会现实的一种合理的真实的反映,但在实际的艺术措置上,无论是杜丽娘这个人物,还是她所凭借的情节,却并不刻意追求严格意义上的合理性和真实性。如何纔能把感情的生命力发挥得最透彻,她就如何行动,情节就如何开展。这正是浪漫主义戏剧创作的通例,至少在雨果那里,经常可以看到这种情景。恰如以纯现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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