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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威尔教授的头颅-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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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然而,克尔恩并不急于做他已允诺的讲解。

  在头颅的一个鼻孔里深深地插着一支小温度表。在规定的时间必须把它拿出来,记录体温。罐子上也安装着同样的温度表和压力表。洛兰必须留心地监视着罐子里的液体的温度和压力。调校得很好的仪器,并不给人很多麻烦,它们像钟表机械那样准确地动作着。那个紧贴在头颅的太阳穴上的一具特别敏感的仪器,会把脉搏记录下来,自动地在一条纸带上画出曲线,纸带一昼夜更换一次,罐子里的东西,是在洛兰来上班之前,乘她不在的时候添进去的。

  玛丽渐渐和这个头颅搞熟了,并且还和它成了朋友。

  当洛兰一清早带着由于步行和新鲜空气而变得绯红的面颊走进实验室来的时候,头颅微弱地对她笑笑,颤动着眼皮,表示问好。

  这个头颅不能说话,然而在它和洛兰之间建立了一种用表情来代替的语言,虽然这些语言是极有限的。头颅的眼皮垂下来表示“是”,抬起来表示“不是”。嘴唇的无声的翕动也有一些帮助。

  “您今天好不好?”洛兰问道。

  头颅露出了“一丝笑容”,垂下了眼皮,表示“好,谢谢您”。

  “您夜里好吗?”

  头颅做了同样的面部表情。

  洛兰一面问他话,一面敏捷地做着她的晨间的工作。她检查了仪器,看了体温和脉搏,在工作日记上记下来。然后,用一块柔软的海绵蘸了掺有酒精的蒸馏水,极小心地给头颅洗干净了脸,用脱脂棉擦干净耳轮,把挂在睫毛上的一小块棉花除去;洗了眼睛、耳朵、鼻子和嘴——洗鼻子和嘴是用一种特制的个管子通到鼻子和嘴里去洗的,然后又把头发梳理好。

  她的手敏捷而灵活地触着头颅。头颅的脸上有一种满意的表情。

  “今天天气好极了,”洛兰说道,“天空非常非常的蓝,空气冷而清新,真使人想吸个饱。您瞧,太阳多么明媚,完全像春天一样。”

  陶威尔教授的嘴角伤心地挂了下来。眼睛忧愁地向窗外望了一眼,就把目光停留在洛兰脸上了。

  她有些恼恨自己,因而涨红了脸。多亏她的敏感的女人的本能,她才没有说出头颅所无法得到的、并且会使它又一次地记起它自己的肉体上的缺陷的一切。

  玛丽对这个头颅产生一种母性的慈爱,就像对一个无助的、被自然亏待了的孩子一样。

  “好啦,先生,让我们开始工作吧!”为了纠正自己的错误,洛兰慌忙这样说。

  每天早上,在克尔恩教授到来之前,洛兰拿来一大堆最近的医学书刊给头颅看。头颅一本一本大致看看,遇到它所需要细读的文章就动动眉毛。于是洛兰就把那本杂志放在一个阅读架上,头颅就聚精会神地阅读起来。洛兰已习惯于随着头颅的眼睛猜出他在读哪一行,及时地替它翻过书页。

  在需要在书页边上的空白处作记号的时候,头颅就向她示意,于是洛兰就用手指在字行间移动,随着头颅的眼睛所看的地方,用铅笔在书页边上作上记号。

  头颅为什么要她在书页边上作记号呢,洛兰不能理解。然而要靠他们之间所用的由面部表情来表示的贫乏语言而得到解释,是没有什么希望的,所以洛兰也就没有问。

  不过有一次,在克尔恩教授不在的时候,她从他的办公室里走过,看见书桌上有一本杂志,上面有她根据头颅的指示所作的记号。作过记号的地方被抄录在另外一张纸上了,字迹是克尔恩教授的。这使洛兰深思起来。

  现在想起了这件事,玛丽忍不住要问了,也许头颅会多少作出一点回答来的。

  “请问,我们为什么要在科学论文里的某些地方作下记号呢?”

  陶威尔教授脸上现出了不满和急躁的神情。头颅意味深长地看了看洛兰,然后又看了看那个有一根粗管子通到它的喉咙的龙头,又把眉毛抬了两次,这表示请求,洛兰懂得头颅的意思是要开开那个禁开的龙头。头颅对她有这样的请求已不是第一次了,可是洛兰却按照自己的想法去解释头颅的这个愿望,她认为头颅显然是要结束自己的毫无乐趣的生命。因此洛兰不敢开那个禁开的龙头。她不愿意由于她的过错使头颅死亡,她怕担风险,怕失去职位。

  “不,不,”洛兰对头颅的请求惊恐地答道,“要是我开开这个龙头,你就要死的。我不愿意杀死你,我不能够,我也不敢。”

  由于不耐烦和意识到自己的无能为力,头颅的脸上掠过了一阵抽搐。

  头颅使劲儿地抬了三下眼皮和眼睛……

  “不会,不会,不会。我不会死的!”洛兰这样理解头颅的意思,她犹豫起来。

  头颅开始无声地翕动着嘴唇,洛兰觉得嘴唇似乎竭力想说:“开吧,开吧,我求求你!……”

  洛兰的好奇心被激到最高的程度。她感觉到这里面一定隐藏着什么秘密。

  头颅的眼睛里闪着无限悲哀的光芒。那对眼睛在恳请,在哀求,在央告。一个人的思想的全部力量,意志的全部努力,似乎都集中在这目光里了。

  于是洛兰就决定开了。

  当她小心地把龙头稍微旋开一点的时候,她的心猛烈地跳着,手颤抖着。

  立刻听见头颅的喉咙里仿佛有丝丝的响声发出来。洛兰听到一个微弱、喑哑、颤抖的声音,像一张破旧的唱片那样,发出颤动的丝丝的声音说:“谢——谢——您……”

  严禁开放的龙头放出了压缩在缸里面的空气。空气通过头颅的喉咙,带动声带,使头颅获得了说话的能力。喉头的肌肉和声带已不能正常工作,因为空气在头颅不说话的时候,也是丝丝地响着从喉咙里穿过去的,而颈部的神经柱的切口,破坏了声带肌肉的正常活动,因而使语声具有喑哑而颤抖的音色。

  头颅的脸部现出了满意的神情。

  然而就在那个时候,从工作室里传来了脚步声和开锁的声音(实验室的门总是从工作室那面锁上的)。洛兰连忙把龙头关上,喉咙里的丝丝声停止了。

  克尔恩教授走了进来。 

第三章 头颅开口了
 
  洛兰发现严禁开放的龙头的秘密到现在大约已有一个星期了。

  在这期间,在洛兰与头颅之间建立了进一步的友好关系。在克尔恩教授到大学里去,或是到医院里去的时候,洛兰就旋开龙头,让一小股气流通入喉咙,这样头颅就可以用勉强听得清的低声说话了。洛兰自己也小声说话,因为他们怕那个黑人听到。

  他们的谈话显然对陶威尔教授的头颅起了良好作用,它的眼睛变得灵活了一些,甚至眉间伤心的皱纹也展平了。

  头颅说得很多,而且很喜欢说,似乎要借此给自己补偿这些日子来的被迫的沉默。

  昨天夜里洛兰梦见陶威尔教授的头颅,醒来时,她想:“头颅做不做梦呢?”

  “梦……”头颅低声说道,“是的,我也做梦的。我不知道,梦所给予我的,是痛苦多于欢乐呢,还是欢乐多于痛苦。我梦见我自己身体健康,精力充沛,醒过来就加倍地感到不幸,身心两方面的不幸。您瞧,活人所能得到的一切,我不是什么也没有了吗?我所剩下的只有思索的能力而已。‘我思,故我在。’”头颅苦笑着引用了哲学家笛卡儿的话,“我存在着……”

  “你梦里梦见什么呢?”

  “我从来没有梦见过我现在这个样子。我梦见我自己像我以前那样……我梦见我的亲属和朋友……不久以前,我梦见我的已过世的妻子,我和她重又度过了我们的爱情的春天。那时蓓蒂是作为一个病人来找我的,因为她在下汽车的时候弄伤了脚。我们头一次见面是在我的接诊室里,我们俩似乎是一见钟情的。在第四次诊视之后,我请她看看放在写字台上的她的相片。我说:‘假如她答应嫁我,我就和她结婚。’她走到写字台跟前,看见桌子上一面小镜子,她向镜子里看一看,就笑了起来说:‘我想……她不会拒绝的。’一星期之后,她就做了我的妻子。这一幕情景,不久以前,又在梦里从我眼前演过……蓓蒂是死在这里,死在巴黎的。你知道,我是在欧洲大战时作为一个外科医生,从美国到这儿来的。后来这儿请我当教授,我就留在这儿了,为的是可以住在我亲爱的人的坟墓附近。我的妻子是一个出色的女人……”

  头颅的脸由于回忆而容光焕发,可是立刻又阴暗下来。

  “那个时候已是多么久远了啊!”

  头颅出起神来,空气在喉咙里丝丝地低声响着。

  “昨天夜里我梦见了我的儿子。我非常想再见他一面,可是我不敢使他受这样的考验……对他说来,我已经死了。”

  “他已是成年人了吗?他现在在哪儿呢?”

  “是的,是成年人了。他跟你年龄相仿,也许比你稍微大一点。他已读完大学,现在应该是在英国,在他的姨母那儿。不,还是不做梦好。可是,”头颅停了一会儿又继续说,“折磨我的,不只是梦,真正折磨我的是一些错觉,不管这是多么奇怪。有时候,我似乎觉得我有着身体,我会突然觉得我非常想深深呼吸一下,伸一个懒腰,舒展两条胳膊,就像坐着的人常常做的那样。有时候我又觉得我的左脚有点痛。这很可笑,不是吗?虽然,作为一个医生,这一点想必你是懂得的。这种痛是那么真切,我禁不住往下看一眼,但透过玻璃看不见我的下面有什么东西,只看见地上砌着的花砖……有时候,我又好像觉得我的气喘病就要发作了,那时我几乎对我目前的‘死后的生命’满意起来了,冈为它至少使我摆脱了气喘病的痛苦……所有这一切,完全是曾经和我的身体的生命有过联系的脑细胞的反射活动……”

  “真可怕!……”洛兰忍不住这样说。

  “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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