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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趣图(出书版) 作者:迦楼罗火翼-第2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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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进入卢家私宅意想不到的容易。阿鸾只说自己是养霞斋的小伙计,门人就毫不迟疑的进去通报,转眼功夫清晓竟自己迎了出来。
  炎天暑日的,这公子哥儿当然没有装束整齐,只是穿了件茶末色的罗纱无纹交领便袍,腰上松松挽着藤黄杂宝格子锦带,靸着奇形怪状的高齿木屐,再配上那头乱七八糟晒得微微泛红的全发,看起来和他一丝不苟的长兄真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清晓并不领阿鸾进大门,却绕过南墙来到一个通街的独院。这里只有前后两进,庭除略略点缀着些山石花草,室内陈设也很简单,倒是靠墙的几大排书架很有气势,看起来像是他“用功”的地方。
  安排阿鸾在窗下的弥勒榻上坐定,清晓自己也曲肱支颐,大大咧咧地在旁边斜躺下来。他接过账单瞥了一眼,便悠然笑道:“这还真像是大哥买来的东西啊。”
  阿鸾何尝不知道清晓的用心——就算再不齿也不直接指责掌柜的精明市侩,这位豪放少年不动声色的温柔便表现在诸如此类的细微之处。
  不过此刻阿鸾可没有功夫消受和感慨,他从褡裢里一一取出香料货品,最后从底层小心翼翼地摸出一个合钵:“还好我留神,水没有泼出来……”
  清晓狐疑地接过来打开钵盖,只见混着红雾的青影倏忽闪过,伴着泼喇一声轻响,水滴直溅到他面颊上。这贵公子也顾不得擦拭,放下钵子转向小伙计,露出了按捺不住的惊喜笑容:“哎呀!好漂亮的小鱼,是阿鸾送给我的礼物吗?”
  没想到对方竟是这种反应,少年倒先不好意思起来:“对……对不住,这可不是我的东西,是青轴书院卢山长的……不不,也不能这么说……”
  “啊,居然是清方哥哥的?”清晓故意转身撑住下巴,饶有兴趣地望着阿鸾,“我无论玩什么都被哥哥骂不务正业,可他竟然送两条鱼给你,太出人意料了!”
  阿鸾慌忙摇头:“不是这样的,清晓!你觉得令兄最近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吗?”
  这样说着,他比手画脚把清方昨天和今天两度偶入养霞斋避雨,店里接连凭空出现一对小鱼,而养鱼的缸里虚幻的藤蔓蔽日疯长,开出会让人误看成女子面容的艳丽蓝花,这种花具体而微的缩小版竟一直附着在清方背后,不断成长蔓延的种种怪事一股脑地讲了出来。
  听到一半清晓的脸色就变了,当阿鸾说出陌生女子那一段时,他控制不住地坐直身体:“女人?哥哥尚未婚娶,更是从不荒唐孟浪,统共就有过一个‘屋里人’……”
  说到这里,清晓不自觉地顿住了。意识到不对的他猛地一把拉起阿鸾:“糟糕了!无论如何快跟我去青轴书院走一趟!”
  清方看见弟弟和养霞斋的伙计结伴而来,原道是钱货的事情,然而听到清晓介绍说阿鸾是自己的朋友之后,他神情虽波澜不惊,可手里拿的书页半天都没能合上。忍耐了许久终于还是说道:“这么缺少同龄伙伴的话,为什么不听我的话来青轴书院呢?”
  这位兄长也许是关心弟弟吧,但言下之意就像是在责备清晓交友不慎一样。不过现在他的说教不但没有丝毫说服力,而且还有种说不出的滑稽味道——因为这位严肃的山长全身上下都披挂着开满蓝花的草藤衣,简直像传说里的被薜荔带女萝的山鬼一样。
  当然清方是全然没有觉察,虽不情愿,但两位少年大热天跑来自己是理应招待的,于是他勉强起身准备茶水。可这厢拿起茶罐,那厢清晓却忙乱起来:“不可以用手直接拿的,清方哥哥!啊,茶叶太多了!不行,不可以再倒回罐里去!下人呢,下人都到哪里去了?”
  “我只是个读书人,哪有呼童使婢的道理?这些简单的事情我自己做得来!”清方倒个茶都左支右绌,却还满口都是“道理”。
  阿鸾实在看不下去了,起身接过茶具,不一会儿散发着香气的茶盏便端了出来。说实话,在这间布置简朴的书斋净室里,他也有随时都迷路的危险——就和养霞斋后院外井边一样,眼前挂满了蜷曲铁线般锈红色的虚幻藤蔓,只是这里的枝条上没有一花一叶,就像是密密麻麻的恶意蛛网。不过猎物应该不是那么容易被它捕捉到的吧:就像一枚发光的蚕茧,清方生着白羽纱翼的灵魂包裹着更加坚韧顽固的堤防。
  好在这一切只是幻觉,不仅主人安之若素,清晓也只是皱着眉头环顾四周,迷惑地问道:“清方哥哥,你的房间怎么这么乱啊,像遭了贼一样?”
  因为藤蔓幻象干扰的关系,阿鸾经这一提才注意到,这窗明几净的空间内,却翻箱倒箧,到处都扔着衣物鞋履。清方四下一看顿时红了脸,有些不好意思地笑起来:“没什么!我在找东西……”
  “那也不必在我来的时候摆出一本正经读书的样子吧!”清晓忍无可忍的大喊起来,“真受不了你,找什么?我来帮你!”
  “我自己能找到!”清方还在嘴硬,清晓却已经翻找整理起来,架不住弟弟的行动力,他支吾了一会儿终于说道,“我三年前赶考的行李衣箱,不知道放在哪里了……”
  听到这句话清晓停住动作,无可奈何地撑住额头,像老人家那样长叹一声:“哥哥你忘记了吗——三年前你进士及第,说与自己性子不合不想做官,正巧爹爹进京述职转任盐政,回香川时顺道带你同行。因为着急启程,你不是只携了书册,别的什么都丢掉了吗?”
  “啊……原来如此呀。”清方恍然大悟地点了点头。
  听到这里连阿鸾都忍不住在心底暗暗叹气——这个文才出众的青年才俊,行止端方的温良君子,骨子里却有一种根深蒂固的能力方面的欠缺。
  “清方哥哥,你不要总是这么让人担心好不好?”清晓虚弱地摇着头,“你这边暂且没什么问题了吧?那好,我有要紧事问你。”
  说着他把盛小鱼的合钵推倒兄长面前。粗灰瓦的暗影下,一双蓝鳞红尾正静静地依偎在一起,那凝固在澄水中的鲜艳色彩令人不由联想起名家烧制的珍品琉璃。可清方盯着钵内看了好一会儿,茫然地抬起头:“怎么回事,给我看瓦钵做啥?”
  “什么怎么回事!难道清方哥哥你看不见这两条鱼吗?”
  年轻山长不满地瞪了弟弟一眼:“哪里来的鱼?你又在玩什么把戏!”
  “清晓并没有胡说。”阿鸾在一旁谨慎地选择措辞补充道,“这两条鱼是昨天和今天突然出现在我们店里的,巧就巧在都是山长您站过的地方。还有不知道当将不当讲——之前挂在后衣领上的那种蓝花藤蔓,现在已经长到山长您满身都是了。”
  “蓝花藤蔓……”这一刻,清方的脸上再度流露出那种不可思议的表情,就和昨天他侧身避过阿鸾时一般无二。
  他一定知道什么!直觉这样告诉青眼的少年,他急切地想陈述清楚一切,可语言根本无法明晰完满地描绘出这幻象的迷宫。焦急间他索性蘸着茶水,一边画一边讲。在有些粗糙的指尖下,盘曲的藤枝出现了,沉甸甸的花盘出现了,伶俐的双鱼出现了……
  此刻连清晓都暂时忘了紧张,饶有兴趣地注视着这个过程,忍不住喃喃低语:“阿鸾,你很有画画的天赋啊!要不要跟着我学学?”
  而清方自始至终都带着一种微妙的神情,有些疏离地眺望这一切,可就在那索漠的表象下,似乎有什么正不可遏止地萌动着,只等一声惊雷,在冻原下沉睡太久的幼芽便会破土而出。
  就在此刻,阿鸾眼前灵光一闪,浓艳夜色般的华丽花影霎时重叠上暮春树荫般的平凡容颜——近乎反射性的,少年信手将这张面孔潦潦草草地勾勒了出来。
  “不会吧……”薄黯的室内,传来清方微微有些颤抖的声音。摇曳着慌乱的眼神终于扰乱了他沉着镇静的举止,也令清晓的表情顿时警惕起来,他下意识地抬手抹去了桌面上的画痕。
  而清方摇了摇头,依然是一副想不通的样子:“不得不说画地真像,我也刚好回忆起她来……”
  “清方哥哥,这人到底是谁?”清晓的声音控制不住地大了起来。
  “按礼数你不该问我这问题,更何况还有外人在旁边。”清方瞥了阿鸾一眼,扭过头去。
  “现在还是讲礼数的时候吗!”清晓再也忍耐不住了,一把抓住清方的肩头咆哮起来,“哥哥你活着难道就是为了实践别人定的规矩教条吗?家人就算担心死了也不及那些规矩重要对吗?那我对你来说究竟算什么?你说啊,哥哥!”
  被弟弟爆发的气势震慑,清方霎时愣住了,他的眼神游移片刻,终于低声嘟哝起来:“也没有什么特别的事情啊。就是刚刚那张画……很像服侍过我的一个姬人而已。母亲因你见背,父亲公务繁忙,祖母便把她送给我照顾饮食起居,你没见过也是正常的。”
  听到这话清晓面孔顿时一片苍白,连阿鸾都变了脸色——香川城坊间一直传说,卢夫人次子的产期恰逢中元节,临盆的时辰又格外凶险,幽夜徘徊的孤魂野鬼竟蜂拥进产房,要攫取这七月半的“鬼小孩”。千钧一发之际,夫人毅然以自己的生命为代价换取了孩子的平安降生。也正因如此,母亲的死亡一直都是清晓心底挥之不去的伤痛情结。
  可身为亲生兄长的清方,却无视弟弟的感受,将母亲的溘逝例行公事般地陈述出来,还全然没注意到对方的反应。他的态度的确没有恶意,但看到清晓气结的样子,就连阿鸾这个外人都胸口一阵绞痛,忍不住伸出手,轻轻抚扶友人健峭而孤寂的脊背。
  感受到少年指尖的温暖,清晓深吸一口气,半晌之后终于能继续用平静的语音发问了:“然后呢?请哥哥你别因为有什么不方便而隐瞒,因为这件事情比你想象中的严重得多。”
  于是清方也就不再讳言,却依旧说得那么平淡,好像是在陈述他人的往事一样:“那时候我就跟你现在差不多大,她可能要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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