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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家-第3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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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力气划水了,被托浮在水面上的杨铁筠一下子被水呛醒了,见老旦已经没了顶还在举着自己,猛地一把推开了老旦,吐着血沫说:
  “老旦,我已经不行了……会连累你……你带大家回去……一定要完成任务……快走!”
  老旦冒出头来拼命喘气,正要再游去拉杨铁筠,可毕竟力不从心,晃晃悠悠开始下沉,一股力量把自己拉了上来,浮出头一看,一圈绳子正套在身上往回拉着自己。飞机已经离自己很近了,陈玉茗扔过来的绳子套住了自己,原本只会狗刨的老旦再无力挣扎,连说话都做不到,一口带着血腥气的湖水呛得他鼻血蹿流,他伤心地望着又爬上岸边的杨铁筠,急得乱扑棱着。
  老旦一被拽上来,飞机就开足了马力开始起飞。鬼子密集的机枪子弹穿过机身,在机舱里叮当乱崩,两个战士被流弹打中,一声不吭就栽倒在甲板上。
  浑身枪眼的飞机终于飞了起来,在水面上打了个旋,就朝着武汉飞去。战士们从敞开的舱门向下扫射,又打倒一些鬼子。岸边的树木烧起冲天的大火。火光中,杨铁筠和黑牛的身影清晰可见,他们的机枪怒吼着,阻挡着越来越近的鬼子,他们的身影越来越小,终于消失在机舱的视野里。战士们顿时放声大哭,悲痛欲绝。老旦也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几处伤口都在淌血,终于晕倒在飞机甲板上。
  “旦啊,知道燕窝岛不?”
  “不晓得。”
  “袁白先生今儿个和俺说了,东边海上有个燕窝岛,上面全是燕窝。”
  “那有个啥稀奇?咱家门粱上不就有一个,每天弄一地鸟屎。一个岛上都是燕窝,那岛上还不全是鸟屎了?”
  “你个傻蛋!袁白先生说不是一回事哩,他说的燕窝和咱家门粱上的不是一回事哩,那一个燕窝顶得上几百斤麦子价钱,吃一个返老还童哩!”
  “有这么稀奇么?那吃上十个还不得再钻回俺娘肚子里去?”
  “你尽给俺打岔,还吃十个哩?给一个让你闻闻,就是你个傻旦儿的福气了。”
  “那这燕窝岛……袁白先生去过?”
  “他说打小的时候去过,他爷爷带他去的。”
  “那咋了他还在咱板子村这屁大介儿地方混哩?去那个岛上不就成神仙了?”
  “找不到路哩,他说那个岛是动的,在海上飘来飘去。”
  “海是个啥球样咱都没见过,还惦记这个岛干球啥?”
  “哎呀傻蛋,你尽打岔,等咱们孩子大了,咱也去找一找燕窝岛?说不定能撞着哩!”
  “燕窝岛……燕窝岛,翠儿你赶紧睡吧,明儿个还赶集哩,过了晌午俺还得翻地哩……”
  老旦被摇醒的时候,飞机已经到了武汉上空。晕乎乎的战士们伸头望去,立时目瞪口呆:偌大的武汉外围像是一座燃烧的炼狱,连绵不断的火焰包围着大半个城市,升腾起一团团的巨大的火柱,将滚滚的黑烟卷向天空。无数道弹雨拖着长长的亮光掠过城市上空,如爆炸的烟花。密密麻麻的大弹坑遍布大地,其间尽是炸成破碎不堪的房子和狼牙狗啃的庄稼地。长江像是蜿蜒在火海中一条挣扎的长蛇,江岸两边镶着火红的光带,一直绵延到城市的中心。仿佛有一座油库被炸着了,浓烈的火焰吞噬着周围的一切,上百米高的火龙跳跃着冲向机翼,气浪将飞机冲得一个摆子,险些翻过去。
  陈玉茗双臂紧紧抱着老旦,把老旦夹得生疼,老旦分明嗅到了地面上升腾起来的死亡的味道。只两个多月不见,美丽的武汉就被糟踏成了这模样!
  “我们要降落了……弟兄们抓紧!”前舱传来一个人的喊声。
  旋即又传来另一个人的声音,说为了躲过日军的地面射击,飞机必须快速朝长江江面俯冲,要大家各自固定好身体做好降落准备。老旦用尽吃奶的力气紧紧抱住了陈玉茗的腰,陈玉茗则牢牢抓住了一个绞轮。大家都是第一次坐飞机,早已吐得胆汁外翻,飞机一俯冲,紧绷的尿门齐刷刷地开放了,弄得甲板上一片湿漉漉的。众人早已经吓得双眼紧闭,早顾不上喊叫了,只将身子死死贴在飞机甲板上,强忍住颠簸的折磨。但有个战士吓得鼻涕眼泪屎尿齐流之际,嘴里还一个劲儿地念叨着:
  “菩萨保佑啦!菩萨保佑啦!菩萨保佑啦……”
  飞机快速俯冲下去,机身像被大风撕扯的窗户帘子一样抖若筛糠,似乎随时都会散架。飞机里舱还是被日军的子弹打着了火,喷起一股浓烟,呛得睁不开眼。就在众人快要窒息的一刻,飞机重重地砸在了水面上。两个没抓牢固定物的战士,一个被高高地抛起来,狠狠地撞在顶上,又跌下来,摔得满脸是血,另一个重重地反弹回来时,被灭火器顶进了肚子,眼见是活不成了。老旦和陈玉茗也撞得鼻青脸肿,好在老旦和陈玉茗死死抱在一起,总算没有大碍。
  冰冷的江水涌进机舱,冲得人们四处乱飘,断了翅膀的飞机在水面上跳动翻滚,在江面上蹦跳了几次,就开始斜着往下沉去。
  “赶紧下飞机,飞机要沉了!”
  话音刚落,只见从机舱跑出来一个膀大腰圆、红头发绿眼睛、青面獠牙鬼模样的人,把个惊魂未定的老旦又吓破了胆。怎么原来开飞机的竟是这么个怪物?难道这就是杨铁筠说的俄国人么?咋的中国话说得这么好?
  “鬼啊……”战士们放声大叫。
  “闭嘴!”这个鬼毛子喊着中国话,一弯腰居然一条胳膊一个地将老旦和陈玉茗抱了起来,紧蹿两步就出了机舱,跳进了冰冷的江水中。
  “嘿!大薛,把俘虏带上……把俘虏带出来……还有机器!……”
  老旦在水里挣扎着对着大薛奋力大喊。战士纷纷抱起装备,抬起不知死活的小泉纯黑二,纷纷跳下水向岸边游去。江岸一边的鬼子枪炮打了过来,子弹钻进水花里发出刺耳的尖叫。众人拼命地划水。这时,江岸另一边疾速驶来了一艘国军的汽艇,上边的人一面开着机关炮掩护,一面把众人都救上了船,然后一阵风般开回了岸边。
  除了那外国妖怪,其他人都是被抬上岸的。岸上战壕里的士兵发出一阵欢呼,老旦费力地朝他们望了一眼,模糊地看到一片形容憔悴的国军兄弟亮晶晶的眼睛,好像正看着自己。那外国妖怪笑眯眯地看着老旦,老旦勉强朝他挤出一个僵硬的笑容,脖子一梗就晕了过去……

  第七章 撤退(1)

  俺死了么?俺死了几次了?
  昏迷中,老旦脑海中不断有个声音在重复着这两句话。同时,他感到有无数只手在撕扯着自己干枯燥热的脏腑,喉咙像淹在水里,憋得喘不过气来。
  “火!有火!鬼子来啦!连长赶紧上飞机!”
  老旦大喊着从梦中惊醒,猛地坐了起来,伤口的剧痛让他差点背过气去,他紧咬着牙关,头上滚下大串的汗珠,过了好一会儿才缓过劲来。他发现自己在一间从未见过的房子里,十分的干净,连地面上都一尘不染,盖在身上的被子白花花的耀眼,发出一股浓浓的浆洗过的味道。手上插着几根管子,鼻子里也塞着一根,原来憋气是这个玩意整的?
  “你醒啦?”
  一个护士朝他走来,听声音是个女人,看身量却像个爷们儿。虽然较高大但因没有啥腰身,上下一般粗,丝毫没有女人的凹凸有致,走路也咚咚作响。她脸上蒙着一个大白口罩,仅仅露出大脑门儿下面的一对小眼睛,正死死地盯着自己。这号大傻娘们从板子村一抓一把,咋的就当得了护士哩?。
  护士将他身子一推,老旦顿时躺倒,疼得他一阵抽搐。
  “你个傻娘们儿,轻点成不?你当是推驴磨哪?”老旦气不打一处来,喘着粗气。
  “别乱动,我可没使劲啊,输完了这瓶液才让你动弹。你就是那个英雄?长得可不咋像啊!”
  护士很不以为然,麻利地为他换了药,然后一把伸进老旦的被窝,从他的胳肢窝里掏出了一根温度计,毫无防备的老旦被她冰凉的手咯吱得吱吱乱叫,一下子慌了神,咋这娘们如此生猛哩?
  “温度正常,来!伸出来往这里尿!”
  护士语气冰凉,把一个同样洁白的尿盆递进了老旦被窝里。那盆子晶莹透亮,居然比自己家和面的缸子还要干净。
  “妹子这咋好意思哩?俺自个儿来,你先躲躲?”
  “还挺夹夹缩缩的,拿着,别尿太多,化验用的。俺天天见的……你还躲躲藏藏的干啥?稀罕……”
  老旦被彻底打掉了威风。这娘们儿生猛无畏且寡廉鲜耻,实在是不好惹的货色。老旦只得接过尿盆,看护士转过身去,才慌忙躲进被窝,憋得大汗淋漓才勉强放了点“化验品”,畏畏缩缩地递给了这女人。护士收拾停当就走了。不久又回来了,手里拿着个长条型的铁盒子。
  “把这边胳膊伸出来,量一下血压。”她语气温和了一点。
  “妹子俺在什么地方这是?俺的弟兄们哪?”
  “这里是军部医院特护,你的战友们都在旁边房子里,有几个还过来看过你,哪个都比你好看。”
  “哦,那当然哩!照俺娘说话,俺祖宗八辈干的坏事都堆在俺这张马脸上了,咋能好看哩?”
  护士终于被逗得咯咯笑了起来,这粗愣的娘们居然能发出这么细的声音来,真是出奇。
  武汉的这个深秋不如往年那般凉爽,热得让人冒汗。整个城市像被一口巨锅盖着,几个月来没起凉风,天地间烟雾和尘土搅和在一起,翻滚着污浊不堪。蒸腾的热浪如同战火一般在城市上空肆虐着,无孔不入,无坚不摧,慢慢煎熬着人的意志,诺大的武汉城几乎要窒息了。
  老旦在特护病房里受到了无微不至的照顾,可他心里并不舒坦。比起和几百个伤兵密密麻麻堆在一起共同哀号、共同欢笑的日子,这病房里满眼的白色反而让他感到寂寥和烦躁不安。麻子护士并不大搭理自己,她一离开,病房里就一片死寂,打个喷嚏都有回音。他一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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