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预言-第2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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萼生狂叫。

  有人使劲推她,萼生再一次睁开双目,汗水与泪水使她视线模糊,她不管身边是谁,哀求道…“叫醒我!叫醒我,我做噩梦。”

  有一把女声说:“你已经醒了。”

  萼生像僵尸般坐起来喘气。

  身边的洋女蛮同情地,“那定是个最可怕的梦。”

  萼生要了块毛巾擦干净面孔,“是。”

  “要不要讲出来,向人说讲出来比较好。”

  “不,”萼生颤抖,“我只想忘记它。”

  但萼生直没有忘记。

  回到家,恢复正常生活.睡在自己粉红色的睡房里,仍然每天晚上放这个噩梦。

  梦中细节有些许变化,但大体上差不多。

  主角一直是刘大畏,背景模糊,总是萼生叫不住他,他淹没在人群中。

  有时他戴着手铐,有时被大麻绳捆绑,一时衣着整齐,一时蓬头垢面,有一次,他甚至不认得她是谁。看着她半晌,他怔怔的落下泪来。这个反应令萼生特别吃惊,她一直以为他们是不哭的。

  不过噩梦同好梦一样,做的次数多了也就不以为奇,引以为常,萼生不再流汗、惊怖、哭泣、呻吟,渐渐,刘大畏即使入得梦来,萼生也只是很平静而带些哀愁地看着他,有些像苏轼那夜来幽梦忽还乡的感觉。

  萼生便知道,这件事大概要过去了。

  不过还没有那么快,还有涟漪需要平复下来,

  隐居多年的母亲大名忽然炙手可熨,她发表一连串文字赞扬香江,香江也感恩图报,致力地抬举她的身份,引起海外反感,华文报章不住愤怒地驳斥岑仁芝。

  反应最激烈的是严教授,十多年的友情丢在脑后,不遗余力,痛责岑仁芝见利忘义。

  萼生心惊肉跳,只怕父亲要追究这件事的来龙去脉,可是母亲笑说.“你同我放心,你爸爸从来不看中文报章,”处之泰然,“况且,他一直支持我。”

  岑仁芝一共发表了十篇短文,之后,因为同文们缺少题材,事情渐渐平息。

  这两个月里,陈萼生一直避着严教授,并着手处理转系手续。

  严氏着人传她好几次,她都推说没空。

  一日回到家里,发觉母亲躺在安乐椅上读一叠英文原稿,笑不可仰。

  萼生奇问:“最新笑话奇谭?”

  “不,”岑仁芝笑,“比这更好,是关世清小兄弟所撰《入狱记》。”

  “什么!”萼生嚷。

  “真的,不信你拿去拜读。”

  “他居然有胆子拿来给你过目?”

  “他很诚恳地请我替他译成中文。”

  “无耻!”

  “别错怪他,别忘记世清根本不懂得书写中文,他总得口述或叫人代笔的。”

  “谁,谁会负责替他翻译?”

  “不知道,也许有学生肯做,说不定还有职业写作人愿意帮忙,阿关的原文不错,颇为感人,他说他颇吃了点小苦。”

  “关世清预备发表这篇文字?”萼生简直不置信。

  “相信有许多外国通讯社愿意付出酬劳。”岑仁芝把原稿扔在一旁。

  “小题大做!”

  “见仁见智,在他来说这件并非小事,在我们看来,绝对不是大事。”

  “卑鄙。”

  “这是自由国度,也有人用这样的字眼形容岑仁芝,”岑仁芝笑道:“各抒己见,百花齐放都是好事。”

  “最近我看清楚许多人的真面目。”

  岑仁芝感慨:“严教授最近一篇骂我的文字开头也用过这句话。”

  萼生不知道说甚么才好,半晌她说;“叫爸爸带我们到露易斯湖渡假。”她真的觉得累。

  严教授终于找到了陈萼生这个叛徒。

  他亲自出马,到图书馆来逮人,俯下身子,“萼生,我有话同你说,请跟我出来。”

  那命令式口气异常熟悉,令萼生想到严氏的出身,他的教育,他的背境,从前,萼生以为他是老式人,说起话来,难免长幼尊卑分明,现在才明白,也许他下意识仍然没办法摆脱青年时期学来的老一套,在那个世界里,人只分两种,一种掌权,另一种听令,没有众生平等这回事,只有主子与奴隶。

  萼生合上书本,抬起头来,眸子里倔强目光叫严某吃惊。

  其实萼生内心何尝不惊惶:十多年了,教授在自由国家生活近六千个日子,一碰到考验,原形即露,原来在他心目中,学生始终没有资格自主,要由他来代为安排前途、出路、方向。

  当下她静静随严氏走到校园一角坐下。

  教授开门见山:“听说你要转系?”

  萼生亦坦白相告:“不转系,就得转校。”

  严氏怒极反笑,“那你分明是冲着我来。”

  “不,新闻系还有其它教授可指引我读硕士文凭,我自问不是这一科人才,经不起考验,故此转系。”

  “是岑仁芝的意思吗?”

  “不!”萼生斩钉截铁,“家母给我最好的礼物是允我独立思考行动,并且,在我碰钉时支持我,她从未在我身上采用过专制独裁家长式手腕。”

  “你们需要指引!”

  萼生摇摇头,到底是老师,是长辈,她不想指摘他利用学生,她已经藉此长了一智,获得可贵生活经验,过去的事不想多提。

  “作为新闻工作者,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萼生终于忍不住,“不要再怂恿我们去冒险,教授,我知道你有你的理想,但是叫学生付出代价不是一件公平的事。”

  严教授如被人在鼻梁上重击一拳,退后一步,多年来他认为正确的信仰被一个女孩子三言两语贬为一文不值,说穿了,这些日子来,他的居留证一次一次延长,大学合同一年又一年毫无困难地续约,就是因为西方认为他有成绩做出来。

  而这些成绩,由他借学生的手与笔完成。

  “你的母亲”

  萼生站起来,“家母委屈自身,成全我们;你委屈我们,成全自己。这便是你与她的分别。”

  “她歪曲事实,我揭露真相!”

  萼生想说:可是您所付出的代价!

  终究没说出口,她忽然伸出手握紧严氏的手一会儿,严氏双目润湿,五年多的师生关系终告结束。

  他们之间有无法交通的思维阻隔。

  这个可怜的人,萼生相当同情他,他因个人理想离开国家、家乡、亲人,已有多年,他无法回去,家人无法出来,孑然一人,靠着日益褪色的政治本钱,苦苦在外国支撑下去,每次站到台上表演斥责指摘自己的国家与政权时,再也没有新意,听众一日比一日减少,地位动摇,终有一朝会坐冷板凳。

  学生是他唯一的希望。

  象关世清那样愿意写入狱记的学生。

  理想渐渐变成生存的伎俩。

  萼生走出校园,她没有回头看。

  回到家,她问母亲:“有没有我的信?”等了多天了。

  “你在等谁的信?”岑仁芝诧异。

  照说,现在肯写信的人已经很少,有甚么心事,讲电话,重要文件,靠传真。

  “一个朋友的信。”

  这样惆怅的语气,黯然的眼神,可见一定是异性朋友,谁?女儿已不小,在这个时候动感情,起码有三分真意。

  “你为甚么不写信给他?”

  “他一直没有把地址给我。”

  “你没问?”

  萼生拾起头想半晌,叹口气,十分吞吐地说:“他不是自由身。”这样形容,也算正确。

  做母亲的不禁略为焦虑,“有妻室之人?”

  萼生苦笑,“不不不,那种人可以随时释放自己,一个人不离婚,只得一个理由,就是他不想离婚,同失去自由沾不上边。”

  岑仁芝更加焦虑,“那么,他置身牢狱?”

  “也不……,母亲,请不要担心,他只是我一个敬爱的朋友,其中并无儿女私情。”

  岑仁芝经验老到,阅历丰富,闻言微微笑,“那些微差距,你分得清楚吗?”

  萼生点点头。

  她等的信,于一个星期后抵达陈府。

  接到,见贴着中文字样邮票,内心一凛,连剪刀都不找,信手撕开,抽出信纸,一看,就呆住了。

  是陈萼生自己笔迹,纸张由记事部撕下,此到原封不动的寄返给她。

  再看信封,地址姓名还是她亲自写上去的,萼生趺坐在沙发中,堕入失望深渊,她记得吩咐过酒店职员:刘大畏如果找她,把信给他,刘大畏假使没再出现,把信寄返给她。

  他没有再回酒店。

  信由酒店职员寄到加拿大。

  这是封由陈萼生寄给陈萼生的信。

  她把壳信纸翻来覆去查看,一丝端倪也无,这样强大的失意,要靠沉默及酒精来抵抗。

  岑仁芝一直留意女儿的动态,“这就是那封信?”

  萼生喝着啤酒,轻轻答:“信,甚么信?”

  岑仁芝放下心,由此可见这件不乐观的事已经结束,没有机会进步发展的感情,越早死亡越好。

  “萼生,你决定转甚么系?”

  “天文物理。”

  “萼生。”岑仁芝轻轻责备。

  “真的,那是是与世无争的一个科目:永远没有机会卷入是非旋涡。”

  岑仁芝指着女儿大笑。

  萼生瞪着母亲,不明其所以然,有甚么好笑?

  岑仁芝摇着头,“啧啧啧,萼生你怎么可以忘记。有史以来最庞大的一宗学生运动,就是由一位天文物理教授协助策划,结果酿成天大悲剧。”

  萼生愕住,不由得垂下头。

  “你自己考虑清楚吧。”岑仁芝走开。

  天下没有安乐土,岑仁芝隐姓埋名过了这么些日子,终于还被掀出来,强逼接受锋头,以及承受锋芒带来的一切后果。

  不到一会儿,岑仁芝又探头进房,“萼生,你的电话。”

  萼生没精打采地接过听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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