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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我的神-第11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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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是一个爱憎分明的城市,城市里的人同样爱憎分明。他们早在一百年前就从洋人那儿学会了抽纸烟、打克郎球、骑自行车、赌马。一座江湖城市,让所有居住在这座城市里的人身上都散发着一股江湖气味。
  “你在打哈欠?狗日的你在打哈欠对不对?你他妈有什么用?有本事你学赤军和红色旅。来点儿革命的。”
  “好吧。”
  “好吧是什么意思?”
  “我发现,你的脖子越来越硬朗。你就当你随时都在勃起好了。”
  鲁红军在电话那头开心地哈哈大笑,笑了一阵子,把电话挂断。
  鲁红军和几个家庭背景显赫的北京人来往密切。他们中间有两个货真价实的家伙,就是那种路子很野但智商很低的狗屎。
  有一个北京人,大家叫他紫砂壶,老爹是中顾委的。他年轻的时候因为老爹的事挨过打、坐过牢、在内蒙古放过马,吃了很多苦,显得很深沉。他同乌力天扬,觉不觉得他像托洛茨基。
  红旗飘飘会所,水陆杂陈,蟹蕈宴,自助式。假模假式的人造瀑布旁,红绸铺蒙住一溜长长的条桌。佐蟹的是女儿红,五十年沉缸,缸体上的暗霉故意不擦掉,在火光下散发着腐蚀色。几个面目呆板的中年侍者在一旁无声无息地进退,为主人换布碟,递姜醋汁和净手水。
  鲁红军驾着轮椅过来,手里端着殷红的高脚杯。活像一个得道的屠夫。告诉他,他像不像。鲁红军命令乌力天扬。
  乌力天扬没有见过托洛茨基,不太好判断。他用冥思的神情凝视一阵儿紫砂壶,然后告诉他,蟹和蕈来历可疑,很多时候它们是带毒的。不如他告诉他这个。
  “他在讨好你。”鲁红军对迷惑不解的紫砂壶解释。
  紫砂壶狐疑地看着乌力天扬。他是那种认定全世界人民都欠了他的人,对什么事都要琢磨上一会儿。
  “人的爱好不同,有人把《圣经》当成《共产党宣言》,有人把《共产党宣言》当成《圣经》,那是他们的自由,谁也没有权利干涉。像别人也是一种自由。你说像就像。有一次我对人说。我像三叶虫,人家也相信了。”
  “好了,他告诉你了,他是对的。”鲁红军对紫砂壶说,然后命令乌力天扬,“跟我走,我带你去见一个人。”
  简雨蝉君临一切地站在一大群北京人中间。北京男人。他们全都穿着挺括的晚礼服,剃着寸头,活像一群打着领结的方头蝙蝠。她空着手。那些时髦的男人被她迷人的目光定在精巧的灯光下,显得十分可笑。
  简雨蝉依然那么婀娜多姿,保养得很好的头发在脑后绾成一个大髻,黑而发亮的发丝衬托着她长而白皙的脖颈和脸上的红晕,一袭白裙,圆润的肩头随意搭着一条随时可能滑落掉的淡蓝色斗篷,像令人眩晕而又傲慢地宣称自己不守规范的唐朝女人。她的目光澄澈而明亮,很容易看进去,可永远也看不到尽头。
  鲁红军像一个身着红袈裟的胖住持,把乌力天扬推进人群,“介绍一下,乌力天扬,我的助手。”
  简雨蝉一点儿也没有感到意外,清澈的目光如水般淌过乌力天扬的脸,再淌过他整个儿人。宽肩膀,宽颧骨,长胳膊长腿,肤色黝黑,一套脏兮兮的丹宁布牛仔。这样的乌力天扬站在蝙蝠当中显得有些不合时宜。
  “诸位,别往他身上瞧,别以为那是‘红旗飘飘’的标识,我可不喜欢这种落魄的品位。”鲁红军就像一只发情的鸽子,咕咕地围着乌力天扬,转动他的轮椅。
  “你还是把我当成野蛮人吧,”乌力天扬平静地说,“那样我会更舒服。”
  “少蒙我,”鲁红军哈哈大笑,用力拍乌力天扬的肩膀,“我知道你怎么想。”
  “干吗要羞涩?”简雨蝉问乌力天扬,口气旁若无人,然后她转过身去,微笑着看蝙蝠们。“他有一种破坏与毁灭的时尚,对吗?”
  乌力天扬的确羞涩,而且谨小慎微。
  “我早就看见你了。我在想,过一会儿我们会见面的。”简雨蝉抿着嘴笑了一下,一点儿也不让乌力天扬有溜号的念头,旁若无人地对乌力天扬说,“我当然会这么想,因为我是为你来的。”
  “告诉我,”鲁红军夸张地做出一副痛苦万状的表情,揪乱自己稀疏的头发,“你用什么方法让美丽的女人摆脱不掉你?噢,乌力天扬,她们欠了你什么?”
  “别激动。”简雨蝉像哄一个孩子。弯下身子,抚摩鲁红军的头发,把它们弄乱,“激动对一个反复成家却不能让老婆生孩子的人是十分有害的。”
  北京男人的生命迅速地枯萎下去。鲁红军在问谁知道《中华人民共和国行政诉讼法》颁布的事儿。灯光突然亮了,新上来了奶油鳟鱼汤。
  乌力天扬和简雨蝉离开大厅,去了阳台上。那里只有他和她,他们俩。
  “我有时候会恨自己,”她太聪明了,看出他在想什么,“无论怎么做出轻佻的样子,都装不像。”
  “还好。”他也看出来了,她在故意糟蹋自己。“没有你说的那么严重。”
  “那你哆嗦什么?担心我也会抚摩你的头?”
  她仍然美丽而任性,明净的皮肤紧绷绷的,却和他一样,不肯原谅对方。可这没关系,他想,黑夜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迷恋。即使那么多年没有见面,他仍然迷恋着她。他只是无法判断,她是怎么想的。
  “知道吗?我想把你宰了,老这么想。”她对他说,口气相当轻松。
  “你怎么想都是对的。”他诚恳地回答。
  “我当时就想死。但我必须得活着。因为你太没志气。你那是在侮辱我。我得等,等你随时出现。我不能错过了。一个人离开,另一个人就得存在;一个人死去,另一个人就得活着。就是这样。”她把目光从他的脸上移开,去看月亮。
  “你有个孩子。”他提醒她。他觉得他这么做有些无耻,但事实如此。她始终在生活里,而他却离开了,等他再度回到生活里的时候,她仍然在生活,一样也没少。
  “是的,我得把他养大。”她承认他说得对,而且那是她的担忧。
  “他像你吗?”他问这个,心里有些酸溜溜的。
  “不,他像他自己。”她很肯定,一点儿也没有犹豫。
  “我在找自己。”他看出她不想继续这个话题,突然有点儿冲动地说。
  “很好。找到了吗?”看起来她不太感兴趣他给出的新话题。
  “这我说不好。”他说,不是因为他真的说不好,是他感到了她的不感兴趣,为这个有些失望。
  “你太危险。就像陨石,把握不住。”她点了点头,把目光从月亮上收了回来,看着他,总结似的说。
  “我们都是陨石,都把握不住。”他习惯她这样看着他,就像过去一样,他们根本就不会依糊语言,也不在乎语言。
  “可是,究竟谁错了呢?谁有错?”她嘲笑道。
  “没有,根本没有错这种东西,那不过是我们不知道过去是什么、现在怎么办、将来在哪里的一种托辞。说我们错了,这样就有了改正的机会,或者推卸责任的机会,就能苟活,或者重新开始了。”
  他已经很久没有一次说出这么多的话了——很久没有动作敏捷地跃出战壕了。他觉得他恢复得非常好——他还没有废掉。但是,好像有什么不同——他表现得有些不正常。
  她靠在汉白玉栅栏上,在夜色中嘲笑地看着他。她突然倾过身子,凑近他,快速地在他嘴唇上轻轻地吻了一下。
  他像挨了一耳光,知道她是故意,却没有想到她真的会这么做,这比糟蹋更严重。而且,她的嘴唇很冷,比屋外的空气冷,比他想象的冷。
  她吻过他以后靠回栅栏去,淡淡地看着他,举止娴雅,像个傲慢而高贵的杀手。她他妈凭什么?凭什么该她来嘲笑他?她就是那个德行,他才懒得答理她呢!他这么想,但是有什么东西在后面推动他,让他穿过夜色向她抵近。
  “不。别说想和我上床的话,也别说要娶我的话,”她用一种嘲笑的口吻阻止住他。
  他停下来,认真地想了想,然后得出一个结论。他不喜欢她的决定,但很显然,她是对的。
  第三十八章 和我一起生活,成为我的爱人
  雨槐:
  春天快结束的时候。我离开了喀布尔。离开了那座被人类疯狂的热情摧毁得完全失控的城市。这让我感到轻松了许多,我好像重新回到了生命世界里。
  如果你要问喀布尔最多的是什么,我会告诉你,不是挤满惊恐万状的人们的黑市,也不是睡眠严重不足的政府武装人员,而是占领者的坟墓。喀布尔几乎被大大小小的各种坟岗给包围住了。
  这个世界上最痛苦的,不是正在经历痛苦的人。而是他们的亲人。
  我在那个国家看到的情况让我感到沉重。那些士兵的家属们,他们不断接到自己亲人的阵亡通知和锌制棺材,他们承受着亲人转瞬即逝的痛苦,并且将用余下的生命去咀嚼那些痛苦。而那些回到国内的伤残军人,他们虽然没有死在战场上,日子却非常不好过。他们得到严厉警告,不允许把作战的真相泄露出去。这些以国际主义战士崇高名义出境作战的年轻人,很快就被处理复员,他们在自己的国家里普遍受到冷落,甚至遭受到残酷的对待,有的截肢军人想得到一辆轮椅都不可能。
  战争不是作战者的选择,是从来不曾参加战争的那些人的选择。这真是一个可悲的现实。人们都怎么了?每个人都在发疯,或者以病理学的方式,或者以别的什么方式,比如政治家奇--书∧网、民族英雄或者别的什么。
  我在一场反战骚乱中遇到了一点儿麻烦。有人以为我是从战场上逃回来的,抓住了我,差点儿把我送到秘密警察手中。中亚地区一些加盟共和国的民间武装正在与游击队取得联络,向驻扎在南部的他们自己的军营射出仇恨的子弹。在前线,战场上的麻烦是表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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