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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居正-第14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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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还说了些什么,你详细道来。”

“王侍郎说,按国朝惯例,国丈的最高勋位只能是伯,但咱爹情形不一样。第一,在咱爹之前,没有哪一个国丈的外孙当了皇帝,有的还没有等到外孙登基就去世了,有的虽有外孙却不是太子。所以,咱爹这是特例;第二,王侍郎还说到你。”

“说咱什么?”李太后问。

李高咽了口唾沫,继续说道:“王侍郎说,姐姐你晋封为慈圣皇太后,与晋封为仁圣皇太后的陈皇后身份抬平,这也是特例。既有这个特例在前,咱爹从武清伯晋升为武清侯,也是顺理成章的事儿。”

“他真是这么说的?”

“就这么说的,除了李高,还有咱这两只耳朵呢。”李伟赶忙插话。

李太后又问:“王希烈既这么说,为何不见他有折子呈上?”

“他想写,但晋封的事儿,不能用手本,应用礼部公折。说到公折,王侍郎当不了家。”

“为何?”

“公折必须由礼部尚书具名,王侍郎不是。”

“绕了半天,他是想当尚书,”李太后冷笑一声,问李高,“你知道王希烈是谁的人吗?”

“知道。京城里传,他和魏学曾两人,是高拱的哼哈二将。”

“既知道这一层,为何还要与他来往。”

这一问,李高不敢讲话了。李伟又开始接腔:

“彩凤,你不要定眼看人,王希烈先前跟着高拱跑,这不假。有奶便是娘,这是人的天性。高拱现在没奶给他王希烈吃了,他凭啥还跟着那糟老头子?他只会睁大眼睛,找个新靠山。”

“这种人更不能用!”

“闺女尽说傻话。”李伟呲着黄牙一笑,说道,“闺女你大概记不得了,你三岁的时候,爹带你走亲戚,他家一只黄狗扑上来咬你,爹去拦,被那畜牲咬了一口,至今,脚脖子上还留了一个疤。后来,爹把那只黄狗牵回来了,先吊着打了一顿,再好好地喂食儿给它。不出两个月,那条大黄狗便习惯了新主人。村里头一些娃儿想欺侮你,大黄狗就扑上去咬。那几年,爹在外做泥匠,常常不回家,多亏了那只大黄狗保护你。”

李太后懂得武清伯说这个故事的用意。但因昨日在测字馆听了李铁嘴的忠告,已是特别忌讳这个“狗”字。她看看铜炉里的计时香,差不多过了一个时辰,觉得这场谈话该结束了,于是说了一句:“爹,提这些陈芝麻烂豆子的事儿干嘛。”接着喊过内侍,吩咐送客。

李伟还有许多话要说,但闺女要他走又不敢不走,磨磨蹭蹭到了门口,又回头对李太后说:

“彩凤,王侍郎有意让咱当侯,这事儿,你得放在心上。”

“去吧,去吧。”

李太后不耐烦地挥挥手。李伟有些生气,不由得提高嗓门吼了一句:

“狗蛋,咱们走!”



看着武清伯父子匆匆远去的身影,李太后心里头像打翻了五味瓶,很不是滋味儿。自从昨日下午在测字馆让李铁嘴测了三个字,回来后李太后一夜失眠。因为儿子未成年需要监护,她们母子同居一室。她夜里几次下床,轻轻走到对面儿子的床前,看着儿子熟睡的憨态,心灵既充溢着慈爱、甜蜜与骄傲,同时也更加明白自己应该担负的神圣责任。儿子登极不过两个多月时间,京城里却没有一天平静。国库空虚、官场争斗、介胄大臣同朝异主、州府旱灾积欠难收,一场又一场暴风骤雨不期而至。所有这一切,无不让她整日提心吊胆,寝食难安。就说前些时张居正请旨施行的胡椒苏木折俸,因武清伯等人的告状,她一怒之下,让儿子绕过内阁直接谕旨户部,取消了勋贵们的实物折俸。她这是不得已而为之,她也知道这样势必会给张居正施政带来麻烦。所以,一连多日,她与儿子深居大内,不接见任何大臣。她要借此机会考验一下张居正,一来对他们母子是不是真正竭尽忠忱;二来面对如此危局,看他如何运筹帷幄度过艰难。通过这些时各条渠道传来的消息证明,张居正对皇上没有半句怨言。他一方面想方设法开辟财源,另一方面对京察毫不放松,把惩治贪墨放在第一。他的所作所为,让李太后心下稍安。她让冯保向张居正讲述唐朝姚崇的故事,一是婉转地表示信任;二是提醒张居正,大事要向皇上禀报,小事则可独断处理。她相信张居正的才能,不放心的,就是怕他专权自用,架空皇上。因此,她对张居正采取了拉一下打一下的手段。“对这种干练之臣,不可一味地笼络。”她常常在心里告诫自己,尽管她对张居正一直抱有好感,但为了儿子,她不得不收敛一己私情。近些时,她常常感到身心疲惫,皆因应付如此混乱的朝局,她觉得力不从心。按照一个女人通常的做法,遇到危难时总是乞求神灵的保佑,她也是这样做的。父亲刚才提到那条大黄狗,又让她想到昨天李铁嘴说到的“狂犬吠日”,究竟谁是狂犬呢?她陷入深深地思索正在李太后坐在西阁中左思右想没个头绪时,忽听得有人轻轻喊了一句:“太后!”抬头一看,不知邱得用何时已跪在跟前了。

自从外甥章大郎出事后,邱得用好像变成了另外一个人。往日里他见人总是一脸笑,现在却蔫头耷脑提不起精神。他心里头老觉得章大郎死得冤,却又无处倾诉。前天在测字馆弄了个“泣”字儿,更让他止不住伤悲。昨天下午,李太后去测字馆不让他跟着,他就知道犯了忌,心中忐忑不安。正在这时候,礼部派人来向他通风报信,说到上半年他去泰山祈福禳灾的事儿。他闷头闷脑琢磨一阵子,又找廖均等几个好友商量,大家都觉得这事儿牵扯到李太后,或许是个机会,便怂恿他直接找李太后告状。邱得用想想也别无他法,便答应依计行事。

当他看见武清伯父子走后李太后独自一人坐在西阁里,就鼓起勇气走了进来。

“你有啥事?”李太后冷冰冰地问。

“启禀太后,泰山的事儿犯了。

“泰山什么事儿?

“就是上半年四月底,奴才得旨去泰山为隆庆皇帝爷禳灾祈福,回来时,给太后你带了点礼物。”

经这一说,李太后记起来了。邱得用那次从泰山回来,带给她一对翡翠玉镯,还有一些土特产。便问道

“这点小礼物,犯了什么事儿?”

“在户部王国光大人眼里,这可不是小事儿。”邱得用于是把杨用成交税银碰到张居正挨了一顿的事儿备细讲了,最后紧张兮兮地说,“如今杨用成已被扣在北京交待问题,户部还派了人到礼部查账。”

“查账又怎么的?”

“启禀太后娘娘,奴才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讲吧。”

“首辅张先生明知道泰山少了的这五千两香税银,是给娘娘买了礼物,他还指使户部派人前往礼部查账,这矛头不是冲着娘娘来的么?”

“放肆!”李太后勃然大怒,霍地站起,伸手指着邱得用大声骂道,“大胆奴才,竟敢妄议首辅,该当何罪?”

本来跪着的邱得用,这一下吓得伏在地上,头叩着砖地,颤声回道:“奴才该死,奴才该死。”

李太后瞧他那筛糠的样儿,心里头可怜他又恨他,厉声喝道:“跪起来回话。”

“是。”

邱得用双手撑地,又抖抖索索跪直了身子。

李太后坐回到黄绫绣椅上,问:“你方才说的这些事,是谁告诉你的?”

“是,是……礼部的司务官纪有功。”

“你怎么认识他?”

“奴才并不认识他,是他托人找到奴才。”

“哼,为什么要找你,就因为你是乾清宫管事牌子。按《大明律》,内侍交结外官,当凌迟处死,你知道吗?”

李太后冷冷的几句话,犹如晴天霹雳,邱得用被震得面如土色,额上渗出豆大的汗珠,出于本能,他小声辩白:

“启、启禀太后,奴、奴才并未、并未交结外臣,是他纪有功找、找奴才,我只同他见、见过一次面。

“邱得用,你也不用申辩了,”李太后长吁一口气,问,“你属啥的?”

“属、属什么?”邱得用没听明白。

“咱问你的属相,十二生肖中你属啥?”

“启禀娘娘,奴才属狗。”

“知道了,退下吧。”

邱得用诚惶诚恐退下,他不明白李太后为何突然问他的属相。他服侍李太后已经六年了,因此看得清楚,自隆庆皇帝死后,受人爱戴的李娘娘,好像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却说早膳后连着的两次会见,李太后的心情已完全被破坏。在西阁里缓缓踱了一会儿步,呷了一杯清火的金银花茶,这才在容儿的陪侍下来到了东阁。

东阁里坐了四个人,除了小皇上朱翊钧,还有冯保,捧折的牙牌太监和朱翊钧的贴身内侍孙海。见李太后进来,冯保领着两位奴才跪下迎接,小皇上也离了绣椅垂手肃立。李太后走上前扶着小皇上重新坐上绣椅,她自己也在旁边的一张绣椅上坐下了,又指了指凳儿,让冯保落座,然后问他:

“今儿个,给皇上念了些什么折子。”

“启禀娘娘,共念了五道。”冯保瞅了瞅堆在几案上的一堆奏折,欠身答道,“第一道折子是殷正茂寄来的禀告荔波县主簿吴思礼与丝苗洞酋长盘丫吉两人通匪,他按军法从事,斩了两人首级。第二道是庆远府知府许辛之弹劾殷正茂的手本,说殷正茂夺皇上威福,怙权自专,滥杀无辜。吴思礼虽有过错,却无死罪,建议皇上将殷正茂撤职查办。第三道折子是吏部的,禀报京察施行情况。言明犯有贪赃枉法、结党营私、玩忽职守、怀私进邪这四种劣迹的官员,宜加重惩处。第四道折子是礼部司务纪有功呈上的,言朝鲜恭贺皇上登极的特使进京,所需招待费用本该户部如数拨付,但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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