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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下谁敌by 霍青桐]-第4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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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又过了很久,方才那个送酒的手下躬身而入,小心地唤了句:“小侯爷?”
      这是有桥集团新招募的一名好手,胆大、心细,而且脑子灵活,只两月不到,就被方应看拔擢到了近身侍从,只可惜,他的好奇心实在要比其他人大了一些。
      “侯爷公子,方才为何不真的在那两杯酒里下毒?属下我——”
      他没有说完的三个字是“不明白”,他没想到,他永远也不会明白了。
      方应看忽道:“你去死吧!”
      血河神剑陡然出鞘,自此刻起,永无空回的可能。
      任怨跑进来的时候,只看到一地凝固了的鲜血,和一具死不瞑目的尸体。
      他脸白了一白,一言不发,作了个要退出去的姿势,被方应看一看,又收住了脚步。
      “这个人是天机组混进来的奸细,意欲行刺,被我立毙于当场。”方应看冷冷地道,“传信给米公公,就说京里的事,该怎么办,就怎么办;杭州之事已了,我刻日返京。”
      任怨应了一声,小声道:“慕容世家那边……”
      方应看一哼:“有些人定要学雷郁、雷抑那些老古董苦守老死于江南一隅,但也有人争破头地想要跟咱们共享富贵、共图天下。”
      说到这里,他忍不住得意地笑起来:“那颗放在江南慕容家的棋子,好像越来越管用了。”
      任怨点头,心领神会地一笑,小心地退了出去。
      方应看这才敛了笑容,出神地看向自己指尖凝固的一星血痕。
      良久,良久,他缓缓将手指就至口中,复举起桌上剩下的那杯酒,一口倒进了喉咙。
      ——冷酒穿喉,混着鲜血的腥甜,竟成此生再难挥去的痛。
      今年的冬天,格外冷。
      4、
      “这就是你要带我来的地方?”
      “是。”
      西湖雪霁,举目四望,但见远处断桥上残雪似银,映着冻湖如墨,美得让人不由屏息。
      顾惜朝轻轻旋首,放眼湖边这一片空旷的平野,耳边飘过戚少商的淡淡一笑:“你说,就起在这个地方,好不好?”
      呵……顾惜朝嘴角一勾,眼中忽浮沉起烟火散却的清明,和了了如梦的空黠。
      是呵,原来,如此。正是,如此。
      戚少商要做的,正是这样一件事……
      就在无数人煞费心思、殚精竭虑、无所不用其极地想要扳倒这条九现神龙的时候,他却在明修栈道、暗渡陈仓。
      按照他的部署,遵从诸葛先生的默许,依仗杨无邪等人的配合,在京中他有为有守、进退自如,一面纵横摆阖、步步为营、锐意进取,一面韬光养晦、隐而不发,暗中争取时间,调度金风细雨楼的宗册财帛、人员精锐,乃至劫取岁币贡银,亲赴杭州秘密安排,所有的这一切,目的只有一个——
      南迁!
      厚积薄发,转移实力,在江南再建风雨楼!
      一代名楼已历几许寒暑相易、风雨相逼,苏遮幂隐忍藏锋,苏梦枕冷酷决绝,白愁飞轻狂无忌,王小石随遇而安——而戚少商不同,和他们都不同:
      深谋远虑,懂得保存实力;适时应变,深晓当断则断——他已是一个真正的领袖。
      “风雨楼,不是我一个人的风雨楼。”
      戚少商定定地道,“如今国事凋螗,朝廷积弱难返,京城沦于胡寇铁蹄只是早晚之事,与其等到覆水倾盆、大势难收,不如将风雨楼早日南迁,一可凭天堑据江而守,二可助义军转战淮上——说不定还能保得半壁河山,立意中兴,再图后事,光复中原。”
      顾惜朝不由深深动容。
      隐约间,一声鹰鸣啸彻长空,游龙终已重归入海。
      今朝水色空蒙,来日平地高楼,这古来金粉地、江南帝王州,业已平添了一股浩然凛冽的豪烈意气。
      沧海横流,惟英雄本色,此番壮阔心胸,有多少知己能共!
      ……
      “你呢?真的要去?”
      “我仍是朝廷命官,岂能抗旨不从。”
      “自古未闻有权臣在内,大将能立功于外者!今边圉无应敌之具,府库无数月之储,强以百年怠惰之兵,当新锐难抗之敌,怎能图胜?”
      戚少商说着,升腾起难以抑制的激愤与沉痛,“联金灭辽已是大谬之举,便是领军出战,亦是拼一国实力而非一将耳!方应看从中唆摆,蔡元长居心叵测,分明是一意置你于难立之境!”
      “用兵之策,必先计强弱,策虚实——这些,我焉有不知之理?”顾惜朝道,“昏君无道,当朝上至宰相重臣,下到边鄙小吏,无不寡谋安逸、玩弄权术,欺世盗名,我实无意再与他们纷争倾轧!”
      他负手看天,复又傲然一笑:“统兵杀敌、驰骋沙场才是我生平夙愿,既能让我一展抱负,也算是适得其所了。”
      “我只要你好好地活下去。”
      “既然我一直都死不了,我就告诉自己要好好地活,”顾惜朝昂然道,“然男儿大丈夫,自当拼得此身之力,建不世之功,宁鸣而死,不默而生!”
      一道阳光穿破厚厚的云层,映亮了青衣书生清冷萧烈的眼神。
      人世苦短,纵身而入这百年倥偬,生死又有何挂碍?
      “若我身死……如果有那一日,你替我将晚晴送到那座园子里,记得在里面挂满花灯,每到夏天的晚上,替我为她燃些烟花。”顾惜朝说。
      不是恳求,而是嘱托。
      他眼中也似乎正有漫天的烟花无声飘落,一身青衫猎猎,英姿勃发,直欲乘风而去,自是举世无俦的风骨清华。
      绝艳易凋,连城易脆。
      若你身死,若你身死……戚少商心中沉沉一痛:若你身死,便虽千万恨何赎?又虽千万憾何足?
      他忽然伸手覆上了他的手,并不用力,但掌心滚烫:
      “也许先死的那个是我,如果有那一天,替我回一趟连云寨,去给埋在地下的人捎上几坛酒,再用你的眼睛,替我去看看虎尾溪畔的杜鹃花……如果可以,帮我采上一朵,送给红泪。”
      戚少商认真地说完,这才牢牢握紧了手心里的手。
      想了一想,他又补充道:“但如果我们都能活着,活到很久很久以后——你的那间园子,能不能收留我?”
      顾惜朝一怔,笑了。
      他们扬眉快意说着生死,却似是袖手闲说着一件云淡风清的逸事。
      “你去洛阳见温晚吧,我这就要回京复旨出征。你我就此别过,不知何时再见了。”
      “好,我送你一程。至于相见之日……呵,皇帝赐的岁币贡银,方小侯送的炮石箭矢,戚某也要尽快送至边关义军手中。”
      “……”
      “为何不说话?你不想问问我此刻在想些什么?”
      “用不着。”
      喜欢的人,心里想的是什么,我能感觉得到。
      是什么时候起呢?是那携手纵情飞掠的刹那?还是那并肩共同浴血的瞬间?
      ……
      尾声、
      成败功过,冷锋热血,衣中酒痕剑里诗,为的,无非是一片江山。
      ——这江山,却是谁家江山?
      天下谁敌?
      天下无敌折断不了金人南下的旌旗,挽救不了满目河山的破碎;天下无敌阻不住青史呼啸而过的车辕,留不住奔流不回的光阴。
      布衣卿相,侠士英雄,谁不是千秋大梦中一剖黄土,弹指一笑中半点流沙?声名权柄,爱恨恩仇,终将变成一段段了无寻处的历史和传说。
      又有几人犹记,那一段壮怀激烈,路远情长,那一时少年意气,梦里红妆,那一眼长风冷月,醉别离殇……
      桃李春风一杯酒,江湖夜雨十年灯。
      若是血里还透着炽热,想是敌得过这人间寂寞如雪。
      曲终人散意犹在。
      有希望,心就不会冷。
      时宣和二年,立春日。
      苦水铺停息了凄风苦雨,破板门淡漠了剑影刀光,曾经染血的长街如今已不见熟悉的身影。
      三合楼前,仍是车水马龙、人来人往。甜水巷内,依旧莺歌燕舞、欢声不绝。
      写不完的盛世繁华,书不尽的末世晚景,歌管丝竹与遍野哀鸿齐声回荡不休,绚烂烟花和冲天血火交相映红了宋廷阴云密布的天空。
      寒冬将去。
      苍穹中似正有一把琴声脉脉如诉,逆流而上,迎风而去,依稀在断鸿声里远去,余秋水共长天一色。
      中原北望,紫刃霜刀,铁马冰河,望不断玉门关远,荡不尽古道烟尘——何不纵意驰奔这一天一地传说中绝世风光!
      莫问醉剑空花,何如共逐天涯。
      历尽风雨沧桑的西子湖畔,渐渐散尽了薄雾。
      将融未融的残雪在暖阳下折射着璀璨的晶莹,流水破冰的声响划破春寒,两骑身影绝尘消逝处,只留下几道回首无痕的马蹄声悠。
      完
      番外 无情
      金风细雨楼在西子湖畔破土动工那日,我去了。
      尘土甚嚣之上,我已经可以清楚地想见来日楼成之时,那绿柳依依后耀眼的琉瓦、凄迷烟雨中飞翘的檐角。
      湖山一梦事全非,连宵风雨不须愁。
      曾经主宰过这座楼、改变过这座楼的人,我有幸都认识。
      这些人有的曾是友,有的曾为敌,有的已经死了,有的还活着,有的曾以英雄的姿态,有的留下败亡者的背影。
      但他们确都是当世非凡的男子。
      说英雄,到底谁是英雄?
      成又如何,败又如何,弹指间,得得失失,尽归黄土,再多的豪情热血、惊才绝艳,还不是化为白骨。
      想起他们,总令我觉得寂寞。
      其实江南很美。
      但比起十里长堤、莲叶田田,我更牵念汴京城后园里的那株老梅花。
      世叔最近开始更多地留在府里读史书。
      说什么寰中自有承平日,说什么四海天下孰主宾。
      白云苍狗,千百年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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