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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精神自传 作者:钱理群-第2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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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就说到了第六个方面的问题。说与写不仅要有对象,还要有场所。这就是说,我们的说与写必须面对一个交流、对话的场域,即语言场。在这个“场”里已经形成一定的规则,如果你讲话、写作不符合这个规则,这个“场”就会对你的话进行反弹,不接受你。就是说,它已经形成了习惯性的思维和倾听的诉求,习惯听某些声音了,如果突然出现了完全不同的另一种声音,它就会认为是异端,是疯子在说疯话。任何一种新的思想和言说,在最初出现时,按照原来的标准来看,都是“胡思乱想”、“胡说八道”。其最有力的就是这样的习惯性的“语言场域”的拒绝。像爱因斯坦的相对论刚出现时,在物理学领域里就被许多人视为“荒唐的谬论”而不予接纳,他被看成是物理学的异端,甚至疯子。鲁迅的老师章太炎,当他对现实提出批评,说了当局和舆论不能接受的话,报纸上就加上一个大标题,说《章太炎发疯了》。但有一天他又说了不具反叛性、能为大家接受的话,报纸又有一个标题,说《章疯子居然不疯》。这里的“疯”和“不疯”,标准就是是否符合千百年来所形成的,又被千百万人所习惯了的传统观念,因此,一切具有独立思想的知识分子都会像《狂人日记》中主人公那样,发出疑问:“从来如此,便对么?”但你要挑战这样的“从来如此”,你就要承受“狂人”的罪名,被视为“异端”。而习惯形成的具有天然保守性的接受场域里,对异端是有着本能的排斥性的,也就是《狂人日记》里“二十左右”的人所说的:“我不同你讲这些道理;总之你不该说,你说便是你错!”鲁迅说有一种罪叫“可恶罪”,你说的话令人讨厌,这便是罪。         
  第七个问题:还要面对一个“文字的游戏国”,这也是鲁迅的一大发现。鲁迅说,中国人喜欢说“戏场小天地,天地大戏场”。一切的思想、言说都会成了表演。其最显著的特征,就是内心所“想”和所“说”所“写”的自觉割裂:“虽然这么想,却是那么说,在后台这么说,在前台又那么说”,“有明说要做,其实不做的;有明说不做,其实要做的;有明说做这样,其实做那样的;有其实自己要这么做,而非说别人要这么做的;有一声不响,倒做了的”。总之,想、说、写、做,都是分离的,都是游戏,不过“玩玩”而已。更可怕的是,已经形成了游戏规则,明知在说谎,在做游戏,但谁也不点破,“说”者与“听”者之间达成了默契,游戏就这么维持下来。如有人不懂或不接受这个规则,偏要戳穿“西洋镜”,说出真相,就会被觉得可笑,被视为异端。就像童话《皇帝的新装》所讲的,明知皇帝身上赤裸裸的,什么也没穿,大家都明白,但是又都不说破,维持着这场表演。突然有个孩子喊:“皇帝是光着屁股的”,所有的人都讨厌这个小孩,因为他破坏了游戏、表演的规则,扫了大家的兴,就会被淘汰出局。 
  问题是,当真的知识分子的真实的思想、真实的话语,落入了这样的接受场里,会遭到什么命运?鲁迅曾这样描绘英国著名戏剧家萧伯纳,一位不熟悉中国这种游戏式的语言交流方式的外国人,来到中国以后,如何被中国的听众(他们都是“戏剧的看客”)改造为“演员”:“他说的是真话,偏要说他是在说笑话,对他哈哈地笑,还要怪他自己不笑。”这就是说,在这样的游戏国里,这样的语言环境下,一切严肃的思想,一切认真的言说,都会变成哈哈一笑,一切价值和意义都被消解为无。鲁迅说:“人世却也要完结在这些欢迎开心的人们之中的罢。” 
  第八个问题:说到底,说和写本身就是无力和无用的。鲁迅举个例子:最厉害的动物从来不吭声,老虎咬人,它一口吃掉,不说也不会叫;会叫的是小老鼠,叫本身是软弱无力的表现,真正强大的东西是不说话的。所以知识分子的说和写,说到底只不过是一些小叫唤而已,这又有什么用呢?启蒙主义知识分子想通过语言的力量来改变现实世界,这是一个天真的梦。 
  还有第九个问题:说了不但没用,反而可能有害。鲁迅说过,本来铁屋子里的人都睡着了,不但不说不写也不想,完全麻木不仁了。你却要把他唤醒,让他的神经重新变得敏锐起来,他于是痛苦万分。但你又找不到改变的道路和力量——这正是启蒙主义知识分子的根本弱点:他们能看到问题,指出弊端,却不能解决问题。这样就陡然增加了被唤醒者的痛苦。鲁迅问:这不是有罪吗?像罗亭那样,实际上用虚构的语言和概念的世界来掩盖真实的世界。 
  再如果把话说的更彻底一点,那么,还有第十个问题:从根本上讲,人的思想,是能够完全地自由地用语言来表达的吗?这就说到了语言本身的局限。事实上,人的个体生命的最深切的体验和思想,是不能言说的,一说,就变味,走样了。所以鲁迅说:“当我沉默着的时候,我觉得充实;我将开口,同时感到空虚。”真正自由的思想是存在于一个沉默着的世界里的。这是人的语言的真正困惑。 
  质疑启蒙主义,又坚持启蒙主义   
  这连续不断地十个追问,确实把“知识分子想、说、写的困惑”讲到了极致,把鲁迅对启蒙主义所制造的知识分子的语言(说与写)及知识分子自身的种种神话的怀疑与诘难,作了充分的发挥。但这也是鲁迅思想的特点,到了顶点,就会有“对怀疑的怀疑”。因此,我这篇文章的结尾,又归结为鲁迅的双重怀疑:“对启蒙主义的怀疑,以及对‘启蒙主义怀疑’的怀疑,才构成了鲁迅思想的真正特色。”也就是说,鲁迅虽然对启蒙主义提出了许多质疑,但他仍然坚持了启蒙主义。这就是鲁迅式的“反抗绝望”。 
  我的文章写好了,并没有在国内发表,而是先在韩国做报告。韩国的朋友听了很震惊,和我同时去开会的王富仁先生却在私下把我说了一顿。他说:“老钱,你这个人真是的,你说的都是真的,你讲得非常精彩,你最后也没有否定启蒙主义,但你何必这么说呢?现在,在国内,启蒙主义正受到非难,坚持启蒙主义的人也不多了,你可不能后退啊。无论启蒙主义有多大问题,你可要坚持下去啊!”他这番掏心窝子的话,让我非常感动。我知道我这个人,我的理想主义、启蒙主义已经渗透到血液里了,我不可能根本放弃理想主义、启蒙主义。但我不能不面对现实,面对启蒙主义自身所存在的问题,我要彻底地打破“启蒙万能”的梦。“五四”时有这个梦,八十年代我们也有这个梦,以为启蒙可以解决中国的一切问题。现在,这个梦必须被打破,启蒙不是万能的,启蒙是极其极其有限的。但是它又不是没有作用的,也就是说要把启蒙放在一个恰当的位置上。打破启蒙万能的梦不等于不要坚持启蒙,只有先打破这个梦,坚持启蒙才有意义,否则所有的坚持都是虚幻的,是一种自欺欺人。我们必须打破它,重新建立一种启蒙的意识。只有首先质疑启蒙,然后才能坚持启蒙。质疑启蒙不仅要看到启蒙的危险性,它可能导致专制主义,而且还有看到启蒙的有限性,甚至是极端的有限性。我们需要的,是看到自己的陷阱和局限的清醒的、理性的、低调的、有着明确的边界意识,因而也是坚定的启蒙主义。后来我又把它概括为“既质疑启蒙主义,又坚持启蒙主义”。这也是我在九十年代初,经过这一番反思以后,一直坚持至今的一个基本立场。        
  九十年代以后的新问题:   
  民族精神、道德的危机   
  这就有了一个问题:我为什么一直至今还要坚持启蒙主义呢?这就涉及我对中国现实问题的观察和思考。   
  在我看来,人性是善恶并存的,问题是一个社会是引导人性向善的方面发展,还是诱导人性向恶的方面发展?文革就是把人性中的恶诱发出来,使其恶性发展。文革对人的毒害,主要是制造人与人之间的仇恨,诱发人的动物性的嗜杀性。文革中许多群众暴力事件是令人发指的,各地对所谓“地(主)、富(农)、反(革命分子)、坏(分子)、右(派)”及其子女残酷打击,还有大规模的武斗,不同意见的群众相互残杀。一方面,进行所谓理想主义的教育,把年轻人都训练成极端的堂吉诃德,另一方面,又进行阶级仇恨教育,培育“夺过鞭子揍敌人”的“阶级感情”,把年轻人训练成狂热的“阶级斗争的战士”。文革一开始,就把学校里的校长、老师,都宣布为敌人。这回堂吉诃德面对的不是风车,而是“十恶不赦的妖魔”,他(她)们怎么不会挥舞着铁戈、长矛刺杀过去,致“敌”于死命?这对中国国民性的伤害是十分巨大惨烈的。 
  最近二十年,把人的欲望不加限制地诱发出来。欲望的魔一旦被放出来,也很可怕,人们越来越多疯狂追求私欲,人与人之间利益的冲突不断,无情的利益争夺变得你死我活。  
  我经常在想,一个不知道爱、不知道怕的民族太可怕了。一个社会常靠两个东西维系:“爱”之外就是“怕”。小时候,老一辈的人常说,不要做伤天害理的事,做坏事,将来要遭报应,这是粗俗的宗教观念,却无形中维护了社会道德的一个底线。举例说,也许假冒伪劣产品在任何社会和任何时候都会存在,但假冒伪劣也有一个限度,就是不能伤害人的生命。我买的这件衣服是假货,穿了没有几天就破了,这当然坏,但不会因此让我丧命。这就是底线,超过线就是“伤天害理”,为社会所不能容忍,这都是约定俗成的,即所谓“盗亦有道”,做坏事也是有规矩,有约束的。而我们现在的问题是,这样的底线被突破了。那么多的让人丧命的假药假酒,那么多的让农民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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