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施笃姆精选集-第1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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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加布列尔点点头。

  “请你别对爷爷提起这个,”’她说,“他不会相信的。”

  “那你呢?”加布列尔问,“你是不是也不相信呢?”

  “我吗?战争跟我们女孩子有什么关系呢?”

  年轻人再没有说什么,两人一言不发地继续往前走着。眼前,山毛榉和橡树叶簇的轮廓,已经清楚地从模糊一片的树林里显露出来;不多时,他们就走在篱笆外边的树荫下,一直走到了园篱的门前。这儿已是草原尽头;午后的阳光里,立着一间小小的土屋。低矮的茅草屋顶上,有一只小猫在晒太阳,见他们到来,便从屋顶跳到地上,然后把身子在半开着的门边擦着,发出鸣鸣的叫声。他们走进一间窄小的前屋,屋里的四壁上挂满了空着的蜂房和一些种菜的用具。蕾齐娜打开靠墙角的一扇门,加布列尔从她肩上望进去,里面是一间小小的房间;但除了一架黑森林①造的旧式有摆钟,和在火炉的铜球上嬉戏的阳光以外,房里就什么也没有了。

  “我们到院子里去吧,”姑娘说。

  加布列尔把枪倚在墙角,然后和她一起走进窗外的菜园。一跨出门,他们就到了一棵高大的樱桃树的叶顶下;樱桃树的枝干一直伸到了屋顶上面。窄窄的菜畦之间,一条笔直的小径穿过园子,然后再通向一片不大的草坪;在这草坪当中,又有四四方方的一小块被榉树枝条编的短篱隔了开来。篱门非常之矮,虽然关着,加布列尔仍能从上面望过去,看清里面的情形。走近了,他看见对面的叶墙上,在树荫的半明半暗之中,挂着一个木制的蜂房,蜂房上齐整地叠着两行草编的蜂巢。旁边的矮凳上,坐着一个当地农民打扮的老年人;阳光照着他完全白了的头发。一个绳子编的护脸具,一只空篮子和其它一些养蜂的用具,搁在他身旁的地上;他手里拿着根草茎,好像正在细细地观察。定睛望去,加布列尔才发现草茎四周爬满了蜜蜂,而其中有一些正从叶片爬到老人的手掌上去。

  “是你爷爷?”他问姑娘。

  “算起来,他该是我的曾祖父了,”她回答说,“已经老得没法想象。”

  她拉开门。

  “是你吗,蕾齐娜?”老人问。

  ①德国的一个地方,以生产玩具和时钟著名。

  “是我,爷爷。”

  “蜂王昨天又无缘无故哼了一个晚上,所以今天一早我又得守着它。”他说,同时转过头来,望见了来人。“只管请进吧,年轻的先生,你只管进来好啦,蜂儿今天已经停止采蜜了。”

  加布列尔走进篱笆里去。蕾齐娜拾起地上的空篮子和其它不再需用的东西,送回房间里。老人轻轻拂去了手上的蜜蜂,说:

  “蜂儿也跟人一样懂事的,你对它们只要有耐心就行。”

  然后,他把草茎放在蜂巢前面的草地上,向加布列尔伸出手来。

  他让加布列尔在他旁边的凳子上坐下,随即对他聊起自己养蜂的事来:他从小就爱养蜂,眼前这座短篱,还是他七十多年前建的;后来,他就靠养蜂,靠蜂儿们带给他的上帝的恩赐,维持着一家的生计。随后,老人又讲到了他的儿女和他的孙子,以及孙子的孩子们;然而与此同时,他却一刻也没忘记提到他的蜂儿。老人的话,就像一股潺潺的细流;随着他那娓娓的讲述,一代人的宁静的生活接着另一代人宁静的生活慢慢地展示出来。加布列尔把头托在手掌里,一边听,一边看着此时还三三两两地从叶墙那边飞过来的蜜蜂。从园子那边的房间里不时传来开门关门的声音;间或,也有一只小花雀钻过叶丛,用好奇的眼光朝他窥视。就这样过了好一会儿,姑娘重又从外面走了进来。她用手倚着门,悄悄地听着祖父的故事。她那鲜艳的少女的脸儿村在叶簇之中,看上去就像一幅嵌着绿色框子的动人的图画。

  空气里的骚动渐渐平息下来,绿色的短篱中已是一片阴影。加布列尔朝姑娘望了望;老人仍旧慢吞吞地讲着。自然,他有时也记错了时间,把儿子的事当着孙子的讲,又把孙子的事说成是重孙的事。这时姑娘就插进来说:“您弄错了,爷爷,那是我舅舅;您现在讲的是我母亲。”可老人却严厉地回答:“他们的事我全记得;我的记忆还没有坏到这步田地。”

  终于,由于天气开始转凉了,老人才站起身来。“咱们进屋里去吧,”他说,“天黑啦,蜂儿都已回窝去啦。”

  于是,他们一起走出短篱;老人小心翼翼地给那扇小小的篱门上了栓。

  当他们走进房间的时候,只有屋梁上还剩着一点点夕阳的余晖,恋恋不舍地未曾离去;窗台上,紫罗兰已经散发着晚来更加浓郁的芳香。一张铺着粗桌布的桌子,放在两扇窗子之间;桌面上,摆着切得整整齐齐的黑面包片、黄色的奶油和盛着鲜牛奶的玻璃杯。老人在临窗的一张靠椅里坐下来,请加布列尔也在他对面的一条凳子上人坐;蕾齐娜呢,则走进走出地张罗着。

  他们一同吃着简单的晚餐;加布列尔不时地透过小窗朝园子里张望。老人戴上眼镜,用刀尖从牛奶里挑出一只小虫子来,轻轻放在桌子上面。

  “还会飞起来的,”他说,“我们必须帮助那些在患难中的生命。”

  好几次,加布列尔听见窗前的樱桃树里有些什么响声。现在他往外看去,正好看见有两只灵巧的小脚在树枝间不见了,接着,有两三只鸟儿呱呱地叫着飞出了园子。远处,大约是从树林子里,传来了斧头砍树干的单调声响。

  “到其他村子大概很远吧?”他说。

  “总有将近一小时路程。”老人回答。“全靠上帝的安排!自从她母亲改嫁以后,这小姑娘就和我住在一起。”他用手指指门上的一块搁板;搁板上,除了一些零碎东西,还放着一堆保护得很好的书。“全是她爸爸留给她的,”老人说,“可是,她生来不是读书种子,在家里一会儿也静不下来。只有礼拜六晚上,那小讨饭的弗里茨来的时候,她才能安安静静地和他蹲在火炉后边,听他讲女巫的故事,一讲开就没个兀。

  这当儿,姑娘走了进来,把围裙里的一堆红樱桃倒在桌子上。

  “鸫鸟又从林子里飞来了!”她说。

  “你应该把这些小偷关起来才是。”加布列尔瞥见窗框上挂着一个空鸟笼,就这么说。但姑娘却暗暗使眼色制止他;老人拿着刀子,威胁地向她比划着。

  “她是个小无赖。她每次都放跑了它们。”他说。

  加布列尔望着姑娘。她笑了,脸儿同时红起来。当她发现加布列尔仍然盯着她的时候,就用手抓起她那金黄色的辫子,放在牙齿中间咬着,跑出了房门。加布列尔听见她在外面关门的声音。

  “就跟她爸爸一样,成天乐呵呵的。”老人说,同时把身子靠到椅背上。

  天色逐渐暗下来,窗前的树木给房间里投下了浓黑的阴影。加布列尔就告诉老人,他明儿一早就得赶回城里去,同时请老人给他指路。

  “月亮就快出来啦,”老人说,“那才是夜里赶路最好的时候。”

  他们又聊了一会儿。天色越来越暗;老人渐渐不作声,只是透过昏暗的玻璃窗,凝视着园子。对着宁静安详的老人,加布列尔自己也无言了在越来越充满小屋的深沉暮色中,他只能模糊地看得见老人。这样,房间里就更加寂静;只有墙上那只老钟,还在絮絮叨叨地说个不停。

  过了很久,仍不见蕾齐娜回来;而月亮都已在园子背后升起来了。加布列尔就站起身,准备去向姑娘辞行。他走进菜园,可是哪里也不见姑娘的影子。蓦地,在豆畦中间,传出了一点悉悉索索的声音;在那儿,他找着了她。在她旁边的地上,放着一个小篮,已经装了半篮豆荚。

  “不早了,蕾齐挪。”他说,一边钻过藤蔓向她走去。“我得马上动身;我想在太阳出来之前赶到城里。”

  蕾齐娜头也不抬地继续摘着。

  “真的不太远。”她说,一边弯下身子去摘那靠近地面长着的豆萁之间的荚儿。

  “这么说,你也常到那边去喽?”加布列尔问。

  “我?不,我是不走那么远的。我总共只出过一次门;我爸爸有个妹妹在北边,我们坐了整整一天车。可是我不喜欢那儿;人家说话我不懂,而且一开口总爱打听:你是哪里的人呀?”

  “可你一人在这儿也寂寞吧,成天守着个老爷子!”

  她点点头。

  “村子后面热闹一些!我妈妈和村长也常跟爷爷讲,可他就是不愿意离开这儿;他说,村子里房子挨着房子,怪闷气的。”

  加布列尔坐在她身边,帮她摘豆荚。蕾齐娜不时地抖动篮子,篮子里眼看就装不下了。夜色越来越浓;他们摸索着摘下几乎已经看不见的豆荚;豆荚一次又一次地从塞得满满的篮子边滑出来。但他们仍不停止,继续慢慢地入了迷似地摘着。蓦然间,加布列尔听见一下巨大的响声,那么低沉,就像从地里钻出来的一样;他脚下的大地也几乎感觉不出地轻轻颤动起来。加布列尔把耳朵侧向地面,倾听着。突然,又一下,再一下。城里出了什么事情,竟在深更半夜里打起炮来?蕾齐娜却好像什么也没听见;她略微抬起头来,说:

  “村子里的钟打十点啦。”

  加布列尔猛地跳了起来;一种难以忍受的若有所失的感觉攫住了他,眼前这个无忧无虑的宁静环境他再也待不下去。

  “蕾齐娜,我走了,”他提高了声音说,“但愿我能再来!”

  姑娘迅速地仰起头来望着他;黑暗中,他看见她那两只明亮晶莹的大眼睛。

  这当儿,他们听见老人的脚步声顺着菜园的小径走来。加布列尔迎上前去,向他道谢,告诉他,自己要走了。可是,当老人难备再一次告诉他该走的路的时候,蕾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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